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鹤再次被巨兽扑倒在地的时候,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了。
“笃笃,你明明也发现了。”修鹤冷静得很,一点不像姗姗那样快要吓晕过去。“他的魂魄已经不在了。人间,魔界,神界,通通都没有。”
湛星河本来作壁上观,听到这里瞬间炸了:“三界都不在?师叔您当时不是说先生还没有魂飞魄散,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三界之外,还有地府。就算地府也没有,也还有化外之地。”修鹤道,“魔界我找过许多遍,人间也被华阚他们通通翻过,笃笃你在神界,应该也已经将神界里里外外都看过了。我知道你很想他,找他找得很辛苦,但是眼前这个,的确不是椿杪。”
笃笃喘着粗气,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它没有反驳。
姗姗发着抖,去扯笃笃的爪子:“放开……放开先生!”
修鹤躺在地上,温柔地握住她的手:“不要怕,姗姗。我没事。”
笃笃似乎终于厌倦了,把巨掌从修鹤身上拿下来,走到我床前,扑通一下子卧倒,尾巴一甩一甩,看着屋内诸人。
修鹤在姗姗的搀扶下起来,仍然是一派平淡温和的样子。
“你愿意守着他,就守着吧。”修鹤道,“只是记得,他是一介凡人,你不可以经常去观察他的魂魄,至少在师兄告诉你能这么做之前,不可以擅自用通天之目去看他。”
“通天之目?”我有点疑惑。湛星河明显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忍得住,仍然沉默着。
修鹤道:“通目狻猊,一双眼睛上观天命,下测人魂,被他注视的魂魄会交代前世今生的一切。”
“那为什么不让它看看?”湛星河罕见地插话道。
我默默观察他,他眸子漆黑,里面似乎透出万般筹谋。
我知道,他只想让他先生回来。
“凡人魂魄被它注视,重则灰飞烟灭,轻则陷入长眠。”修鹤道,“你不要看它现在温顺,狻猊一向是猛兽,日后正式登上神位,也是西方神台的凶神。”
原来笃笃那么厉害。看它在床前摆尾巴的样子,我还以为它一直这样人畜无害呢。
姗姗一直扶着修鹤,整个人缩在修鹤怀里,畏惧而坚定。
修鹤无奈地摸摸她的头,对湛星河道:“此处麻烦你照顾,我先带姗姗回去了。”他对着小辈,也还是彬彬有礼的样子。
我赶紧下床:“万事明天再说,姗姗今日连受惊吓,你哄哄她,让她早点睡吧。”可怜的姗姗,她会不会根本不知道,这一屋子的都是各路妖魔?“我现在能起来了,多谢你们多日的照顾。我送送你们。”
修鹤道:“很不必。你还是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诊脉。”说完似乎赶着什么,转身带着姗姗出去了。
湛星河本来抱臂看我们客套,听到此处,走上来动作粗暴地将我塞进被褥:“师叔让你躺着就躺着,这么多的废话。”
笃笃立即龇牙,一副要扑上来咬他的样子。
湛星河挑眉:“我是先生唯一的弟子,你动我试试?”
嘿!这小子比我还无赖!
笃笃表示疑惑,歪头看我。
我木着脸道:“他没骗你。”
椿杪又回不来,不可能再去收一个徒弟。湛星河的确是椿杪在世时唯一的弟子了。
笃笃败下阵来,重新躺下,余光一瞥湛星河,那神情好像在说:我是长辈,不跟你计较。
湛星河毫不掩饰得意神色,走近床铺,弯腰对我道:“你猜师叔急着带姗姗去哪里?”
又来了!
我翻了个身:“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还是个病人!我要睡觉!”
湛星河说:“你睡了这么些天,好不容易能动了,难道就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太有了。我恨不得马上去外面跑上两圈。
“修鹤不告诉我们自然有他的理由。我信任他。”我闭着眼睛道,“星河,你听我一句劝,撞破别人的秘密,总归不是一件好事。”
“就算这秘密跟你身家性命有关?”
“就算……”我一轱辘坐起来,“什么身家性命?”
湛星河一笑,露出森森白牙:“没什么。我去睡了。明天见。”
“喂!”我起床要去追他,被他反手一股真气推到在被子上。笃笃兴奋地甩着尾巴,似乎以为我们在打闹。
湛星河关上门走了,院子终于静下来。
你娘!
这个混小子!
