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皎洁的月亮躲在柔和似絮，轻均如绢的云间害羞地看着那宁静的世界，撒下了那素洁的光辉。
卫玠在厨房里忙碌了整整三个小时，餐桌上的牛排和红酒都散发着醉人的香味。
他自己看着，都觉得非常有成就感。
天色已经晚了，但是乐薰薇还没有回来。
当他解下围裙，走出厨房的时候，鬼使神差地一次次张望着楼下，也没有听到她的声音，没有听到她熟悉的喊“卫玠……卫玠……我回来了……我好饿啊……”
他心里奇异的砰砰跳动着，竟然前所未有的甜蜜，满足，仿佛他在这里出入，已经很熟悉，很自在。而他一直都是乐薰薇的守护神，从来都不会改变。
心里模模糊糊的，忽然很恐慌，又压抑不住的欣喜，仿佛心底深处那从来不敢公然承认的一个巨大秘密，在逐层逐层地揭开……
也许，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已经开始了，是在见她第一次开始的？还是在后来每一天的相处中开始的？
只是，当时他一直不敢去承认罢了，薰薇，他喜欢薰薇？
这样的喜欢，他甚至不明白因何而来，甚至不知道这样陌生又熟悉的情绪，但这种喜欢绝对不是因为乐薰薇和乐莘姌的相似，那是和任何人在一起，都不同的。
是一阵一阵的心跳，有失落，有纠结，有嫉妒，无与伦比的。
他忽然泛起这样的心绪，竟然头晕目眩，感觉腿脚都是软绵绵的。
看着餐桌上精心做的牛排，都快凉了，要等的人还是没有回来。
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拿起看了看，是乐薰薇给他发的短信，她说：她今晚不回来了，在医院照顾完颜亦槿，不用等她。
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淋了下来，冰凉刺骨。
他拿起电话，给她打了过去，响了几声，没有人接听，再后来便传来一声“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Sorry,youdialthetelephoneisnotansweredforthemoment,pleaserediallater,thankyou……嘟……嘟……”
卫玠再次拨打，依旧是无人接通。
他不罢休，连续拨打了三次，居然是关机了。
他没有再打下去，颓然将电话放在一边。
电话就和公车一样，你坐的时候，它总不来，来的时候，又总是你不坐的那一趟。
心里顿时有点心慌意乱，整个人完全瘫软在沙发上，微微闭着眼睛。
想起这些日子，她每天早上起来的慵懒笑容，她吃早点的样子，有时，还很满足的样子，有时，又带了霸道和愤怒的样子……乐薰薇，从未如此的可爱动人，就连愤怒也这么可爱……
一个人面对这种空荡荡的寂寞，孤单……
乐薰薇的身上仿佛带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凡是她在的时候，这套房子就会变得那么充盈、丰饶、仿佛无限生机。
他忽然怀着一种不可告人的幻想，有朝一日，这里孩子成群，奔跑过来，打打闹闹，那该多么热闹？
他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本质上，他依然是孑然一身。
桌上的饭菜早已凉了。
卫玠切下一小块牛排，刚做好的时候，柔嫩正好，微微带一点辣的香味，一点也不油腻。
现在已经冷了，孤零零的躺在盘子里，香味没有了，红酒的芬芳仿佛都被冻结了。
卫玠叉起一块尝了尝，一口下去，是冰凉的，就如凌空的悲伤。
他微微颤抖了一下，才发现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窗外如烟的细雨像谜一样洞穿着整个苍穹。
雨水从外面洒进了窗内，夏日的夜晚为什么这么寒气袭人？
他起身来到窗前，当雨再落下来的时候，他觉得时间像是跨过了一千年，看着窗外下个不停的雨，想起和乐薰薇第一次相遇的情景，是那样熟悉却又是那样遥不可及的模糊。
他慢慢伸手，试图去接窗外的雨水，无情无绪，心里的复杂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绪，他这么多年的岁月，从未遇到过，向来都是缘来缘去，随遇而安。
仿佛他们两个人越亲近，越发感觉到彼此之间有一道墙，没有形迹，仿佛无比脆弱，一戳就破，却无坚不摧。
