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实听到罗天成压抑的哭声，一下眼圈也红了。
“以前，这里有一家供销社，四周是四通八达的小巷子，沿着路两旁，都是一家一户的四合院，夏天的时候，大家最爱跑供销社里来抱汽水回去喝了，清凉解暑，一口气能喝下好几瓶……”
罗天成再也说不下去，眼前浮现出第一次见到素琴时，她扎着两个麻花辫，因为一直不喜欢哥哥带回来的朋友，所以赌气一个人躲在厨房里，把买回来的那几瓶汽水全给喝了。
罗天成的嘴角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抹笑，当时素琴那样子，真的是可爱极了，即使是现在回忆起来，也是活灵活现。
他一下子抓住了严实的手，因为激动和不敢相信，他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嘴唇哆嗦了半天，“告诉我，素琴现在在哪里？她没有生病去世对不对？她就住在这个小区里吗？小严，你是素琴什么人？这些只有我和素琴之间的秘密，为什么你也知道？”
感觉罗天成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一口气问出这么多的问题来，他的手指死死掐着严实的手臂，感觉要把他手臂拽断了一般，可是严实却并没感觉。
严实的泪也终于从眼角滑落。
“母亲在三年多前，就因为肝癌晚期去世了，她曾回来看过你，但是不敢打扰你……”
罗天成一下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把头深深埋在膝盖里，就那样悲恸地哭了起来，“母亲”、“肝癌晚期”、“回来”、“打扰”，这一连串的字眼，都如一把把尖刀一般，剜着他的心。
罗天成又哭又笑。
“原来，你才是我和素琴的孩子，我就说，我们的孩子不可能那样心狠手辣！这么长时间来，我一直都被段大刚和杜斌骗了，孩子，你怎么忍心看着我上当受骗。”
时隔三十年，罗天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孩子，他激动万分，紧紧把严实抱住，就像是自己心爱的东西，生怕一撒手，就不见了，“为什么，为什么素琴至死都不愿意来见我？孩子，我对不起你，让你在外飘荡了这么多年。”
严实把罗天成带到了他和母亲的家里，他把母亲当年的日记拿了出来。
“这日记的最后，是母亲临终前写的，我想那些话，应该是想对你说。”
罗天成颤抖着双手，接过了素琴的日记本，那娟秀的字体跃入眼帘，是那样的熟悉，当年，素琴还在上大学的时候，他们每个星期都通信，对素琴的秀气楷体，罗天成熟悉得简直不能再熟悉了。
素琴在日记里写道。
我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在大哥的强烈要求下，带着实儿回到了东阳市，我知道，大哥心底有恨，他恨成哥，是啊，听他说起我离开后的那些过往，我何尝不恨？
成哥怎么会变得那样心狠手辣了？竟然敢放火烧了大刚化工厂，还要置大哥于死地，甚至害死了我的母亲，在回来的那一刻，我也是带着恨意回来的，我想去问问他，为什么会做到那样狠心，即使是念在当年我们的那段情份上，也不应该把我们家赶尽杀绝吧？
实儿在大哥的安排下，进了天成集团，很快就得到了成哥的重视，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真相，他其实是成哥的孩子啊。
我终究是开不了这个口。
这样的决定有些残忍，我怎么可以让实儿去对付自己的亲生父亲呢？
大哥神出鬼没，很少回东阳市，如今的他，因为在当年的大火中受伤，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生意，问过好几次，他总是对我说，他已经不是当年的段大刚了，已经强大到让成哥害怕的地步。
天成集团的大楼很显眼，就在市中心，我去过好几次，在大楼的对面，有一家咖啡馆，每天来来往往的人，非常热闹，我常常坐在咖啡馆靠窗的那个位置，一坐就是大半天。
很多次，我都看到成哥和当年的知青钟正平一起进出，他比以前胖了一些，不过看上去还是那么精神。
我不是没想过去找他，可是看到他们一家三口之后，我放弃了这个想法，他们的孩子高大帅气，就像实儿一样，汪明凤比以前更有气质了，那天，我看着他们一家三口走出来，有说有笑。
这么些年来，我受够了家庭不和谐的苦，所以不想成哥的家再因为我的到来而再掀波澜。当年，严冬军在我们逃亡过程中为了保护我和实儿，被黑人警察殴打受了伤，失去了生育能力，从那以后，他就变了，失去了对生活所有的热情和希望，喜欢上了酗酒和赌博。
我不怪他，真的，他这一辈子，都是被我连累的，当年如果我不去找他说要偷渡出去，他怎么会心血来潮也跟着我出去了呢？所以我用了自己的一生来报他的恩，至少有他，实儿才有了一个家，有了完整的父亲和母亲。
至于大哥深藏在心底的秘密，我怕是没有时间去了解清楚了，相隔20多年再见大哥，我发现我早已经不了解他。
我坐在咖啡馆里，看到过成哥在广场上扶起过奔跑中摔倒的孩子、掏钱给乞讨的老人、多次在政府公布的慈善捐赠上，看到他的名字。
我相信成哥还是当年那个热血善良的成哥，即使他爱上了汪明凤，他们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可我依然没法把他彻底忘记。
我想，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终究还是会告诉实儿，成哥是他的父亲，他应该知道。如今，我已经没法阻止大哥对成哥的疯狂报复，至于实儿，他到底会做怎样的决定，就让他自己去选择吧，我相信他，因为从小到大，他就是一个特别有主见的孩子。
几大本日记，很长很长，罗天成一字一字地看下去，生怕漏掉了任何一个关于素琴的字眼。他心里抓狂得慌，当年，素琴竟然是因为看到了汪明凤对他的表白，才在绝望之下离开的。可是，事实哪里是她看到的那样啊？
汪明凤是来找过他，也对他表白了，可是当时罗天成是严词拒绝了的，汪明凤突然扑上来，让他措手不及，为什么，素琴就相信了他们之间有了故事呢？
可是这些话，罗天成再也没有机会亲自对素琴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