我气鼓鼓倒在被子上,踹了床尾一脚,然后抱着被磕到的脚踝打滚。
笃笃见我这样,大概以为我还在玩,嘭一声又变成之前那个小怪物,扑到我脸上。
“笃笃!”我被它的利爪划得脸疼,就算知道它不是故意的,看它扑过来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修鹤能在笃笃原身状态的袭击下保持镇定,我真是很佩服。
笃笃蹲在我胸前,尾巴乱甩,饶有兴致看我。
“多事之秋。”我抚摸着它的头和脖子,“多事之秋。”
第二天很快来临,我小心翼翼从床上爬起来,尽量避免吵醒笃笃。
小家伙缩成一团,在被面上打呼噜。
我走到窗前,第一次见到清晨的阳光照耀在窗棂上的样子。麻雀在屋前叽叽喳喳,见我在看它们,互相瞅了瞅,陆续扑楞楞飞走了。院子原来比我在床上看到的要大很多,向阳一面种了几丛茉莉,微风拂来满是清香。
湛星河推门进来,打破这一切宁静:“你要不要洗澡?院子里有水井,现在厨房也有热水。你身上都酸了。”
我木然转头:“你也早啊。”
笃笃被他吵醒,卧在被子上看我们。
湛星河说:“不洗我走了。今天姗姗不在,师叔做饭,我想趁热吃。”
“修鹤还会做饭?”我大为惊异,“姗姗不在,这些事情不应该交给你做吗?”作为一个妖魔,他是不是太平易近人了点?苍梧原先那位宗师到底是怎么教育他的?
湛星河理所当然道:“先前试过一次,我不小心烧了厨房。”
我默了一霎,问:“他做饭很好吃?”
湛星河道:“人间绝味。”
我嘴角一抽:“难怪你这么期待。”
湛星河耸耸肩膀。
我发现他现在行事越来越随意,几乎带有一丝玩世不恭的态度。原先那个苦大仇深的少年似乎完全不见了。
唉。年轻人成长得快。
“洗。”我说,“浴桶在哪儿?”
湛星河说:“在旁边的杂物间。你自己去拿,我去打些水。”
等我洗完澡清理干净出门,湛星河已经在院子里晒药材了。
“早膳在厨房。”他头也不回,“师叔出门了。你吃完过来帮我。”
笃笃跟着我出门,在阳光下浑身一抖,然后伸了个懒腰。它刚才在我浴桶旁边玩水,身上有些沾湿了。
湛星河凑过来:“这是昨晚那只狻猊?”
“笃笃!”笃笃仰头对他叫。
湛星河呆了一瞬间,突然把笃笃抱起来揉:“我信了。先生的确会跟你玩得很好。”
笃笃不堪凌辱,拿爪子推他。
“你喜欢吃什么?”湛星河毫不为意,“厨房里有荷包蛋,还有豆沙包。”
笃笃一听立马不挣扎了,仰头乖乖让他摸下巴。
……这俩熟得很快啊。
整个上午我都在湛星河的指点下翻晒药材,因此也被他一通嫌弃:“那个是丁香,不要和郁金放在一起,这两味药药性相冲。陈皮要翻开来,对,对………不是让你掰碎!”
午膳,我和湛星河一人坐一头,吃修鹤留下来的饭食:油爆虾,炒青菜,红烧肉,牛腩炖萝卜。
笃笃蹲在饭桌上,咔吱咔吱连壳吃虾。
“看不出来,你师叔还挺贤惠。”我嘴里塞满食物。
湛星河默默看我看了一会儿,道:“萝卜解药性,你不要吃了。”
我从饭碗里抬起头:“解药?解毒药?”
湛星河说:“解,药性。萝卜能抵冲其他药材的效用,你还在吃药,不适合吃这个。”
“那我吃牛腩总可以吧?”
湛星河把整盘菜移过去:“不行。”
饭后我抱着笃笃晒太阳,湛星河路过我,瞥我一眼:“刚刚解毒,可以做点事情锻炼一下身体。你去洗碗吧。”
鉴于他曾说烧过厨房的话,我问:“你是不是之前洗碗把碗摔碎了?”
湛星河没否认:“我被姗姗禁止入厨房。”
看来当时情况很惨烈。
我把笃笃放在地下,站起来:“你以后对姗姗好一点吧。”
湛星河抱臂:“这话从何说起?我对她不够好吗?”
你对个死人都比对姗姗好。
“姗姗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子,她没有那么多心思。”我看进湛星河漆黑的双眼,“无论为了什么,不要再让她难受了。”
湛星河笑笑:“我自然会保她平安。不过,你又是以什么立场说这句话呢?”
我挽起袖子,准备去洗碗:“以一个报恩的人的立场。她照顾我一场,我替她说句话,这不过分。”我转身往厨房走去。
我故意拿湛星河昨夜的语气和用词说话,他也没有反应。
笃笃一蹦一蹦跟着我,在我腿边绕来绕去。
“非常过分。”走进厨房时,我听见仍然站在原地的湛星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