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五年(公元311年九月)的一个夜晚。
满天的乌云黑沉沉压下来,黑云像一片飞沙在空中浮动。树上的叶子随风乱哄哄的摇摆,地上的花草吓得浑身抖动。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掩去了刚刚的满眼猩红,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压抑得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
淡漠的风凌厉地地穿梭着,雷声夹杂着闪电嘶声咆哮着,黑云滚滚,遮住了半边天。将蹂躏在地上的树叶抛在身后,柔弱的花草早已战栗地折服于地,狂风在四处肆虐。
突然“哗哗”下起了倾盆大雨,雷越打越响,雨越下越大,地上的积水越来越多。大雨像一片巨大的瀑布,遮天盖地地卷了起来
“驾……驾……”一阵阵局促的马蹄声伴着那低沉的吆喝声划破了黑沉沉的天际夜空。
马车里传来清淡却很温和的声音,“莘姌,你放心,只要穿过这片树林,我们就快到豫章的地界,等到了豫章我们就都会安全了,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大夫,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男子微微转过头,对身后紧紧抱着他却不断发抖的女子说道。
正在说话的男子身穿一袭白袍,浓密黝黑地发丝以竹簪束起,身上散发着一股不同于兰麝的木头香味。面色虽有些疲惫,却依旧挡不住完美的五官,风神秀异,姿态闲雅,身姿略显清瘦,瞳仁淡雅如雾。
这位冰清玉润的男子名叫卫玠,出身于世族名门,在洛阳长大,十六岁就在洛阳被选为官。洛阳现早已被胡人势力侵占,这种安宁的生活被打破,危机四伏,在北方生存极为危险。
北方大乱,为保存门户,他便携母及其家眷举家南行。而他家中地兄弟因迷恋官位坚持不肯走,早已死在匈奴人的刀下。
风雨飘摇地南下之路,很不太平,遭遇了数十次埋伏,经历了大大小小的袭击。
为避耳目,无奈之下,只好让举家老小在前面先行,他和妻子乐氏在后面引开视线,即使再遭遇不测,也不至于死伤严重。
却不想,由于路途遥远,饥寒交迫,他的妻子乐氏经不住旅途疲惫,竟患上了咳疾,每天也只能用汤药勉强支撑着。而他自幼身子羸弱,不适合练武,只能算得上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贵族少爷。
一路行来,也只能靠自幼同他长大的贴身护卫陌上一人保护,不然,他和妻子乐氏早已命丧黄泉,暴尸荒野。
风中的雨随着不时变向的风,时大时小,总在空中斜飘着,马车加快了速度,进入了眼前那片幽深地茂林。
乐莘姌紧紧抓住卫玠的衣服,微微抽泣着,似乎强抑下悲伤,“夫君,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了,莘姌只要有夫君这句话就够了。”
卫玠望着怀中的女子,她微闭着眼睛,静静地靠在他身上,面庞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她时而眉头微蹙,时而重重地咳嗽,病痛的折磨使她丧失了往日的活力。
乐莘姌那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五官在夜的润色下,多生出一分模糊的美感,粉嫩的唇失去了原有的血色,身子勉强支撑着起身子,却总有一种令人心醉的病态美。
卫玠的双臂有力地抱着她,固执地说:“莘姌,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丢下你一个人?我就算死也要带着你走。”
乐莘姌努力睁开双眼,虚弱地说:“夫君,莘姌这副身子只会拖累夫君,还不如……”
卫玠抱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出声打断,“莘姌,你不要再说了。”
“夫君……”乐莘姌紧紧握着他的手,神情地望着卫阶,泪水如瀑布般倾泻下来。
