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竹见游坦之这就要走,心里升起一丝不舍之感。只是在方丈面前,实没有他说话的份。方丈见游坦之做事如此果决,点了点头道:“游贤侄请先留步,老衲有话要说。”游坦之听方丈这么一说,心里再有怒气也不好发作,只得回首坐下。
玄慈看了一眼虚竹,道:“虚竹,你先回归本院,若身有职司照常奉行。”虚竹领命去了,玄慈站起身来,道:“阿弥陀佛,你随我来。”说罢向着侧院走去,游坦之赶忙跟在后面赶去。游坦之知道少林寺中有德高僧圆寂之后,大都埋藏在少林侧院。游坦之的师父玄悲,自然也应该在那里。
果不其然,游坦之随着玄慈来到侧院之后,当先看见了师父的墓碑。原来少林弟子身死,全都放在大缸里火化,然后拣选其中舍利,将剩余骨灰敛在一块,安置于这少林侧院当中。其实这少林侧院已在少林山门之外,且为少林寺境地所在,游坦之尽管在少林寺中待了七年,这里却还是第一次来。
游坦之看到师父玄悲的墓碑,泪腺再也控制不住。两行清泪如同断珠线一般,扑籁籁的从他脸上滑落。这些日子里,游坦之认识了四大恶人,邂逅了木婉清,结识了乔峰段誉。种的种的一切,都让他成熟了不少。然而在这位面前,他始终是个身受苦痛折磨的孩子。压抑的情感终于爆发,伴随着滚烫的泪水全部释放出来。
游坦之哭了约有一刻钟,这才想起方丈还站在一旁。游坦之连忙站起道:“方丈大师,在下失态了。还请方丈大师见谅。”此时微风吹动方丈的胡须,此时随风摆动的衣袖更显得方丈大师的不动如山。玄慈叹道:“阿弥陀佛,色身无常,天有定理。贤侄非我佛门中人,常人皆有七情六欲,贤侄何必致谢。”
游坦之问道:“方丈大师,难道我师父的大仇就这么……就这么算了?”说到后来已经泣不成声。玄慈方丈叹了口气,道:“这几日江湖上风波不断,先有柯百岁死在自己的成名绝技之下,后有玄悲师弟身中韦陀杵身亡。接连而来的,是丐帮马副帮主又中了索喉擒拿手毙命。”
游坦之听方丈说了这几位江湖上的成名好汗的身亡,无一不是指向姑苏慕容头上。游坦之在路上早已猜想过其中关键,当然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要嫁祸姑苏慕容氏。然而仔细一想,却又有诸多不解之处。
游坦之虽然没见过慕容复,但猜想他武功就算再高,也不过和乔峰旗鼓相当。可即使是这样,凭借他一人惊世骇俗的武功,也难以抵挡少林寺众多玄字辈高僧。其他诸如公冶乾,包不同等人,尽管也颇有能力,但真要动起手来,毕竟和少林高僧还相去甚远。想要在武林中掀起轩然大波,实力终究未逮。
更何况丐帮帮众人多势众,帮主乔峰更是武林中不世出的豪杰。姑苏慕容和少林寺正面为敌便已自顾不暇,又何必挑动丐帮为祸。玄慈看游坦之不发一言,当即也住了口。游坦之问道:“方丈大师,慕容公子如何说?”
玄慈摇了摇头,静静的看着玄悲的墓碑。半晌才道:“当今武林正是多事之秋,老衲选择息事宁人并非胆小怕事,只是战端一起,不知要杀伤多少人命。老衲舔添少林方丈一职,这当中轻重不得不好生把握。
游坦之闻言愣住了,早知道玄慈方丈慈悲为怀,却不知道他迂腐如此。当下说道:“方丈心系天下苍生,自然是没错的。可是我少林僧侣行走江湖,无端被人杀伤,却只一笑置之,那将来又如何安定苍生。”
玄慈听了看向游坦之,游坦之觉得自己可能话说的重了,连忙躬身道:“方丈大师恕罪,在下情急之下话说的重了,还请方丈不要见怪。”玄慈闻言晃若未觉,只是低头不语。好半晌方才问道:“据你师兄所说,当日黑衣人偷袭你师父,前面所用的乃是一阳指?可有此事?”
游坦之连忙点头道:“没错,就是一阳指。我还记得其中全部招式,只是那人空有其表,用一阳指奈何不得我师父。后来不知如何,那人在一招之间转守为攻,用韦陀杵杀死了师父。弟子当时亲眼所见,今日所言句句属实。”游坦之一说到这里想起自己无力救护师父,话音又哽咽了。
玄慈点头道:“是了,这人想挑起大理段氏与少林寺的争斗,可惜他学艺不精,终究还是用自己的武功杀死了玄悲师弟。幸好他的诡计没能得逞,不然江湖上真是一场巨大的劫难。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游坦之听了也是毛骨悚然,他虽然没有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胸怀,但听说这是一场巨大的劫难,也不由得叹了口气。问道:“方丈大师,那这人是谁,你知道吗?”玄慈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无奈,又转化成一股自嘲。接着只见他摇了摇头,默然不语。
游坦之道:“还有,方丈大师,这次弟子无意闯入姑苏慕容博的坟墓,还发现了一个秘密。”游坦之听他说到慕容博,眼里突然闪过一丝自疚。游坦之没想到少林方丈也会有这种神色,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方丈大师认识慕容博?”