而他站在墙的这一边，无能为力，只能遥远的去望上一眼。
医院里的完颜亦槿在枕头上沉沉睡去，眉目舒展，唇边带着笑。
乐薰薇轻轻将病床放低了，起身关上了窗。
窗外已经是晚上了，下着丝丝细雨，滴滴的小雨点，好像伴奏着一支悲戚的小舞曲，她不禁被窗外的世界所诱惑。
回眸看到完颜亦槿嘴角的笑意，她蓦地全身力气尽失，沿着墙瘫倒在地。这个时候的完颜亦槿脆弱的像个小孩子，她都快看不清他最真实的一面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以前的温和已经被冰冷包裹，是因为时间的久远？还是他自己不愿去提起？是在被她拒绝过之后了吗？是因为他躲在家里不吃不喝的过了三天，谁劝都不管用吗？是因为等再见他时，他就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吗？还是因为对他这份七年感情的置之不理？
她不是没有亏欠过，但她的亏欠却永远无法和他这份沉重的感情划等号，是因为少一个满意的回答？还是少一个残忍的结果？
她给卫玠发了一条短信，还没过多久，电话便响了起来，她没有接听，心里太乱，她不知道给卫玠说些什么。
电话却丝毫不肯罢休，一再地响个不停，便把手机关机扔在了一旁。
乐薰薇就这样静坐在病房的沙发上一夜无眠。
直到清晨，听到房间外面的树枝上知了清脆的叫声，她走到窗前看到的是雨后湿湿的庭院，医院花坛旁边几棵小草，上面还遗留着昨晚未干的雨滴。
含苞欲放的蓓蕾上，晶莹明亮的露珠闪烁着，显得生气勃勃。
雨霁初晴，碧空如洗。
透明的蓝天就像一张丝绢手帕，蓝天上停留一些细碎而洁白的云块，像是绣在纱巾上的花朵。
她伸了一个懒腰，闭着眼睛呼吸着泥土的气息，“多么美好的清晨啊！”
北莯提着盒饭和换洗衣服从病房外走了进来，把东西放下，“乐薰薇小姐，昨晚辛苦您了，你回家去休息一下吧！”
乐薰薇睁开眼睛，转过头，笑了笑，“不用了。”
“那你也总要换一下衣服吧！”北莯难得露出温柔的笑容，指了指乐薰薇身上的衣服。
乐薰薇愣了愣，低头看了看身上皱成一团的衣服，才发现衣服上还带着昨天沾染的泥土，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汗臭味，她冲北莯尴尬的笑了笑。
“那你好好照顾亦槿，我回家换换衣服就过来。”乐薰薇交代了一下。
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到家里的，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只感觉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累得只想倒下。
进屋后却发现卫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拿着手机，衣服皱巴巴的贴在身上，眼眶下有一圈明显的黑青，脸上都是毫无掩饰的焦急担心。
“早啊!”乐薰薇换上拖鞋，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走过厨房的时候，却发现餐桌上精心铺着洁白的桌布，精美绝伦的烛台，精细的刀叉。盘子里的牛排，两个透明的高酒杯，中间的花瓶里插着一束百合花，旁边还有一瓶未开的红酒。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尽了，而蜡油滴在桌布上，融成一片……
菜被搁置了一个晚上已经凉了，牛排也没有了香味。
乐薰薇停下脚步，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餐桌上的每一个布置都是以她的喜好，她重叹了口气，狠狠地捏了捏手，匆匆转身上楼。
卫玠坐在沙发上，一语不发的看着她，等着她给自己一个解释，眼看她准备上楼，立即叫住了她，对她说：“你昨晚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你知道我昨晚……”一些话仿佛不受他控制般的倾吐而出，等他再想收回时，已经来不及了。
“卫先生，我去哪里还需要给你汇报吗？”乐薰薇打断了他的话，口气不善的说。
他的声音缓缓地：“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走过去，把手放在她的肩头，声音十分温和。
