用完晚餐,尼雅把诺亚带到二楼的房间,向他道了晚安。房间陈设虽然简单,但温馨而舒适,对他而言已经足够。
仔细想想,那个叫劳瑞娜的女孩怎么会在这种店里干活呢?那种长相,随便干点什么都比这里强吧?诺亚摇了摇头,旅行令人疲惫,与其胡思乱想,还不如早些休息。
入睡前,他习惯先练一会琴,再读几页小说或者诗歌。他从房间里的书架上随手挑了一本,正打算躺到床上去,尼雅又来了。这次她还带来了一枚小小的天父神像,教堂、集市或者店铺里随处可见的那种,用一根细绳穿着,托在小小的手掌上送到他眼前。
“给我的?”诺亚很好奇。
尼雅点点头。
“可是,”他蹲下身子,和小女孩平视,“这是用来干什么的呢?”
“这是我的护身符,”尼雅说,“刚刚店里来了坏蛋。哥哥要是觉得害怕,把这个护身符挂在脖子上,就能好好睡一觉了。”
小女孩的脸微微发红。诺亚心里一阵感动,她很感激我,是因为我让她可以见到爸爸了吗?他拿起神像,仔细地戴在脖子上,又轻抚尼雅的头发:“谢谢。今晚一定不会害怕的,一定。”
他还想再给她几个铜板,但尼雅却急急忙忙地跑开了。
这个晚上,诺亚果然睡得格外安稳,直到被马蹄声吵醒。他睁开眼睛,天色还只微明。下床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他看到的是一群披挂整齐的骑士。有个骑士扛着一面旗,绿底的旗面上绘着金色橄榄枝条环绕下的天平。
在艾格兰,那是象征王权与律法的旗帜,只有各地的法官们有资格使用。他们是来抓我的?不可能,在这儿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干呢,诺亚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哭声传来,老板娘和尼雅身上绑着绳索与铁链,被两个骑士推搡着,踉踉跄跄地走向一辆停在路边的马车。马车上装着一座囚笼,黑黝黝地闪着金属的光泽,材料多半是坚固的钢铁。尼雅搂抱着母亲的手臂,哭个不停。
这又是怎么回事?眼看骑士们打算带着老板娘和尼雅离去,诺亚连外衣都来不及套上便匆匆下楼,赶到门外拦住一个正要上马的骑士。在骑士的胸前,他看到了和旗帜上一样的徽记。
“她们俩,”短短几步路,诺亚气喘吁吁,“犯了什么事?”
骑士态度恶劣:“走开些,别给自己惹麻烦!”
诺亚知道怎么对付这种情况。他朝骑士手里塞了两个银月:“我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不会惹麻烦的,我保证。”
骑士仍然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有个角斗士偷了巴纳德大人的东西,他的老婆和女儿是共犯,就是她们俩了。听说偷的还不少,这些贱民真是胆大包天!”
说完,骑士翻身上马,向着已经出发的队伍追去。
偷东西?尼雅和她妈妈,以及当角斗士的父亲?诺亚知道人不可貌相,但这也太难以置信了。那样的孩子,也会是共犯?
不可能,实在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小女的哭声在耳边萦绕,他攥紧胸前的护身符,一边思索一边步入旅店。冷不防一个声音传来:“这真的不可能,对吧?”
是劳瑞娜,她坐在一张餐桌边,正用钢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原来她还在旅店里,不知怎的,诺亚一阵欣喜。“什么不可能?”他反问。
“还能是什么?小尼雅和她爸爸妈妈偷了伯爵大人的东西啊。”
诺亚抿了抿嘴唇:“这种说法,我连一个字都不信。”
“是吗?我也一样,”劳瑞娜把手里的钢笔别在了耳朵上,又将桌上的纸对折,“虽然我也只不过比你早一天到旅店而已,可发生了这种事,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劳瑞娜的话里有一些诺亚熟悉的、令人跃跃欲试的意味。“正该如此。起码也该弄清楚真相。”
“你也这样想就太好了!”劳瑞娜凑了过来,“既然如此,可以借我些钱吗。我,一定会还你的。”
“借钱?可以是可以,”诺亚掏出钱袋,同时思索要是劳瑞娜没这么漂亮,自己会不会这么轻易就答应,“可你要钱做什么?”
“路费呀。关押犯人的监狱和审判犯人的法庭在同一个地方,都在亚尔提那港。去一趟那儿可不便宜,偏偏这家店里呢,又一个铜板都找不到了,”劳瑞娜耸耸肩,“天平卫士所过之处总是这样。”
“你是说那些骑士吧?等等,”诺亚有些疑惑,“听你口气,不考虑和我同行吗?你打算一个人去?”
“是呀是呀,天平卫士象征着着艾格兰的律法,只听从各地法官的调遣,”女孩说到这里扮了个鬼脸,“想从他们身上寻求真相,免不了得做些违背律法和世俗道德观念的事。换句话说,肯定会有那么一点危险。”
“危险又怎么了?瞧不起我啊?”
“哪里哪里,只是……”劳瑞娜晃动手中的神像,“作为旅行诗人,您对这种事一定不陌生。但这一次,您以往的经验恐怕没什么用处,您最好不要参与哦。”
那神像是?诺亚诧异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他摸了个空,尼雅送的神像不知何时到了劳瑞娜手中。
要说惊讶是远远不够的,诺亚震惊到了极点。他能感知到他人内在的力量,在这个距离上,即使不用眼睛去看,旁人的动作,大到举手投足,小到眨一眨眼,理应是全都一清二楚的。眼神可以伪装,表情可以伪装,动作也可以是虚假的,唯独这种内在力量绝不会骗人。可劳瑞娜竟然在面对面的情况下,将他脖子上的神像拿走,他还完全没有察觉。
片刻的慌张后,他冷静下来。一个旅行诗人任何时候都不能失去冷静。“或许吧。但只有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怎么啦——”
劳瑞娜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瞪大了蓝眼睛,怔怔地看着诺亚手中的钢笔,那钢笔刚刚还在她的耳朵上。
“没什么,”诺亚大大方方地把钢笔递了过去,“不过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于是神像还了过来。劳瑞娜拎起裙角,向他一丝不苟地行了个屈膝礼。“刚刚真是抱歉啦,”她抬起头,碧蓝的双眼熠熠生辉,“说来我们还没有互相介绍过。我是劳瑞娜,您的……不,你的名字呢?”
“诺亚·麦克莱恩,”他接过神像,重新挂在了脖子上,“走吧,一起去做些违背律法和世俗道德观念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