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失在一棵老树下闭目养神,像往常一样,身边只有那个老太监。
“老东西怎么说?”整个大夏能被公孙失称作老东西的,自然只有一个人。公孙失问的是王奢之死一事,老太监比起前几年更显老态了。走起路来都佝偻着腰,耳朵也有些不听使唤,公孙失问话的声音很小,他竟也没听清楚,尴尬道:“陛下,老奴已经老了!”
公孙失对于亲信者想来宽厚,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又重复了那句话:“那个老东西怎么说的?”
老太监回道:“陛下,老丞相说,王家的那个公子,死了便是死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还说什么?”公孙失又问道。
老太监摇了摇头:“老丞相就说这些,不过,他让老奴给陛下带一句话。”
“什么话?”公孙失手上的酒杯也放了下来,他平时喜欢在午后独自喝几杯酒,这是他还只是个太子的时候便养成的习惯了。
老太监道:“老丞相说,年轻人的事情,就让年轻人去解决,只要不出什么大乱子,未必也不是件好事!”
大夏的宫城在日落的余晖下,显得苍茫而壮丽,笔直的大道往来的都是一辆辆精致的马车,眼下正是晚朝的时候。
云子珺也在其中的一辆马车上。
大殿上,群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这显然是少有的境况,就连王博彦一动不动躲在前头,也有几个官员上前来说话。他们议论的,却是没有进大殿的云子珺。公孙失来到大殿中所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景况,大臣们纷纷扰扰,好不容易站好了位子,眼角却不住的往上抬,想要看看陛下的反应。公孙失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群臣的举动闹得一头雾水,便向王博彦看去。
一般来说,王博彦都会很识时务地站出来,奏明情况,可此刻他却像没看见公孙失的示意,面不改色,也没有要站出来的意思。
公孙失微有愠色,对眼前的这些臣子怒道:“你们都是街市上闲话的老妪么?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众臣忙跪下请罪,大殿里立刻安静了下来。公孙失看了众人一眼,等那些臣子也觉得额头冒汗了,才又说道:“谁能告诉朕,这是怎么回事?王博彦,你是想在那里站一天吗?”
见公孙失已经将矛头指向了自己,王博彦无奈,只好站出身来,行礼道:“回陛下,诸位同僚并非是闲谈,只是在议论国事有些出神,没有注意到陛下已经到了。”
“出神?亏你想的出来这借口!”公孙失骂道,“你是朝廷重臣,还是堂堂宰相,为何没有见你制止?”
王博彦有些尴尬地说道:“微臣不敢说话,只是为了避嫌。”
“避什么嫌?”公孙失疑惑道。
这是原本一直等候在殿外的来太监忽然从偏门走进来,到公孙失的旁边耳语道:“陛下,云将军在外头呢!”
“云将军?云子珺?”公孙失问。
“是。”老太监点头道,“云将军正跪在大殿外,请罪……”
公孙失这才明白王博彦为何这般尴尬了,不过也没有饶过他的意思,淡然道:“王博彦,帝前失宜,这是你的罪责,就罚你半个月的俸禄,以示惩戒!”
王博彦不敢有怨言,忙跪地继续请罪。
“好了,让云将军进大殿来吧!”公孙失摆了摆手,让王博彦回到他的位置上去。
“宣——云子珺进殿!”云子珺很狼狈,至少看起来如此,在这座华丽的大殿里,他穿着粗鄙简陋的短衫,背后背着荆条。一进了大殿后,云子珺便干脆的跪了下来,沉声道:“末将参见陛下,臣有罪。”
公孙失立刻明白了云子珺的目的。
既然北疆那些将军苦心积虑要把云子珺留在安城一段时间,与其按着他们的打算应付这场官司,虽然最终的结果并不会太糟糕,但总归要拖延几十天的时间,特别是在北疆那些将军特意干预下,那绝对会是一场吵不清楚的架。虽然眼下王博彦的态度还十分暧昧,未必会计较这件事情,这是有三皇子的影响下。所以还不如将事情摆明来,云子珺直接认罪,反正只要解释得当,也不会是死罪。
“你有何罪?”公孙失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倾向,语气十分平淡。
云子珺态度沉稳,“回陛下,末将前往拜祭祖父在城东的衣冠冢,意外遇上了一些蒙面人,那些蒙面人行迹颇为可疑,又在衣冠冢外鬼鬼祟祟,末将因为担心衣冠冢受到损毁,于是跟在那些人的身后。结果,却发现那些蒙面人要截杀一个正在拜祭家祖的读书人,末将手下的护卫一时误杀了王博彦丞相家的公子,王奢公子!末将遵从祖父教诲,故而前来向陛下和王大人请罪!”