卫玠眉头紧皱,泛凉的指腹擦掉她脸上的泪珠,却越擦越多,“好了,你不要说了,你好好歇歇,我们马上就到了。”
树林中穿梭着影影绰绰的黑影,悄无声息地追随着马车。
伴随着并不明亮的残月和淡淡的星光,马车继续向树林深处驶去,在驾车的陌上一袭青衣,衬得肤色白皙细腻,飘逸的发丝顺肩而下,五官清秀中带着一抹俊俏,帅气中又带着一抹英气。
黑暗阴冷的树林中除了他们赶路的马蹄声,就只剩下雨水夹杂吹枯叶的沙沙声响,整个景象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咻!咻!”两支涂满毒的箭直朝马车袭来,驾车的陌上飞身而起,挥剑挡掉了那两支毒箭。
“陌上向左走。”卫玠将乐莘姌的整个身子抱在了怀里,紧紧的护着。
话落,陌上拿起马鞭朝马匹身上甩了一下,马受到惊吓,带动着马车朝另一边狂奔而去。
马车刚调转了方向,紧接着从树林的灌木丛中,射出数道带着杀气的寒光,五个黑衣人如鬼魅般的从树上一跃而下,锋利地剑刃劈脸向着陌上砍来。
卫玠沉声说:“我料的果然没错,看来是真有人想在我到豫章之前,就置我于死地,幸好让母亲早一步先走,不然今日……”
乐莘姌吓得面无血色,抓着卫玠衣袖的手指颤抖着,喊道:“夫君,你说……你说会是谁呢?是谁想要杀我们?”
“小心,箭上有毒。”卫玠到底镇静,大声对车外的陌上说。
淬过毒的箭,箭头泛着蓝色的寒光从灌木丛中不断射出,再加上黑衣人借机连续的围攻,陌上显然有些吃力。
“专攻马车。”其中领头人冷喝一声,那些黑衣人瞬间开始集中力量向马车攻去。此时陌上已有些应接不暇顾不过来,没有了刚才的轻松从容。
陌上冷哼一声,剑划向身后袭来的黑衣人,却落了个空,被剑在手臂上掠过,留下一道血痕。
陌上痛呼一声,见情况不妙,对车内的卫玠说:“少爷,你快走,我来给你们挡着。”
就在这时,不妨黑衣人背后的灌木丛中还有一群黑衣人,箭雨再次密密麻麻射向马车。陌上顿时一惊,一边护着马车,不敢让黑衣人靠近半步,一边出剑应付。
可惜陌上即便武功再不凡,在箭雨如此密不透风的情形下,也有些吃力。
卫玠挑开车帘,上前去驾着马车,看着车顶还有数十黑衣人,心底一沉,对旁边的陌上说:“陌上,我绝不会丢下你一人,我们要一起离开。”
卫玠瞳孔猛地一缩,眸光暗沉,这些是杀人不眨眼的暗人刺客,这些刺客可以一夜之间,行遍各地,鲜血染衣,心毒手辣,飘无踪影。
而这些刺客所使用的佩剑和弓箭也都出自于叶门,叶门是晋朝的第一大兵器世家,铸造兵器、独门暗器,机关术更是独步天下,无人能及。
而且叶门的兵器门冠以轻盈锋利而成名,使用时有落叶飘落之感,并会发出吹叶嚼蕊的声音,世间无人能够仿造出来。
单是叶门的名号就已经是传遍四山五岳,天下都传闻叶门所铸造的兵器,不管是功夫平凡者还是手无缚鸡之力者都能出其不意地取人性命,暗器更是不再话下。
作为奇门的第一大世家,叶门曾铸造出闻名天下的名器,那些兵器取人性命尤如探囊取物,在那个以冷兵器为主的时代,奇门世家各自称霸一方,叶门的势力更是遍布大江南北。
只是,自古侠以武犯忌,身怀异术者多不能为掌权者所容,在经历了数代王朝更迭以及多次血腥清洗之后,奇门之势日渐衰落,即便当年的第一世家叶门也不得不偏居一隅,低调过活。
只能躲藏在西南边陲的巍峨高山,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始终未被外人知晓,也正因为如此,叶门一族才得以在此安然隐居。
自此,叶门所铸造的兵器也在江湖上逐渐销声匿迹,很少会有人再使用。即便是想要用叶门所铸造的兵器,也很难请动叶门中人,看来这些黑衣人的来历非同一般。
卫玠看着马车被黑衣人层层围绕,脸色更为沉郁,对陌上低声说道:“陌上,他们的目标是我,我去引开他们的注意,你从旁边突围。”
“少爷,我不能让你独身一人去犯险,趁他们还没有包围马车,你带着夫人快点离开这里。”陌上怒吼一声,手中的剑却不敢停下。
卫玠面色凝重,大声叫道:“陌上,我是你的主子,没有我答应,任何人都不可以拿走你的命。”
“少爷,你别管我,你快点走吧……快走……”陌上喝道。
卫玠沉下眼眸,毫不犹豫地说:“我不会走的,要死一起死。”
陌上急声说:“好,少爷,就算你要陪我一起死,难道也要夫人陪着我们一起死吗?”
