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帝京到漠河郡差不多八千里路,再加上四处打听棠下村的位置,苏炎整整用了三天,才赶到此处,千里送伞。
八千里路云和月,苏炎不是瞬息万里的圣人,不能踏云而来,自然耽误了些时日。
不得不佩服军情六处的搜索能力,从浩如烟海的帝京万千把伞中找到这把伞,据说乃是鲁三在西山一个洞窟中找到的,如此尽职尽责,足可见秦圣那颗泻药的恐吓威力。
苏炎微笑着将伞递给老萧,道:“你的定情礼物。”
老萧平静地伸手接住,苏炎忽然发现老萧的手指是那样的修长,不用来弹琴调弦,实在是白白浪费了。
当然,这双手,更适合用来持刀。
老萧那双纤细的手有力地握住了伞柄,握的姿势几乎可以说完美,暗然无光的朱漆铁面和白净修长的手指,形成了一种无法言状的天衣无缝,仿佛天造地设之合。
苏炎出神看着玄铁伞柄,忽然觉得伞柄就像刀柄,老萧握住伞柄,就像握住了刀柄。
然后“呛啷”一声。
一把刀,被老萧缓缓从伞里拔出。
……
……
寒铁刀柄,刀锋毫无锐利可言,连镰刀的锋锐程度都比不上,这把伞中之刀,简直便是一把无锋钝器。
但这把无锋钝刀,周身却散发着一种肃杀冷冽的气息,便是苏炎,也不可逼视。
老萧放下伞,手指轻轻在刀锋上弹了弹,“锵”的一声,刀身嗡鸣振荡,一道锐不可当的霸烈刀意竟然爆发出来,将苏炎逼退了好几步。
老萧微笑着横刀,转身,深情地抚摸着坟丘,然后走向远方。
苏炎一怔,继而喊道:“你往何处去?”
“西方妖国,青枫江。”
“那可是出国,要办通行证的!”
“不必了,我去赴死。”
苏炎又是一怔,继而大声道:“好歹也是读过圣贤书的,能别这么想不开吗?”
老萧停下脚步,转身平静看着苏炎,微笑道:“我叫萧疏,万户萧疏鬼唱歌。”
苏炎呆怔无言,期期艾艾道:“我……叫……苏炎。”
老萧笑道:“很高兴认识你,我死后,请把我埋葬在这棵梧桐树下。”
苏炎挠挠头道:“我要把你埋在高高的山岗上,再插上一朵美丽的鲜花。”
老萧怒道:“你敢!”
苏炎笑道:“我说到做到。”
老萧怅然转身,然后身影如一挂青色虹光,拔地而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苏炎望着这道青虹,忽然间呆若木鸡,宛如被天雷轰击。
萧疏。
人族有史以来最接近指玄境的绝世强者,兼修霸道与刀道。
二十七岁考中进士,三十岁一夜悟道,从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直接到达慧心上境,惊才绝艳,三十五岁入圣境,骑一头毛驴,一刀杀尽天下贪官,被问及时笑道:“这些贪官都是些满口道德仁义,一肚男盗女娼,如何杀不得?”
三十六岁,孤身一人杀入魔宫,重创魔帝,但消耗透支,一夜白头,身体机能飞速衰竭,三十六岁,却宛如一个白头老叟。
三十七岁,封刀,从此一代传奇强者,杳无音讯,不见踪影。
苏炎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出,老萧,这个普普通通的老者,竟是这样一代传奇强者,而那把破旧的伞,便是传说中的藏锋伞!
藏锋,锋便是刀锋,方才那把暗然无光的刀,便是传说中萧疏的那把藏锋刀!
苏炎一时间只觉天翻地覆,呆呆靠着梧桐树,差点没有眩晕过去。
……
……
青枫江上秋帆远,白帝城边古木疏。
西方妖国京城,唤作白帝城。
白帝城前,有一道壮阔茫茫如银河的大江,便是妖族的象征——青枫江。
江水潮涨时,巨浪滔天,洪波滚雪,宛如蛟龙怒掀万丈狂澜,月涌大江流。
青枫江靠岸处,有许多摆渡船只,生意极为红火。
萧疏握着刀柄,面色平静地走到一块大石之上,盘膝坐下,长刀横膝放下,闭目无言。
透过朦朦胧胧的水雾,可以看见对岸白帝城隐隐绰绰的雄伟轮廓,沐浴雄立于无尽祥和的圣光之中,无数只仙鹤在圣光中飞翔着,一声声清亮的鹤唳响彻云天,宛如红尘天外之城。
萧疏微笑着站起,看着茫茫江水,忽然怒喝一声。
一抹耀目如星辉月华的刀芒冲天而起,然后向下方一望无际的江横横切去,纵贯天地,一时间天地之间,再不见白帝城的圣光璀璨,只有刀光如虹,再不闻一声声清亮的鹤唳,唯余刀声如雷!
浩瀚的江面如豆腐般,被这抹刀光直直斩出一道光滑平整的裂痕,一时间风浪如怒,白茫茫的水浪如花般绽开,一刀,卷起千层浪!
萧疏长笑道:“定风波!”
风波肃然,江面刹那间风平浪静,然后涛声如风吼马啸,聚结于半空之中,形成一堵通天的白色水墙,墙面光滑如镜,而青枫江亿万斯年奔流不息的浩荡江水,竟便这样被萧疏一声长笑引起,凝为一堵万丈水墙,水墙之下,江底土地因为失去流水,立时枯竭干涸,寸寸龟裂!
那丈水墙表面与普普通通一面白墙别无二致,实则威压挟浩浩长江之威,恐怖至极!
那些船夫看着眼前这一幕,震撼无言,一个直接瘫倒在地上,然后惊慌如丧家之犬地抱头鼠窜。
萧疏微笑立在恐怖水墙之下,青色衣袂翻飞,霜白发丝乱舞,手中那把暗然无光的钝刀,此时却显出无比锋锐的刀意,刀面上覆盖着一层淡淡的真元,闪烁着明亮的清辉,仅仅看一眼,便让人从灵魂深处感受到一抹悸意和无尽的霸气。
霸刀,霸道!
一道刀光一声笑,青枫江波涛如怒,凝聚为一堵水墙!
青衣老书生仰天狂笑,声震天地道:“去吧!”
去吧!我的刀!
那道万丈水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收缩,最后浓缩为一条怒吼着的水蛟,向北方狂暴而去!
水蛟穿行过云霞,卷碎天光,于翻滚的云层虚空间不断游走,踏碎贺兰山巅,断裂壮阔大江,气势如虹,升到了齐天的高度!
最后挟着浩浩天风,直直而下!
北方,是风雪如怒的魔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