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的时候,小雅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太累了,身体的每个功能都要罢工,就此放弃,没办法再承受下去。真的放弃又去做什么,去街边流浪或者换一家工厂?似乎都不太现实,小雅感觉不到未来,忘记了自己是谁除了承受什么没有其他选择。
小雅加完班,站在宿舍楼边,她需要休息一会才能爬上那五层楼梯。看着楼梯,腿和灌了铅一样,迈不出步去,小雅先慢慢走到办公楼的背后的一个的角落里,抹黑找了地方坐了下来,长长呼出口气,如果不是太冷了,真想就在这睡觉过夜。静下神,小雅发现在不远处的黑暗中,有一个火点一亮一灭。
有人在那里抽烟。寂静的夜里,两个陌乡人,躲在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就这样坐着。
慢慢地适应了黑暗的光线,小雅看见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烟不几口就抽完了,又从旁边的塑料袋里拿出了长点的烟头接着抽。白天小雅见过这个人,是仓库的老郑,干活从来不惜力气,也很听话,据说在这个工厂已经干了四年,平时少言寡语。
老郑也看见了小雅,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小雅不由自主也笑了一下,算是回礼。
小雅轻轻按摩自己已经有些麻木的腿和腰,希望自己快点恢复,静坐在那里,身体的肌肉在散发着一阵阵地疼痛感。白天其他女工看见小雅的样子,休息时打趣说:“你肯定在家里是乖乖女,你看你那手上的皮多嫩,怎么跑出来干这个?!”小雅低下头不言语,她在想是不是自己也有一个温暖地家,父母是不是在找她,又为什么自己在这里,关于过去一点都不记得。
想到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里,小雅开始流泪,老郑听见了小雅在那里啜泣,说道
:“闺女,过几天习惯了就好了!就不会觉得累,也不会觉得受委屈。这工厂还不错,工资每月都能按时发了。能干尽量好好干。”
说完,老郑收拾起塑料袋,走了出去。小雅坐在黑暗里,哭了一会感觉好多了,就走出去在工厂旁的小店里,买了被子、褥子和枕头回去。身上的钱只剩下三百了,小雅想起自己的身份证,上面写着地址:湖北省**市**村。这个陌生的地址,昭示着一种希望,小雅决定坚持下来,攒够了路费,就到这个地方去找自己的家人。也许自己发生了什么意外,现在家人正在家里望眼欲穿地等着自己。
回到宿舍,大家都已经睡了,有鼾声响起。小雅把床上以前的被子拿下来,不知道是谁给的,只得放在了桌子上。小心翼翼地上去把自己的被褥铺好,这时门轻轻地开了,走进来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女子,五官端正很清秀的样子。看见小雅把被子拿下来,就过去把桌上的被子收到自己的柜子里。小雅这才明白是这个女子给自己的被子,女子对小雅笑笑,轻声对她说
:“叫我小兰。”
“我叫小雅!谢谢你”小雅感激地对小兰说道,这就算认识了
小雅躺在床上的时候,看见小兰又拿了个本子笔和凳子到楼道里去了!
接下来的一周,小雅感觉好了很多,磨木盒也熟练了,对于王主任的火爆脾气也看的顺眼起来,大家忙忙碌碌,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中层经理们每天开会,传达会议精神布置任务也忙得不亦乐乎。
王主任看小雅签名的字写得很工整,就让小雅做一车间的统计报表工作。小雅很认真地一项一项记,每天做不出汇总就不会回宿舍休息。王主任更满意了,员工转正表麻利地签了字,不再让小雅做打磨工,给他打下手做些车间文字和统计的事情,时不时和其他部门打交道。有点空余的时间,就去帮忙给办公楼打扫卫生。
办公楼的清洁阿姨姓马,很喜欢唠嗑,只要逮住机会就和小雅聊。马姨只要有人听就很高兴,把她知道的事情恨不得在最短的时间里全部告诉小雅。一来而去,小雅和马姨就成了很好的朋友。
马姨的妹妹在工厂董事长朱总家当保姆,她周六周日的时候会去帮妹妹打扫卫生,其余时间在工厂有这层关系,一般的工厂的人对马姨都很客气,而小雅有时候听一些关于老板家的小道消息,也觉得很有意思。
有一天小雅做报表,没赶上晚饭时间,很饿,工厂外小饭店飘来的饭香深深吸引着她。小雅来到小饭店点了一个肉末茄子一碗米饭,香甜地吃起来,远处是满满的一桌人在那里热烈地讨论和喝酒。有些眼熟,仔细看去,竟然是王主任和车间的一些工人,王主任热情地和工人们交谈着,互相敬酒,看起来和兄弟一般。旁边喝空的啤酒瓶散落一地。大家都有些醉意,但是兴致颇佳,不时有脏话传出来表达自己的心声。
小雅没有过去打招呼,付了帐离开饭店。
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心里数着自己工作的时间,盼着发工资的日子。
第二天,小雅正在整理劳务用品清单和库房对账。突然隔壁车间一声惨叫,一个叫大王的青年工人的手被机器轧了,三根手指散落在地上,血从手掌喷涌而出。整个车间骚动起来,王主任连忙过去进行简单包扎,找了辆车就把大王往医院里送。随后小雅和马姨一起清扫地上的血迹,心里一阵阵地难受。
过了两个小时,王主任回来了,填了个现金借款单去找老板签字。朱老板今天正好在,听说一车间有工人出事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王主任一进老板办公室,就能听见朱总的咆哮:“你是干什么吃的,老出事,花了那么钱买的防护工具,怎么就不用?把手给轧了,怎么不把脑袋也伸过去轧了。”王主任在那里唯唯诺诺地承认着自己的错误,等朱总把气出完了,把单子递上去让朱总签字,好去财务拿钱给大王做手术,再迟了恐怕手就彻底废了。
朱总一看单子,五万元,这么多钱。借款单拿在手里,迟迟不肯签字。王主任等了十分钟,看朱总不肯签
说:“要是能保住手,医疗费保险公司能赔一些,大王也不会再说什么。万一保不住,大王以后又不能干活了,去告咱们,这种工伤一赔就十几万啊!”