卫玠一怔,皱着眉头说:“陌上……”
陌上坚定地说:“少爷,你不能再辜负夫人了,快走吧。当年如果不是因为少爷救了我和我娘的话,我们早就饿死街头了。”他回过头,眼眸闪过一丝痛苦,“替我照顾好我娘。”等他说完,纵身跃下马车,拼尽全力挥舞着佩剑,招招致命的击向与他对峙的黑衣人。
卫玠回头看着马车内的乐莘姌,乐莘姌吓得脸色苍白,瑟缩在一角。
他的眸光微凝片刻,微眯双眼,紧抿嘴唇,视线看向在雨雾中正奋力挥剑的陌上,说:“陌上,等我。”颤抖着双手挥动马鞭,马车向前疾奔,马车转眼就消失在雨雾里。
“去追马车。”带头的黑衣人大声喝道,手上的动作也更加的狠决起来。
狂风卷着骤雨,雨水伴随着刀剑声狂泻而下。
“是谁派你们来的?”陌上冷哼一声,刃光闪过,剑已刺入袭近身来的一名黑衣人胸膛,身子往后一仰,避过旁侧另两名黑衣人的夹击,转而一剑刺入身后正欲突袭之人的喉咙,腾身一跃而去。
一黑衣人低头看着自己同伴的尸体,心中大骇,“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
树林中的雨声越来越急促,整片枯树林被紧张的气息所笼罩起来,让人觉得窒息。
陌上望着周围越来越多的黑衣人,握住剑柄的指节隐隐发白,心里已然绝望,只怕今日他是要葬身于此了。
他回头看了看早已走远的马车,此刻更不迟疑,力至手腕,极速刺去。
“嗖!”的一声,一支暗箭对着陌上的心口处射了过来。
陌上大惊,顾不得砍到肩膀上那一剑,手上的剑柄一横,“铛”得一声,毒箭落地。
陌上踉跄了两步,肩膀处“噗”的一声,被撕开了一条长口。
突然,一道闪电,天空被撕裂了,一片惨白,骤雨抽打着地面,雨飞水溅,迷潆一片。
陌上防不胜防的是,另一支暗箭紧随而来,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钻心刺骨的痛楚深到骨头里,鲜血和着雨水粘在身上,身边的黑衣人不断倒下,感官被冰凉雨水浸泡的几乎快要麻木。
拿剑的手越来越沉重,身上的力气渐渐流逝,动作渐渐迟缓,泛着蓝光的数箭都集中的射向他。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四五支箭便贯穿他的身体,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剑,整个人想要瘫下马去,却还在咬牙支撑。
“呃啊……”一声凄厉的痛呼,陌上那张秀气的脸上却有着不相符的狠戾,爆发出不甘的怒吼。
黑衣人再不迟疑,脸上凶光一闪,举剑齐刺向陌上的胸口,陌上痛哼一声,剑掉在地上,身子如挣脱开绳子的风筝,倒向了泥水里。
黑衣人的头领死死地瞪着倒在地上的陌上,咬牙道:“居然让卫玠那小子给跑了!”剩下的黑衣人默默退到后方。
另两名黑衣人各站其旁,询问道:“堂主,怎么办?”
