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遇着水塘子就要去掬亦捧这个习俗是从哪个祖宗辈流传下来的。爱尚然赤鹤还是踱步过去,很自然的伸手探了探池水。
碧波悠悠,触手倒是真的很清很凉,且池水非常干净,除了塘面上浮着的树叶,几乎没什么积垢。
梁九儿掏出随身的帕子,放在水里就势浣了浣。
忽的,身旁的矮木林发出很激烈的一阵窸窣声。四下皆寂,这窸窣声未免响得太过突兀。骇得梁九儿有些愣,慢慢挪起身来。
赤鹤瞬时警觉起来,抽出红绫腊腊响在身前。她这一举动引得本来就受骇了的梁九儿揶揄缩至她身后,只露出半大个脑袋讪讪道:
“刚刚,是什么?”
其实赤鹤也没瞧个明白,只闻其身未见其物,或许只是个过路的大蟒?
嗯……大蟒也挺吓人的了。
她又等半晌,矮木从未再有什么动静,遂扭头对宽慰梁九儿道:“或许是个大……猿猴?山里嘛,猴子之类的,总会有的。”她把蟒字憋了回去,诌成了猿猴。
诚然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有几分不信,可梁九儿却信了,不信了,还松下心来。四下望望,亦觉得这个环境倒真像是会有猿猴出没的环境。
于是泰然从赤鹤背后挪出身来,嬉笑道:“也是。鹿晨山肃穆庄严,该也不会有乱七八糟的东西。”
乱七八糟的东西,指的是……?
她说这个话,赤鹤首先想到的是平楉。想到了他就来鹿晨山还来去自如的形容。
嗯……说明鹿晨山海纳四方。海纳四方。
池塘因风掀起一串细波,像是在碧玺上提线绣的纹样。梁九儿心事来的快去的也快,此时又已蹲在水边上,摸了个什么草植,正招手要让赤鹤近身看看。
赤鹤顺身往池塘边踱了两步,未待躬身细看,乍而一道寒光迎面猛袭过来,好在她反应及时抽出红绫挡下,只是这力道之强,红绫挡下时,还震得她手臂颤了颤。
是一柄利刺,生生拦在了红绫之前。
顺眼望去,持刺之人正横浮在二人前方的水面之上。身形娇小,宛似孩童。面容诡异,像是画出来的一样。
诡异,是因着这张脸,五官极其刁钻。
且因着这张脸,赤鹤自己都骇了一跳,遑论这张脸还很不合时宜的笑了笑,翻身对着梁九儿又下一刺。
这回赤鹤不仅挡得及时,回过神来还抽手反击了两招。来去一二,持刺之人见无能得手,居然晃一眼又不见了。
“你怎么啦?”
梁九儿正端着双杏目疑疑将她望着。
赤鹤脱口道:“刚才那人生的实在……”她叹出口气,余光瞥见梁九儿一脸懵懂的样子,好像十分不解。
她脑内忽而闪了个念头,觉得这事不太对。于是反问道:“你,没看见?”
梁九儿起身,一手敛着衣裙,一手在她眼前晃晃,坦然道:“看见什么?”
她目光清澈,没有说假话的痕迹。
她亦用不着说假话。
这就说明,她没看见刚刚那个人。
说明,她根本不知道刚才有个人,差点取了她的命。
赤鹤抓住她在自己面前晃荡的手,心内怔了怔。颔首间却是很快平复下来,摇摇头故作无所谓道:“没什么。”
既然没看见,那就不如不知道。
而此时她再说没什么,梁九儿都已经是不信的了——毕竟她的脸色,分明就是“有什么”的样子。
于是她赌气似得挣出手来,努嘴道:“我知道我和你们不一样……金墨也好,你也好,或者云汀,你们……”
她面色颓暗下来,低头绞着衣面:“此前我还没这感觉。但是自从我来了鹿晨山,我就觉得,你们总在瞒着我什么。”她声音越来越低,像是要憋回嗓子去,“好像很多东西,你们是知道的,而我什么都不懂,我……我不想做外人。”
委屈如她,赤鹤恍然。
他们自以为的保护,或许在梁九儿眼中,根本不是保护。
是隐瞒,是排斥。
虽然他们出发点是好意,但是……
话有百口,听有百耳。
话当有“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道理,更莫说是行为。
赤鹤内疚似的将她往怀里揽了揽,斟酌一二,本想实话同她说了,但脑子里现出刚刚那张脸,又让她有些颤。
罢了罢了,就当是最后瞒她一次。
于是哄道:“你这脑袋瓜,成天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我刚刚是要问你,这水里有条大鱼,你没看到么?”
话罢,还朝水面上怒了努嘴,补道:“很大的一条鱼。”
她架势捏得很足,梁九儿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张头忙不迭的往水面看过去,着急道:“哪里哪里?有多大?有多大呀?”
自己骗人的功夫或许还是有点天赋的?可以啊赤某!
赤鹤正了正身,故作正经道:“喏,刚刚就在水面上,也不知你光顾着看哪里,溜了吧?”
梁九儿眼里果然闪出一丝落寞,大概是心思都被赤鹤诌的这条大鱼带走了。而趁着她失神,赤鹤转眼看到一旁的草地上,像是掉了个什么东西。
“你再看看,还有鱼么?”这边拿话哄着梁九儿,那边她蹑手蹑脚的拾起掉落的物件,并迅速看了一眼,在梁九儿回头之前塞进了袖袋里。
怎么会是个香囊?
好像是刚刚那个怪人消失的时候遗下的。
“没看到有鱼啊。”梁九儿又挪回她身畔,她就势将她往怀里揽了揽,劝道:“所以啊,下次可不能分神,听到没?唔……我记得这里好像不止这个池塘有意思,不如你重新带我去个地方?”
连哄带骗的,也算是把梁九儿安安然的哄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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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也是个明媚里带些小风的天气。赤鹤见着云汀忙完事,装着那个香囊来给他过个眼。
她不确定这事关如何,所以没妄拿主意去请教苍松长老。一来是想着苍松长老为修复金塔的事情,才稍稍松了口气,她不好去打扰。二来则是她与苍松长老不算熟络,还是先给云汀看看稳妥一些。
彼时云汀正捧着本册子细察,见她端着香囊来了,听她叙完话,才接过香囊打量了半天,却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且这香囊亦没有什么好闻的味道,好像就是寻常个挂件。
“你说那个人消失以后,留下了这个香囊?”云汀把手里的物件放在旁侧,若有所思的望着赤鹤。
赤鹤仔细回想了当时的情景,确定这香囊是那人消失后留下的不错。于是郑重的点了点头。
云汀此前虽没听说过这样的魔物,但很明显这是来者不善。可要不要将此事告知苍松长老,他也犹豫了。
“你觉得,这件事要不要和苍松长老说一声?”他踌躇着问了问赤鹤的意思,赤鹤亦望着他,一字一顿道:
“不然还是不要吧……他们才为了金塔的事伤神许久。若是这个时候把这不确定的事情跟他们说了,或许还是凭添麻烦?”
且这麻烦的由头还是她,盘连谷亦在鹿晨山上,若是因着不确定的事染了话头,也不大好。
云汀大概也是如此想的,有些赞成的点了点头,又道:“元屏过不久也要来了,不如先跟元屏说说,看他是怎么意思。”话罢将赤鹤往身边拉了拉,宽慰道:“等他来了先看看也是一样的。”
赤鹤没大在意的点点头,诚然,元屏是个有见识的神仙。他定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等等,崇明宫的来客,是……
恍然反应过来,她蓦地失声道:“元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