玄慈定了定神,道:“你去了他的坟墓,发现了什么?”游坦之道:“我发现慕容博的棺材是空棺,里面不仅没有尸体。就算是衣冠冢,可是里面衣物也没有一件。如果是说这是个假墓,却又不太像。弟子猜想……猜想……”
游坦之话虽然没有说完,玄慈也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他的眼神中突然掠过一丝惊恐,虽然一闪而逝,游坦之也还是敏锐的察觉了。玄慈点头道:“不会的,慕容博成名多年,他去世之时也轰动武林,又如同你想的那样。”
游坦之道:“可是……”话还没说完,玄慈就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头。玄慈看了一眼外面已经布满乌云的天空,道:“这事是姑苏慕容的家事,我等化外之人不得多加干涉。你在少林寺中七年,现今也到了该下山的时候了。”
游坦之听方丈之言竟是要赶他下山,不由得又有点生气。却听方丈继续言道:“我玄悲师弟在少林寺中引导你七年,虽未能有大建树,也颇有扶持之功。现今他已经离去,你就为他守灵七日罢。”
游坦之拜道:“弟子谨遵方丈法旨,为我师守灵七日。”玄慈叹了口气,道:“死者安息,生者已矣。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说罢长袖一摆,回头向着寺院中走去。游坦之送别方丈之后,在玄悲墓碑前面点燃了长明灯。
守墓这几日,虚竹每天都来找他说话。也许是游坦之离开太久的原因,虚竹明显比以前热情了许多。两人每天谈天说地,时常聊到后半夜虚竹才离开。第四日晚上过了子时,虚竹才留恋着离开了。离开时还说:“游坦之师叔,明天我再来看你。”
游坦之无奈的笑了笑,道:“虚竹啊虚竹啊,我都给你说了这么多遍了。不要叫我师叔了,这次我在外面结识了乔峰段誉两位结义兄弟,要不你我也结成兄弟吧?”游坦之本以为这么一说,虚竹即使不欢欣雀跃,也该眉开眼笑了。
可是虚竹闻言却眼睛睁的大大的,仿佛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愣神之后才道:“这个不行的,小僧是出家人,岂可行这等草莽举动。你好生歇息,我明日再来看看你。”说罢逃也似的离开了,就像游坦之要逼着他结义一般。
游坦之看着虚竹离去的背景,心里莫名的觉得好笑。只觉得虚竹迂腐之处,更远甚于段誉。游坦之回身点亮已经快要熄灭长明灯,突然眼前一阵模糊的身影飘过。这身影混在半夜的冷风中,要不是游坦之内力深厚至极,几乎也未能察觉。
游坦之喝道:“什么人,敢擅闯少林寺?”那身影没想到游坦之居然发现了他,脚步下奔的更快了。游坦之哼了一声,脚下凌波微步向前跨出,几步就来到那人面前。那人一脚踢向游坦之腰间,游坦之向旁一侧,闪开了这一脚。
没想到这一脚只是虚招,那人一脚踢在半空却收回,身子整个向前扑出,就从游坦之腰间擦过去。游坦之嘿嘿一笑,眼前这人一个光头,原来是寺里的一个和尚。游坦之向前一抓,探手抓住了这人的腰间。这人挣扎不得,被游坦之往后提了一把。游坦之问道:“师兄,干嘛要跑啊?”
那人怒道:“你放开我,要你管啊。”这话一出口,游坦之蹭蹭蹭连退三步。手上放开了这人,脸上出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不是因为这人有什么隔空伤人的本事,也不是这人和他是旧识。只是这几句话虽然说的简短,但语音婉转轻柔,明显是个女生。
少林寺正宗佛门圣地,怎么会有女人出现。游坦之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连忙放开了手。只是他心神激荡之下,内力难免不受控制,直冲入了那人腰间。那人一下摔倒在地,被他这股内力激动,倒在地上始终爬不起来。
游坦之回过神来,上前要给她解穴。那人叫道:“你不要碰我啊,你知道我是女生啊。”游坦之笑道:“这倒也是啊。”拿出折扇点向他腰间,一股内力透体而出,那人只感觉全身一暖,腰间的酸麻立马消了,一下站了起来。
那人转身要走,游坦之笑道:“姑娘是哪个尼姑庵的?这是走错路了吗?”那人哼道:“你管本姑娘是哪里的,你守好你的墓,多管什么闲事啊。”说罢就要转身走开,游坦之折扇突然一指,道:“姑娘这就想走,是不是太容易了?”
