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刀断刃乏梦方破
回忆是美丽的，美到受伤。因为会受伤，所以才会害怕得逃避。因为逃避，所以才会再次相遇。
只一臂宽的巷道，伸手可触的黑瓦屋檐。在湿润的寒风里，舒展开一千三百多年，像陈在酒一样浓的乡土记忆，木船瘦瘦的身躯，承载着四方游子的好奇，依偎着磨石码头悠久的肩膀，迎送岁月的风霜雨雪，花谢花开。
穿过枝枝岔岔的胡同巷弄，钟离忘川走在护城河岸，看着杨柳依依，不知不觉就会感慨。人海苍苍，世路茫茫。寒风凛冽，冷又何妨？自觉地跨过栅栏，傲对江湖波涛的汹涌。纵使大劫临头，心中有执，便不孤独。纵使天地与我为敌，也要淡然行走。纵使秋声萧瑟，仍以万物为友，渴盼成为春风化雨露，追求润物无声。一步踏遍天涯，一眼看穿海角，世间无与之相匹，亦天下可与之相提。
“梁茹雪，你是真的，还是假的？”一个疑问，像夜空的明星，可望不可即，那么模糊，却又真实存在。钟离忘川恨不得剜空胸腹，将自己里里外外看个透彻。那些东西突如其来，从心底涌向喉间，看着擦肩而过的路人，像是在袒露自己脆弱，自己都不相信，怎么硬着头皮将那些东西又吞回肚里，所谓良药苦口。
钟离忘川突然停下脚步，就像这女子出现一样突然，他转身问道“你是梁茹雪吗？”
“忘川水不枯，记忆不散；奈何桥不断，思卿不弃；今夕，彼岸花又放，佳期约又到，我轮回践约而来，等你归来。红尘路上，伊人在否？”钟离忘川又摇摇头自言自语。
“不是。”女子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倩脸绯红，两手不自觉地想找东西抓。她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个男子，但他转身的一瞬间，瞳孔里却开出了一朵花，不属于这世界的花。
看见回应的目光被吸引而去，那一笑光怪陆离。使得钟离忘川灵魂的利器在密匝匝的思维作茧自缚。
“我可以是吗？”她微微抬头，看着钟离忘川。
往事是尘封在记忆里的梦，在逝去如飞的日子里，在熙熙攘往的人群里，在繁华的大千世界，梦境常常被遗忘。而我们之间真的，真的有可以共两个人同时回忆，并且，深深惋惜的东西吗？其实，即使有一千个人从我身旁经过，我依然能清晰的辨别出你的足音。因为，九百九十九人走的路是踏着大地。而你，却是踏着我的心。即使所有的往事都灰飞烟灭，我依然记得你，只记得你。因为，在这纷乱的人间，除了你，一切繁华都是背景。
“可以，当然可以。十多年了，你的泪颜和笑脸，从我睁在黑夜的眼中，哒哒策马而过，好想好想，把手放进你的掌心，取暖，或者传达我未曾言说的爱。”钟离忘川说的很慢，像是在延长那一瞬间。
“其实我叫怜儿，不是你的梁茹雪，可是我等你，等了五百年了。”怜儿凭栏看着河里，静静等着他的答复。她突然想，当哪一天，眼前这人为自己披上人间的嫁衣，那自己得有多幸福。
“你用梁茹雪进入我的世界，用怜儿温暖我的世界，当然，可以。”钟离忘川笑了，他从没有那么开心，虽然还没有紧握。
就像梦从曙色里醒来，还带着那串想死泪。乳白色的浪花，闪耀着波光的翡翠。有太多的回望眷恋，太多的离愁别恨，太多的感伤惆怅，太多的苍凉凄然，却躲不过你那聪慧明亮的眼睛。始终没有说话，一只沉涛真意。人生有缘，才能为此相望相守。只是不愿意去想最美的花朵也有凋零的那一刻，这是一次涅槃，是在那午后的阳光里，我神经敏感到你柔肠的深处，有一丝轻微的颤抖。那是你正用鲜血的印章，把我和你的生命雕刻成一枝深爱的玫瑰。也许时间流逝，世界上的一切都会改变，可只有一种记忆总会血色如初。“你的消失，我们的重逢。这就是缘分吗？”钟离忘川提起葫芦猛饮一口，喃喃自语。
“我相信是。”她听见了。怜儿向前走了两步，一把抱住钟离忘川，不松手，因为她的害怕，害怕错过就再也不会遇见了。她依靠在钟离忘川怀里，那么安静，因为她终于找到了归宿。
“我不相信。”钟离忘川抱着怀里的怜儿，竟有些泣不成声。“这是注定！这是注定的！”他孤独太久了，自己把自己关在里边，一路和自己僵持，终于，他败给了自己，自己胜了自己。
钟离忘川和怜儿互相依偎，站在孤舟之中。你若凭栏远望，便可见碧空如洗，海天苍茫，回望海岸，渐渐隐没在烟波之中。日光之中，怜儿的脸色有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媚红，良久，钟离忘川心底不由生出感慨。“要是十年前，我们不去断崖的话……”他又突然哈哈大笑，心道“我这身入红尘，怎么还这般痴情纠结呢？”
怜儿瞪着大眼，却又是楚楚可怜的样子。“忘川哥哥想什么呢？说出来也让怜儿高兴高兴嘛”怜儿拉着钟离忘川的手摇了摇，还害羞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她听得到钟离忘川剧烈的心跳。他紧搂住她腰肢的左手，在微微地颤抖。而她自己也是手足酸软，一颗心砰砰乱跳。她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酸热、泫然欲泣的欲望。
海上风涛险恶，又有贼船出没，是以每船上都自备兵器并雇镖客随行。于钟离忘川而言，都没关系，因为有她在。于怜儿来说，她根本什么都没考虑，因为有他在。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怜儿望着钟离忘川，那眸子，装满了他的一切。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钟离忘川看着怜儿，那眼里，只有她。
四目相对，不知不觉，落霞飞逝，海天上下，繁星稀疏，明月洒辉，海风轻拂，一孤舟缓缓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