朱总想了想,签了字,末了对王主任说:“你监管不利,你这个季度的奖金得扣了。”
王主任张张口,但忍了忍没说什么。急急忙忙地去给大王做手术了。
小雅在楼道里帮马姨打扫卫生,正好看见了这一幕。没人的时候,马姨在那里叹息
:“可怜哦,王主任那人还是很不错的,以前有个姓张的主任,车间工人轧伤了,公司不给钱,他也不管,小伙子才二十二岁半个手掌没了,来跟公司交涉了一年,赔了六万元拉倒了。老板心疼钱,能不给就不给,这次要不是王主任要,恐怕大王又残了。”
接着马姨又说,“老板的女儿噢,小静,从英国留学回来,非缠着他爸给她买了一辆奔驰跑车,花了一百二十万,全部是现金。昨天和其他车发生了刮蹭,真是太慌张了…”
听到这里,小雅莫名其妙的想一百二十万,自己一个月挣800元,不吃不喝得赚125年才能有这么多钱,自己能活125年吗?
从马姨的絮絮叨叨中,小雅得知
老郑在老家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学习特别好年年考第一,女儿从小有病,需要八万元的手术费,具体什么病说不清楚,反正是十八岁前动手术就能好,错过了就永远好不了了。这些年老郑一直在攒钱给儿子上学,给女儿治病。每个月的工资自己只留两百元,其余的都寄回家去。但老郑的烟瘾极大,买不起烟,就让马姨把会议室里烟灰缸的烟头收集起来给他。这几年,老郑的年龄大了,身体也有些毛病,一直硬撑着打工赚钱。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第一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小雅领到手的工资只有六百元。原来每月的餐费得扣一百五十元,宿舍的用水用电统一每人再扣五十元。不是包吃包住吗?小雅很奇怪,行政部一句,全公司都这样,其他人都这样,那自己肯定不能被特殊了。能拿到这六百元也可以,再攒一千元就可以回家了。
就在小雅热恋盼望回家的时候,一天早上天蒙蒙亮,门被人咚咚地砸着,打开门,外面的工友说小兰跳楼了。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到楼顶的,清晨起来人们发现躺在水泥地上的小兰,已经没有了声息。大家手忙脚乱地把她送到医院,小雅看着小兰被抬上车,脸色苍白;黑黑的头发无力的飘扬着。小雅在心中祈祷,医院能够救活她,中午传回消息,太迟了,小兰送到医院以前已经死亡了。地上的鲜血,工人们用水冲了很多遍,似乎看不见了,下午的时候嗡嗡飞在那里的苍蝇,告诉人们这里发生着什么!是自杀还是他杀,成为凝重在每个人心头的疑云。
那个笑着的女子,就这样消失了?为什么,小雅觉得自己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整理小兰的遗物时,大家发现小兰写给恋爱的男友的信以及小兰的遗书;说明了自己是自杀,不希望其他人误会。原来这个女子每晚在楼道里借着那微弱的光芒,写着的都是给这个男子的信。
小兰的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哪些可以给妹妹穿,哪些是给工友的都分别装进了袋子。里面有相应的纸条注明这些。在柜子的最下面是三个信封,一个是没有发出去的给杰生的信,一封是杰生写给她的信,还有一封是遗书。三个信封用丝带捆在了一起,信封口没有封住,大家打开了。
第一封给杰生的信是这样写的
杰生:
你好!现在是晚上十一点钟,我刚刚加班回来,宿舍里的姐妹都睡了。万籁俱静,此刻的我是完全属于你的,我的心,我的灵魂都在思念着你。
再过一年,你就可以研究生毕业了,一直以来你的理想都是如此地远大。每当想起你自信的样子,我的心里就是满满的幸福,而这么多年来的期盼,也终于可以看见明媚的阳光。
这个月,我给你寄去1000元钱,虽然你一直说不必了,可是每天要学习,要去找工作。得多吃些好吃的,衣服也得买得体面才行。我在这里,一切都很好,管吃管住,工资也能按时发放。
想你的小兰
这封信,还没有寄出去,杰生的信已经寄了过来,短短的只有几行字。信纸已经显得皱巴,可以看得出,小兰看这封信看了很久。
小兰:
你好!这么多年来多谢你的支持让我能够顺利读完了研究生。然而城市的生存压力很大,我的未来依旧渺茫。同时,我们相隔这么久,有时感觉很陌生。
随信,附上这些年来你寄给我的钱的欠条,我会尽快还给你。
也祝你早日找到你心爱的人,幸福。
原谅我!
杰生
第三封信,是小兰的遗书,很简短,纸上却有着慢慢的泪痕。
爸爸,妈妈:
对不起,我觉得好累,不想活在这个世界上。想到今后的每一天,我都将是如此地痛苦,没有了希望;我实在承受不了这样的生活。
父母的恩情,来生我一定会报!
女儿小兰绝笔
信看到这里,大家已经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小雅的心里,感觉到异常地震撼,她记得自己曾经也有这么强烈的情感,爱一个人的感觉如此地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