那个黑衣人转过头,冷笑道:“怎么办?还能怎么办?绝不能让他带着秘辛跑到豫章,否则,我们都别想活着去见主人。”
“是,堂主。”黑衣人立在身后,疑惑地问:“只是……堂主,那秘辛里面到底写的是何内容?竟然让主人这么大费周章的要杀掉那个卫玠。”
黑衣堂主的目光立刻转为杀气腾腾,似乎要将眼前的这个手下给融为一滩血水。
那个黑衣人吓得脖子一缩,跪在地上哀求道:“堂主饶命,堂主饶命。”
黑衣堂主敛回目光,道:“暂且饶你一回,记住,管好自己的嘴,就是管好你头上的那颗脑袋。”
“是是是,谨记堂主教诲。”那个黑衣立马点头。
黑衣堂主望了望天色,此时,乌云密布,早已将本该交辉相应地星月给遮盖了,道:“那秘辛之中的内容足以令整个天下大乱,八方风雨,甚至……朝迁市变……”
手下的黑衣人沉寂片刻之后,互相望了望,握着剑齐声问:“堂主,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黑衣堂主脸上闪过凝重之色,随即冷笑,“他带着那样一个女人,肯定跑不远,马上去追。”
所有的黑衣人翻身上马,骑着马向卫玠消失地方向追去。
晴朗湛蓝的高空万里无云,像碧玉一样澄澈。
在那偏僻角落里有一座极为幽静的宅院,略显破旧的房间里,床上躺着乐莘姌,因为阳光的照射刺眼,她微微的皱了皱清眉,悠悠的醒来。
眼前是一间很朴素的房间,桌椅窗格都有些陈旧,泛着淡淡的茶色光泽,桌上香炉漂浮出一阵阵白的轻烟,扑鼻的伽楠熏香,她摸了摸疼痛的胸部轻咳了一声,试图翻身坐起。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她抬头望去,只见门口站着衣履素淡的卫玠,他的手中正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他的眉目被白气笼在其中,看不真切。
卫玠走到榻前,轻轻扶起她,仔细的检查着她的伤势,温声询问道:“莘姌,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乐莘姌四周打量了一圈陌生的环境,说:“夫君,这是哪里?”
卫玠抬手将药碗递过去,淡淡地说:“这是镇上的一处破旧宅子,我昨日将它租了下来,你的身子不能再来回奔波,我们暂且先在这里住下,等你身子好一些,我们再继续上路。”
乐莘姌接过药碗,喝了几口,觉得甚为苦涩,不由得皱了皱眉,“陌上呢?怎么不见他?”
卫玠不自然地转过头,擦了擦她嘴角的药渍,“是不是觉得苦?午饭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乐莘姌咳嗽几声,勉强稳住气息,转头看着他,“他是不是为了救我们已经……已经死了?”
卫玠没有说话,转身走到桌边,打开一只瓷罐,倒了些什么到瓷碗里,端着走了过来,“喝完药,再喝几口莲子羹,就不觉得苦了。”
乐莘姌苍白的脸异常秀丽,苦苦央求:“告诉我,是不是死了?”
