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看门师傅
皮宝岭的脸上就泛起了灿烂的笑容,在皮一桥肩膀上亲昵地拍了拍,却转身对父亲道:“到底是肚子里有墨水,说话水平就是不一样,同样的话,从人家嘴里说出来,听起来就让人心里觉得舒坦。”
父亲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木然地笑笑。在他眼里,儿子毫无疑问是非常优秀的,可他也不会当着别人的面夸自己的儿子。他的世界观秉承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含而不露,甚至可以说被这种思想禁锢和束缚着。
皮宝岭的心思显然并不在父亲身上,很快便俨然一副老师的身份跟皮一桥说起了乡政府的事情,其实也无外乎一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比如:谁谁谁跟谁谁谁是一条线上的人,谁谁谁是谁谁谁的人,谁谁谁有什么样的关系背景,甚或谁谁谁跟谁谁谁关系暖昧。
皮一桥本来不想听他啰嗦,可毕竟是跟今后的工作息息相关的事情,听着听着便听进去了,也渐渐对乡政府这个全乡的权力中心有了一些了解,知道乡政府除了乡委书记孙殿臣这个“老大”之外,还有被称作“老二”的女乡长尹红霞,被称作“老三”的人大主席曹家玉,一语双关地被称作“贾三把”的副书记贾楚民等等。而且从皮宝岭的言谈中,皮一桥也不难听出来,乡政府内部并不是那么和谐。正如那句俗话所说的一样:有人的地方便有矛盾。
直到晚上十点多钟,皮宝岭才起身离开,临走时难免又要说一些客套话。
尽管村长皮宝岭的登门不过是一个插曲,但还是让父母觉得很有面子,同时他们也隐隐体会到,儿子去乡政府工作,可能会把这个家庭在村里的地位提升一个档次。所以皮宝岭离开后,父母的脸上一直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三天后,皮一桥提着行李站在乡政府大门外的时候才发现,乡政府已跟自己在乡里上初中时的情景完全不同,那一排陈旧的砖瓦房早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暂新的三层楼房,大门也换成了不锈钢的栏杆门,院子中间巍然屹立着一根光亮的旗杆,两旁则是绿意盎然的花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在那里用水管给花木浇水。
皮一桥进门正准备进大楼里,却被浇花的老头叫住了。老头好像后背长了眼睛一样,皮一桥进门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他看自己,甚至叫住皮一桥的那一刻,也并没有转脸,却能准确地判断出皮一桥的位置。
“干什么的?”老头一边将水管扔在花池里,一边转身往皮一桥跟前走来,走近了又将皮一桥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种跟看贼一样的眼神让皮一桥心里多少有些不大舒服,不过终究是初来乍到,皮一桥还是尽量客气道:“师傅,我叫皮一桥,是来报到的。”
老头哦哦应了两声,脸上这才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道:“孙书记在县里开会还没过来。你把东西放门房,先去一楼党政办找一下闵主任吧。”
几句简单的交流后,皮一桥渐渐发现,老头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让人讨厌,之所以说话那副腔调,恐怕也是在乡政府呆的时间长了,难免沾染了一些官气。
从门房出来,皮一桥才发现可能是自己来的早了,乡政府的人大多还没来上班,偶尔一个人从大厅下经过,也只在皮一桥脸上瞟一眼便离开了。楼道东头的一个办公室门口依墙站在一个老人。老人看样子有六七十岁了,身上的衣服已经脏污不堪,驻一根用树枝简单加工的拐杖,在哪里眯眼打盹,估计八成是等上班的人来。楼道的西边则是空荡荡的,只有两只麻雀站在窗沿上叽喳乱叫。
“看见了吗,闵主任的办公室就是那个门。”老头可能是怕皮一桥找不到,又从门房出来给皮一桥指了一下,“不过这会恐怕不一定能来,你先过去看看。”
