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承认自己是妖怪?姗姗知道吗?”我只觉得心里难受。修鹤不管是人是妖,他总尽心竭力救过我,我却联合湛星河一起逼着他说出自己的秘密?
不等他回答,我赶紧又道:“其实是人是妖对我来说没有区别的。想必对姗姗和湛星河来说也没什么大分别。你……你是一位很好很好的医生。”
修鹤说:“我不是人,也不是妖怪,其实也不算医生。只是当年在苍梧拜师学道,修习过南方药仙一脉传下来的医术罢了。”
“呃………那你是龙吗?”拥有一罐子龙鳞,难道是从自己身上拔的?
修鹤道:“不是。”
我有心再问,又怕他多想。“是什么都无所谓啦,医术好就够了。你开设草庐救了许多凡人性命,想来上天也会对你有福报。星河………星河只是少年心性,太倔强了些。他对你也没有敌意的。”我苦口婆心劝他,“啊对了,你怎么发现他那些小伎俩的?”
“罐口下了禁制,除了姗姗以外的人打开,我就会有所感应。”
原来如此。湛星河玩儿的那一手,从一开始就被人尽收眼底。实力的差距果然不是心机能逾越的。
“那你还呆在外面这么久不回来?万一不是星河,是其他人呢?”
修鹤说:“我知道那是星河。他的灵力与旁人的都不一样。”
所以他的火焰是深蓝色的?
“星河是他先生唯一的弟子,不管他出自何处,我不能看着他落入妖邪之手。今日他出手查验龙鳞,其实反而让我放心。星河比姗姗通晓世事,更适合在人间生存。”修鹤跟个老母亲一样絮絮叨叨,仿佛在和我谈论他即将远行的儿子。
“他不知道龙鳞是哪儿来的,只是确定了你大概不是凡人而已。”我愁心万钧,唯恐这修鹤高估了湛星河,继而放他去险恶之地胡闹,“他也只是个半大小子,对上你那天真烂漫的徒弟还有取巧的机会,真惹到什么穷凶极恶的人,连给人塞牙缝都不够的。”
修鹤说:“他和你商量我的事?”
我越发头疼:“哪里。我和他非亲非故……他天马行空地怀疑我和他先生有关,同时又觉得你知道他先生在哪儿罢了。”
修鹤笑笑:“他虽稚嫩,大体是对的。”
我给他吓得一抖嗦,嘴硬道:“哪里对了?你知道他那先生在哪儿?还是我这个半残疾的人当真和他先生有关?”
修鹤却避而不答,似乎懒得理我这些欲盖弥彰的把戏。他转了个话头道:“龙鳞是我家藏。你既然身受龙毒,我就用龙神留在人间的血脉为引来解毒。这个法子我之前只试过一半,所以不知道最终效用如何。”
“试过一半?”我发现和苍梧的人说话十分费劲,因为你永不知他们瞒着什么惊天秘密。湛星河说得对,苍梧道人虽不说谎,但也不会说实话。“难道是你提过的那位故人?他进入魔界后能够生还,也是你用龙鳞救活的?”
他之前问我有无魂魄不安之感,是否见到幻境,我还奇怪他怎么问得如此细,好像早就知道会出现这些症状一样。
修鹤果然点点头说:“的确是他。但他比起你来,意志更加顽强,性格也更加倔强。他与龙族有旧,不肯用龙的遗体来治病,所以我不得不半途停了治疗。我也是许久之后才知道,原来他在服用龙鳞之时,数次魂魄离体,经历种种幻境,险些神智失常。”
“这位故人,就是你的同门,湛星河的先生吧。”椿杪当时应该不知道自己就是扶桑帝君在人间的化身,否则他一定有别的办法,而不会被逼得用自己的性命去解救丹殊。当时他拒绝用龙鳞治病,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因为数万年前扶桑和龙神的情分。而当年苍梧诸人,大概也认定他只不过是因为认识龙三吧。
“我的这个师弟,唤做椿杪。”修鹤露出回忆神色,“他年纪最幼,我们难免娇惯他些。椿杪从小顽劣,和妖鬼神怪走得很近,调皮捣蛋得连师尊都制不住,好几次差点拆了苍梧。”
他好像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嘴角不自觉向上勾了勾。
“我们的大师兄意外入魔了,被西王母封印在世外之地的魔渊中,三年内就会灰飞烟灭。椿杪花了两年半时间,盗取西王母镇在神台上的雷钎,将它熔了,押上自己的魂魄,一并祭天。没人认为事情会有转机,他却真的成功打开了魔渊,削弱了封印,唤醒了大师兄。”
“我那时候不在人间,这些曲折,也是后来从各地流言中拼凑出来的。”修鹤似乎有点伤感,又有点茫然,“如果我在……如果师尊还在……断不会放他那样胡闹……”
我默默看着修鹤自言自语,心里叹气。
椿杪做的这些事,我从前听丹殊提起过。现在才知,原来那时我听到的不过是只鳞片爪,沧海一粟。
这样费尽心机地去救一个人,大概丹殊在椿杪心里,的确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照你这样说,椿杪是一个历经沧桑,心思缜密的人。他的既然救出你大师兄,想必也考虑到了你大师兄出魔渊之后的状况。他未必真的死了,否则怎么跟你们这些师兄们交代?”我斟酌着词语想劝修鹤,“在我听来,他应该是大有来历的。恐怕连你,在身份上也压不过他。”
修鹤低头笑笑:“苍梧山上,除了师尊,倒真没几个完全属于人间的。”
………这和说你们一山的都非人有什么区别?