见卫玠依旧是沉默不语,乐莘姌挥手将他手中的瓷碗打翻在地上,“你为什么还要管我?为什么?我这副身子已经是残破不堪,你就让我死吧!不要让我再拖累你。”
卫玠衣袖拂过床边的圆凳,然后慢慢撩起衣摆在凳子上坐下,皱着眉问:“莘姌,你说什么傻话呢?你既然是我卫玠的妻子,一生便都是。正因为你如此,我就更不能弃你于不顾。今日若换成是我,想必你也会这般。”
她一双悲凉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卫玠,瞳孔是灰白色的,她绝望地说:“我害的陌上已经死了,他从小就进了卫府,一直跟着你,他虽然是护卫,但你与他亲如手足。如今,却因为我……我……我不想那天,拖累的你也……”
卫玠垂下眼,缓缓站起身,轻声说:“别说傻话,你还是好好休息,我不吵你了。”
乐莘姌紧蹙眉头,瞳孔的神色中闪现着绝望与压抑,各种复杂的情绪集中在一起,手指紧紧抓着身上的被褥,好几次欲言又止。
他一语不发的站了起来,径自走到房门口,打开门要出去。
乐莘姌轻咬下唇,犹豫几下之后,柔声问道:“夫君,你有没有爱过我?”
卫玠停住脚步,开门的手顿了顿,声音僵硬地说:“莘姌,你还是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乐莘姌苦笑一声,失落地说:“其实我知道,你还是不要说了,你走吧,我想静静。”
“嗯,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卫玠低声说了一句,便将门合上了。
乐莘姌静静躺在床上,脑子里都是她和卫玠在一起的场。虽然,卫玠一直都待她很好,两人多年来也一直相敬如宾。每当卫玠看着她时,却总感觉像是在望着另外一个人,似乎那种片刻的柔情也不属于她,是给另外一个人的。
她慢慢起身,坐在梳妆台上,透过镂空地窗户,看着庭院中被大雨打得东倒西歪的花草,苍白清秀的脸上带着平静,那一双沉寂的眸子透露着空洞。
乐莘姌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不自觉地苦笑一声,眼中还带着好些血丝,嘴唇因长期干燥而裂出了口子。头发有些微乱,仿佛一阵风吹来,就会把她那憔悴到弱不禁风的身子给吹倒。
她拿起一把桃木梳,年代已久,黄中发黑,乌旧的颜色十分难看,梳齿残缺犹似垂暮老人的沧桑。她一缕一缕认真梳着,又拿起远山黛缓缓描摹着秀眉,等稍微遮掩住脸上的憔悴,才满意起身。
她木然地朝白色纱幔抬眼望去,被风轻轻撩动,那轻柔的白色让人觉得刺眼,似乎在这阴沉的房间里,散发出刺眼的光芒。
她步子凌乱,身子微微晃动着,她伸手将纱幔用力扯下,拿起纱幔高高悬于横梁之上,并且打了个结。
那一双寂静的眸子,总算有了波动,却是强烈的绝望。她此生足矣,嫁给卫玠,她从未后悔,尽管在替另一个女人享受着卫玠带给她的爱,但是,她依然觉得很幸福。
她闭了闭双眼,深呼吸了口气,将双眼睁开,清凉的双眼落下一滴眼泪,踏上面前的凳子,她纤细的脖子套上纱幔,尽管呼吸越来艰难。
乐莘姌感觉到全身越来越虚弱无力,手脚忍不住挣扎,却没想到越挣扎窒息感觉越浓烈。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忍不住发出痛苦闷哼的声音。
死亡的气息越来越逼近,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慌乱不安的推门声。
“莘姌!”卫玠的声音里多了几分颤抖不安。
尽管濒临死亡地沉重感让她透不过去,但她却深刻的体会到卫玠声音中那种极度地不安,这是卫玠第一次因为她而产生不一样的情绪,也是唯一一次为她紧张。
卫玠上前,一手搂住乐莘姌的腰,一手扬起来一扯,纱幔立刻缓缓飘下,如折了翅膀的白蝶残喘着飘落。
乐莘姌浑身虚弱无力,眼皮沉重的抬不起来,想开口说话,却发现没有任何力气。
“莘姌……莘姌……”卫玠的声音在耳边再次响起,话语里饱含着浓浓担忧和紧张。
乐莘姌苍白的唇轻启,“夫君,对不起……原谅莘姌……莘姌不能再陪着夫君了……”