那人问道:“那你要怎么样嘛?”游坦之收起刚才玩笑的面孔,正色道:“姑娘若不表明身份,今天恐怕没这么轻易离开。难道以为我们少林寺真的是好欺负的?”那人似乎对游坦之甚是惧怕,站在原地低头不语。
游坦之突然上前一步,离这人更近了一步。那人顿了一脚道:“好了,游公子,不要咄咄相逼了,是阿朱我啦。”这人开口说话的时候,游坦之就觉得耳熟。只是一时半会儿没有想起,听她这么一说,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只见阿朱把头上的面皮扯落,就露出她那张略显稚气的脸庞。游坦之无奈的笑道:“呵呵,上一次你扮老婆婆就被你骗过了,没想到这次差点又被你骗了。你这易容之术,也真算得上是神乎其技了。”阿朱笑道:“多谢游公子夸赞了。”说罢又吐了吐了舌头,道:“说的这么好听,还不是被你发现了。”
游坦之笑道:“我正奇怪呢?你一个小小女孩儿,来少林寺干嘛?”阿朱道:“哎呀,怎么了,你还真得怀疑我啊。我是来找我家公子的,你们少林寺又不让女生进来,我只好扮成一个和尚了。找到下半夜,也没有找到我们公子。”
游坦之看她神色充满了娇羞,笑道:“你们公子已经下山了,你当然找不见他了。你也快下山去吧,天色一亮人就多了起来。到时候你要是想走,那就更不容易了。”前面他还在为阿朱偷上少林寺恼怒,现在亮明身份之后,他又担心她无法下山了。
阿朱笑道:“多谢游公子挂怀,那我告辞了。日后你来到江南,可不要忘了找我啊,也好让我能够一尽地主之谊。”游坦之笑道:“这个当然了,你看我像是那种有便宜不占的人吗?”
阿朱闻言笑了笑,对游坦之做了个鬼脸,笑道:“想占本姑娘的便宜,你这可是犯了贪戒了。”游坦之见状也笑了,道:“姑娘快请便吧,我是俗家弟子,姑娘记好了。”阿朱点点头,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游坦之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却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离开木婉清已经有好些日子,游坦之只要一空下来就会想起她。不管阿朱有多么的古灵精怪,阿碧有多么的温婉动人。亦或是王语嫣的高贵典雅,都无法让游坦之忘掉那个敢爱敢恨的木婉清。
游坦之心里想了木婉清半宿,后来终于在师父的坟前睡了过去。此时守灵日子已经过去了一半,虽然玄悲的死还没有一点眉目,但是毕竟时日已久。游坦之除了偶尔想起师父之外还会难过,也不在那么悲痛欲绝了。
时间到了第六日晚间,游坦之也做好了要离开的准备。他所在的地方离少林寺本院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近,依照游坦之的内力,寺中只要动静大一点,也逃不过他的耳朵。不过少林寺为佛家清静之地,这些日子也没什么动静传来。
这晚天上月色正浓,游坦之守着师父的长明灯思绪不安。往常在这个时候虚竹已经来找他说话了,而今天却迟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游坦之心里觉得奇怪,想着离开进寺中去看看,却又不得离开师父的坟墓。
就在游坦之脑海中千回百转的时候,寺中居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打喊杀声。而且这声音显然不是一个人所发,游坦之在少林寺中七年,听得其中不少是少林寺中高僧的声音。而且这些声音混杂成一团,在夜空中显得凌乱不堪。平素号称清静之地的嵩山少林寺,居然在这个时候乱成一团。
游坦之心下大骇,难道有人夜闯少林寺。什么人敢这么大胆,跑来领袖天下武林的少林派来撒野。看来天下还真是多有冥顽不灵之辈,居然有这人一味求死。游坦之心里觉得好笑,果然混乱中的少林寺渐渐安静下来了,又恢复了往日该有的肃穆。
游坦之心里突然一震,暗道:“难道是阿朱又来少林寺了?”前日阿朱虽说是来找慕容复,但游坦之看她显然有所保留。只是阿朱和自己有旧,而且他一个小小女子,想来也没有能力对少林寺做什么。所以当时也就没问。
一想到可能是阿朱又来少林寺了,游坦之心里一阵发麻。自己想要救她,恐怕也办不到。不过转念又一想,少林寺中都是德高僧,想来就算抓到了阿朱,也不会过多折磨她。想到这里突然失笑:“我这是在想什么啊,阿朱有什么能力能够轰动整个少林寺啊。任意一位师叔师伯出手,还不就手到擒来了。”
这么一想,肯定不会是阿朱擅闯少林寺了。游坦之心里放宽心来,继续打起精神为师父玄悲守墓。再有一天他就可以下山了,以后也在没有这么多时间守在师父坟前了。游坦之想到这里眼里闪过一丝泪花,很快双眼又模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