朝堂上立刻变得格外尴尬,王博彦支吾了几声,还是干笑一声道:“此事还是交由刑部来解决吧,微臣还是避嫌的好。”
公孙失看了眼众臣的反应,也不开口。
王博彦的目光不觉转向了一直保持沉默的三皇子公孙安,向他求救。三皇子出列道:“此事想必有些误会,不过刑部和大理寺正在查这个案子,儿臣也不便多嘴。只是此刻云将军已经前来请罪,儿臣以为,只要王丞相说下的罪责,云将军也认同,那便可以了!丞相大人,您以为呢?”
王博彦脸色白了一下,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微臣谨遵陛下旨意,陛下以为如何,便是如何。”
这句话说得显然没有了往日的圆滑,也有把话推到公孙失那里的意思。
公孙失眉头不经意间皱了皱,多看了三皇子一眼,三皇子公孙安诚惶诚恐,低头不语。
“王博彦,此事——你如何看?”公孙失语气中不觉夹杂了一些怒气。
王博彦转过身,对云子珺拱了拱手:“敢问云将军,以为自己有何罪?”
“臣有——”云子珺低头道,“救人之罪!”
公孙失似乎不愿意插手这件事了,三皇子暗暗觉得有些奇怪,以陛下和哪位老大人对于云子珺的爱护,怎么会任由北疆的人把他拖延在这里,等几十天过去了,北疆的那些将军说不定已经完全串联好,云子珺再也无立锥之地了。不过,云子珺倒是看明白了这点,不管北疆有什么阴谋,总要要早些离开安城才对,安城总归是个是非之地,既然可以刺杀云子珺,可以陷害云子珺,那自然就可以做些别的更麻烦的事情!
“是臣教子无方。”王博彦沉吟了片刻,还是选择了跪地向陛下请罪,“云将军,并没有什么罪责!”
恐怕北疆的那些将军也没有料到,三皇子会出手吧,王博彦虽然悲痛爱子之亡,但有三皇子从中调解,却让事情变得简单了许多,只是事后,不知道又要多少暗中的交易,来掩盖今天的这一切。
三皇子终于抬起头来,他看着负荆请罪的云子珺,心中默默说道:“只怕就在这几天,就要北上了吧!”
天色渐渐暗下去,大殿里各个官员神情各异,特别是那些刚刚接手了此案的刑部官员,更是觉得尴尬万分。陛下终于还是说话了,他令云子珺北上后戴罪立功,一年之内,不得因任何功劳升迁,若另有罪责,罪加一等。此事议定之后,云子珺便顺坡而上,请求尽快下旨说明到任的地方,让他快些动身,陛下又让臣子们议定,不过他早已有了打算。
“云子珺!”公孙失肃然道。
“末将在!”云子珺不敢稍有迟疑。
“在西北与西域十六国和北秦同时接壤的一个关隘,名为北门关,那里驻守的是朝廷西北营的一支军队,位置……是在凉州酒泉郡以北,倒是偏远得很!不过民风彪悍,山贼土匪甚多,你要小心,多听一听那里驻守的老将的建议,不要单独行事,明白吗?”公孙失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后,并没有让云子珺多惊讶,倒是让以为云子珺回去一个容易立功的东北边疆的那些官员,小小的惊诧了一会。
“末将遵旨。”云子珺大喊道。
“另外——”公孙失又嘱咐道,“要处理好当地百姓和军队的关系,此外西域十六国和北秦都有部队在那里,你要小心处理,注意平衡之道!”
“是,陛下。”云子珺自然又是这句话。
此后,公孙失便让云子珺退出了大殿,择日启程。所谓择日,自然是越快越好。
不等晚朝结束,云子珺便已经回到了云府。
眼下来说,事情还算圆满的结束了,虽然不知道北边还有什么阴谋在等着自己,但好歹有了些头绪,早已伏在那边的暗子已经开始运作起来,源源不断的情报被送到云子珺和黑衣的手中,开在北边的那些青楼楚馆,也开始大力打听有关的消息,云子珺有的是钱,总能挖出些东西来!不过等云子珺回府时,却出了些意外,不是云子珺的意外,而是——
“公子!”黑衣一见云子珺回来,便急忙迎上来说道,“快进去吧,小蛮病得很重,你妹妹也一起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