卫玠抬手轻轻的擦拭着她眼角的泪珠,细心而温柔,动作轻得如羽毛,生怕重一点就弄疼了她,“莘姌!你不会有事的,我去给你找大夫,找全城最好的大夫。”
乐莘姌用尽全力,睁开眼睛,低喃着:“夫君,没用的,我……我嫁给你,无怨无悔,如果有下辈子,我依然会选择嫁给你。”
她的脸白得不成样子,紧闭的双眼已满含泪水,以致瑟瑟抖动的长睫毛像在水里浸泡了一样,紧紧咬着的嘴唇也已渗出一缕血痕,“即便夫君的心里从未有过莘姌的一席之地……”
“莘姌,我……”他皱着眉,眼底满是愧疚,整颗心仿佛都在痉挛着,痛得说不出话来。
乐莘姌柔弱的手指轻轻覆盖住他的嘴唇,凄美一笑,“夫君,你不用愧疚,也不必自责,即使这样,我也很心满意足……”
乐莘姌忽然急剧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染上一抹不寻常的红晕,声音越来越微弱,“夫君,等你到了豫章以后,去找……去找山简将军,他……他的女儿……山遖,她……她小时候见过你,一直对夫……夫君念念不忘,娶她……这样才能……才能平安……好……好好……替我活着……”
卫玠看着她的嘴轻轻阖动着,却发不出声音,终于慢慢闭上双眼。
“莘姌,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不是说还要去看七夕的灯会吗?你不是说要去看烟火吗?你快醒来呀!我陪着你,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好不好?”卫玠颤抖着紧紧把她抱入怀中,脸贴着她的脸,却只感受到一片冰冷潮湿。
卫玠怀里的她早已经冰凉,安详的神情仿佛只是睡着了,伸出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面颊,想起她回眸一笑的样子。
他紧紧咬住颤抖的嘴唇,直到浓郁的血腥味充满了整个口腔。
他心底好恨,他恨这个时代的飘摇不定,他恨自己的软弱无能,却更愧疚怀中的这个女子。
在这个连皇帝都是摆设的年景,更枉谈儿女情长,他的敏锐清淡都变得毫无意义。
他一直小心翼翼,竭力隐藏满身的傲然和才华,否则,所有凸显的与众不同,所有异于常人的天赋异禀都会成为不合时宜的利器,而这把尖锐的利器就会成为刺向他的致命死穴。
早在五岁时,别人都说他神态异于常人,他的祖父卫瓘更说他与众不同。他常坐在白羊车上到街上游玩,街上行人都赞叹他为璧人,常以“卫璧人”称之。
他的名声传遍全国各地,可是,却患上了久治不愈的顽疾,直到经一个游方郎中诊治,才知晓其中原因,他的顽疾是因为久服毒药所致,他体内的毒素早已经堆积,入侵肌骨,无力回天。
从那以后,洛阳便有一个传闻,卫家二公子活不过二十七岁。他的母亲从那以后,衣食住行都必须经大夫验看过才行,而他十天半月的都不许出门,就算出门,身后都必须有下人大夫跟随,那阵仗堪比皇帝出巡。
等他逐渐成年长大,才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局势的动荡不安,各方势力的蠢蠢欲动,如果成为众矢之的,必将遭到各方势力的首先发难,在权欲的漩涡中,如果不懂得掩饰自己,那只会是别人刀下的砧板鱼肉。
他从不敢在朝廷政治上有过多的牵扯,更不敢在学术上有任何作为,只能靠清谈玄学为幌子。朝廷多次征召他入朝为官,征召的命令到来,他都推却不赴任,万般无奈之下,才担任了一个太傅西阁祭酒,拜太子洗马,到最后,他最想保护的人还是没保护好。
卫玠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耳语:“莘姌,今生终究是我负了你……”
那空洞而绝望的声音在室内久久回旋,卫玠久久的凝望着她的脸,嘴角露出一丝凄美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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