“不是这个意思？那你什么意思？卫玠，你自己的事情都不清楚，有什么资格来管别人家的事情？”她猛地把卫玠的手抽出，身子退了一步，冷冷的说。
“别人家的事情？呵呵……”卫玠苦笑一声，“难道你就非要这样来对待关心你的人吗？非要用你尖锐的棱角去刺痛别人吗？”卫玠脸色极其难看，他凝视着她，目光非常奇怪，眼底是不可置信和受伤。
乐薰薇单单一句“别人家的事”居然让他这么气愤和难过，他不是也希望乐薰薇能够远离自他吗？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他狠命地摇头，不，不要，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乐薰薇心头酸涩，轻偏过头，依旧强硬冰冷地说：“是啊，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想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所以，你最好别靠近我，说不定哪天我也会伤的你遍体鳞伤……”
“怪不得，你永远只能可怜巴巴的缩在一个角落里，来舔舐自己的伤口……”他心中昨晚蓄积已久的愤怒全盘爆发了出来，所有的话没有过滤一遍便轻易说出口。他极力在控制的情绪都在喷发着，他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愤怒，是在愤怒乐薰薇和完颜亦槿一整晚的单独相处？还是在愤怒他自己的懦弱？甚至，连喜欢都那么含糊而胆怯。
乐薰薇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呵呵，这点还真是被你说中了，你看我的父亲死了，弟弟失踪了，母亲不要我了，就连昨天帮我的完颜亦槿都受伤住院了，多悲惨。连我的亲生母亲都恨不得喝我的血，吃我的肉，要折磨我一辈子。其他人也和你一样，都在看我的笑话，看我如何成为一个可怜巴巴的落水狗，这下你们开心了？痛快了？满意了？你尽管嘲笑我好了……”她的声音里带着苦涩的冷淡。
“完颜亦槿受伤？怎么回事……”他震惊的看着越说越激动的乐薰薇，极力把语气放和缓，“你母亲她只是……”
她忽然无可抑制，痛哭出声，她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变得那么悲哀。
疲倦从四脚钻到皮肉里、骨髓里，刹那间，她的肢体，她的骨骼，都软绵绵、轻飘飘的了，这是不是就叫做“失重”呢？她像一滩泥靠在楼道的墙上。
她蒙着脸，泪水从指缝里流淌出来，她努力的去微笑着，但是眼泪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歇斯底里地喊道：“只是什么？呵呵，如果她当我是她的女儿，就不该把我赶出家门，更不该不管我的死活。每当她欠了赌债，便让人来堵我的家门口，我因为她不知道搬了多少次家，她倒是厉害，欠的数额一次比一次大，你看这次都成了300万了，那下次呢？下下次呢？我因为还她的赌债，每天吃的是泡面榨菜，有时候甚至两三个月都是这样。因为她，我连个正常人的生活也没有，我搬到这里还不到两个月，刚想有个安稳的生活，我还在高兴终于不用再吃泡面了。可她却生怕我会过的太好，她这是为什么？她这是就是在变相的惩罚我吗？如果要惩罚我，为什么不直接来杀了我？为什么？”
卫玠浑身一震，愤怒的表情还未退却，全身僵硬起来，良久回不过神来。
他忽然伸出手，拉住了乐薰薇的手，那么用力的大手，温暖而充满力量，声音低沉：“我……对不起……”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说对不起，带点陌生的僵硬，甚至还有种痛苦。
半晌，卫玠沉声道：“虽然，你的痛苦我没办法替你分担，但你记住，你永远都不会一个人……”语气里不禁带了丝丝的责备，目光中流转着清澈的心痛。
卫玠默默地看着她，几乎是情不自禁地，紧紧地，便将她搂在怀里，无声地将她抱紧，她伏在卫玠的肩头，呜呜咽咽地，只是恸哭。
充满水仙味道的楼道，变得那么曲折。
许久，她的哭声消失了，只是，在他的肩上抽泣，也许是哭过，所有堆积在心里的压抑烦恼，反而一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