“也就是我们不属于人间,遇事才有改变局面的能力。师尊当年千叮万嘱,不欲我们涉足人间纷扰,可惜到底人算不如天算。”
我给他噎得差点说不上话,惺惺道:“你们道术高深,超脱了人世,也是应当的。哪里像我们这种平民,命如蝼蚁,劫难来临连挡一挡的能力都没有。”
修鹤抬头去看窗外,又回头看我:“这话旁人也许说得,你却没有资格说。”
我心头一跳。
“你自己也确认了我的确只是凡人而已……”
忽然窗檩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在深沉夜色中发出“笃笃”的轻响。
我抓紧了被子,颤声问:“谁?”
修鹤却半点不惊讶,施施然对着那边道:“稍安勿躁,我马上过去。”
“你认识外面的……”人?鬼?妖?
修鹤替我掖好被角:“故友来访。这几天忙,忘了给他们消息,现在他们寻到人间来了。你睡吧。”
我又不能动,只好看着他打开门出去。
视线转回来落到床帏上,灰白色纱布飘飘荡荡,一如我安宁不了的一腔心绪。
他们究竟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么多呢?湛星河是这样,修鹤也是这样。姗姗倒是完全不认识我,也没把我当成了旁人,可是她恐怕也是所知最少的,说不定连她自己先生的身份都不知道……
等等!
我几乎跳起来。
等等,等等……修鹤知道我有可能魂魄离体!他想看到什么?
我一下子浑身发冷。
此时沉寂了的窗外又传来声音。
“笃笃。笃笃。”
我猛地转头,看见窗外一片漆黑,远远烛火映着庭院中一簇杜鹃花,深深浅浅红得十分诡异。
“你看什么呢?”湛星河又门也不敲就进来,“窗外有什么?”
我急急道:“你过来时没有看见外面站着什么东西吗?”
湛星河看傻子一样看我:“你是不是睡得太久出现幻觉了?”他一脸嫌弃走过来,随手关上窗,“你欠我一件事,记不记得?”
“我什么时候欠你了?”我莫名其妙。
“先前咱们约好的,你能说话的时候,就要告诉我你是谁。”湛星河理所当然道,“我照顾你这么久,要一个答案不过分吧。”
臭小子!
我木着脸说:“非常过分。”
湛星河抱臂看我:“你们这些人总是喜欢隐瞒,好像什么事都可以独自解决一样。你到底是谁?跟我先生有什么关系?不要用骗师叔那套来骗我,常人失忆不过因为失魂,而你魂魄是完整的。说实话,否则你到时候病死了饿死了,不要怪我。”
嘿!
“随便你。”我有恃无恐道,“你师叔在,他不会让我死。”
湛星河走近我,鬼气森森一笑:“你猜师叔这几天在外面做什么?”
我哪里知道?
我硬着头皮道:“他做什么都与我无关,你也不必拿他做的事来诓我。我现在虽然重伤,但也不是真就任人宰割了。”
湛星河似赞赏一般:“你这样虚张声势,倒有几分胆气。不过,你要是当真不怕,抓着被子做什么?”
我骤然松手。被面已经被我抓得紧崩,原来团在我手中的有许多,我手一松,放出那些皱巴巴的部分,下颌处的被子便一下弹上来,盖住了我的嘴。
湛星河状似好心地上来帮我整理被子:“我也不逼你。等你知道师叔做的事情以后,看你自己抉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