“哎。”皮一桥应了一声,往一间挂着“党政办”牌子的门前走去,正准备敲门,身后却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声,急忙转身,才发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手里拿着钥匙正站在身后。
“你好,我叫皮一桥,是来报到的。你就是闵主任吧?”皮一桥谨慎问道。
闵主任的反应比门房的老头就要激烈的多了,皮一桥说完,马上就换上了一副热情的笑容,一边开门一边道:“对对对,我是闵世元。”说着开了门,将皮一桥让进屋里。
进门落座,闵世元脸上始终洋溢着热情的笑容道:“皮一桥是吧,前两天孙书记已经给我交代过了,其实通讯员的工作也很简单,一是负责孙书记、尹乡长和两个会议室的卫生;二是跑跑腿、打打杂,也不那么具体,你慢慢干着就了解了。当然了,关键还要看孙书记和尹乡长怎么安排。不过,我听孙书记说,你的文字功底很不错,今后恐怕还要把写材料这一块工作负责起来。”
说到这里,闵世元忽然停了下来,目光直直地落在了皮一桥的脸上,顿了一下,才用试探的口吻接着道:“你跟孙书记是……”
闵世元尽管没把话说完,但皮一桥也能听出来,他这是在问自己跟孙殿臣的私人关系。其实也不能怪他,中国的社会就是这个样子,处处是人情,事事靠关系,何况乡里的通讯员也不是谁想干就能干的上的。
皮一桥正要说自己送孙殿臣的儿子东东上医院的事情,却忽然感觉有些不对。不管是自己那位当村长的本家叔叔皮宝岭还是看门的老头,都没有提起过此事,也就是说他们压根不知道此事。这就说明孙殿臣在乡里并没有说过这件事情,也就是说孙殿臣并不想让大家知道这件事情。另外,刚才看门的老头说孙殿臣在县里开会没来的话,显然也是在撒谎,其实他压根不知道孙殿臣到底什么原因没来,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不管孙殿臣处于什么原因的考虑,自己如果说出来肯定会让孙殿臣不高兴。
想到这里皮一桥故意做出一副为难样子,在闵世元脸上看了两眼才吞吞吐吐道:“这个……我舅舅……跟孙书记是同……”
没等皮一桥说完,闵世元就伸手挡住了,一副十分满足的样子,哦哦哦地应了几声,道:“这样啊,知道了,知道了。”
正如《红楼梦》里小沙弥献给贾雨村的“护身符”一样,人情文化,在中国社会体系中依然起着让人恐怖的作用。所以当一个单位中有新人报到的时候,为了在今后的工作交往中容易把握分寸,为了不因得罪一个看似不起眼小角色而得罪大人物,为了在开展工作中有的放矢,大家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首先了解新人背景和关系,更重要的是了解新人跟领导的关系。当然,也不排除有好奇心在作祟。
让皮一桥感到意外的是,闵世元给自己安排的竟是一个单人的办公室。其实,乡镇上的办公室大多与宿舍在一起,领导们都是相连的两间,一间宿舍一间办公室,各站所长是一人一间,只有最基层的办事员才是两人一间。不过给皮一桥一个人安排一间办公室也已经算是特殊照顾了。
把皮一桥安排好又说了几句客套话,闵世元便转身离开了。皮一桥这才从门房将自己的行李搬上来,正准备打扫卫生,看门的老头却过来了,手里拿着笤帚和已经涮好的拖把,进门也不说话,就要扫地、拖地。
皮一桥急忙从老头手中抢过笤帚制止了道:“师傅,还是我自己来吧。怎么能让你打扫呢。”
老头也不勉强,将手里的笤帚交给皮一桥,淡淡地哼笑了一声道:“闵主任对你挺照顾嘛。”
皮一桥这才知道,老头之所以主动跑过给自己打扫卫生是闵世元交代的结果,但也不能说什么,只好笑笑道:“闵主任可能是觉得我刚过来,还不太熟悉吧。”
不想老头却嗤笑一声骂道:“球!他那德性谁不知道,除了舔沟子(巴结的意思),还会什么?!”
皮一桥没想到老头会有这么大的火气,更没想到老头竟会如此毫不顾忌地辱骂自己的顶头上司,但自己毕竟初来乍到,也不好说什么,就淡淡地笑了笑。
老头却又压低了声音道:“你刚来,对乡政府的情况还不了解,这个闵世元最是面善心狠,两面三刀,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嘴上跟你说的甜言蜜语,转脸就捅你一刀子。以前那个通讯员,都干了四五年了,眼看着就能混个正式编制了,却被他整的干不下去了。”
皮一桥虽不是好事之徒,但老头的话毕竟跟自己的命运息息相关,特别是通讯员还能转正式编制的事情,让皮一桥一下子看到了希望,便忍不住扯开话题问道:“你说像我这样的临时工还能转成国家正式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