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日楷一被抬出熠宁殿,金公公便吩咐小太监们加快速度,奔往了皇宫南面的昭言宫。
昭言宫是宁望知未成亲前在皇宫内的住所,日楷小时候经常跟着爹爹住在这里。现在昭宁宫多数时间空着,只有宁望知处理公务来不及回府的时候,才会在此处歇息。
一行人刚踏入前殿,昭言宫的太监们就连忙紧闭宫门,而陈源则带着侍卫们在门口守着,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他们抬着日楷转进宁望知的寝宫,只见寝宫里面,石头已带着五名太医院的御医侯着,为首的正是陈御医。
金公公指挥小太监们把不省人事的日楷轻轻移到床上,看日楷面无血色浑身湿透,陈御医暗叹,这小王爷好不容易才养好病,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就不消停一下呢……
见御医们准备就绪,金公公轻轻揭去了披在日楷身上那层染着血迹的锦棉,石头探头一看,立即哭了出来:“主子……”
只见锦棉底下,已见不到细皮嫩肉的原状,只有一道道棍痕在肿胀的臀部上有序地重叠排列着。右边臀峰上还裂了一条口子,正往外渗着鲜血。红色的血液游弋在青紫色的臀部上,勾勒出一副令人触目惊心的画面。
众人见状纷纷觉得这未必也太过惨烈了,实在是无法和受尽呵护宠爱的小王爷联系起来。
陈御医对日楷的身体状况非常熟悉,便由他主导医治工作。他见日楷呼吸短促,脸上浮现着不正常的嫣红,一看便知日楷又是发烧了,伸手一探,温度倒不是很高。他连忙坐下静心把脉,却觉得脉象有些奇怪。
其他几位御医有条不紊地处理起臀部的伤口,由太医院医术最精湛的张御医负责动手,其他三位则在旁协助传递医具和药物。
金公公突然想起什么,忙跟御医们说道:“对了,小祖宗的膝盖也有伤。”然后又急道:“这样趴着会压到膝盖啊!这,这什么姿势才好呢……”
石头忙上前,“我来抱着主子。”说完小心翼翼地将日楷揽在胸前,让他侧着身子,这样能方便御医们处理伤口。
日楷的膝盖已不是之前看到的红肿状态了,由于压制得厉害,血液长时间不流通,现在已经变得紫中带黑。
御医们看到这双膝,都忍不住摇了摇头。不过几位均是经验老到的杏林国手,虽心中疼惜,手上却丝毫不受影响,各司其职地为日楷医治。
陈御医取了一颗退烧丸喂日楷服下,过程很顺利。
张御医也已经帮忙止住了血,处理完这个裂口,又为整个臀部上了厚厚一层玉凝膏。
崔御医正为日楷检查膝盖骨有没有受伤,难免有按捏动作。日楷即使昏迷着,却也疼得冷汗直流,眉间蹙成一团。刚才处理臀部的伤口反倒没有如此强烈的反应,可见膝盖的伤情更加严重。
陈御医综合了大家的意见,为日楷开了一张药方,吩咐小太监马上拿去熬制。
见御医们处理完毕,金公公他们忙帮日楷擦洗身子,换上了舒服的中衣,又盖了一层薄被在下半身。玉凝膏的药效很快发挥,日楷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不过仍旧是昏迷着。众人已经做完该做的事,唯有在旁侯着。
过了一阵子,可口的清粥和黑乎乎的汤药同时被送了上来。金公公慢慢喂了日楷几勺清粥,见小祖宗能咽下去,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日楷“哇”地一下吐了出来,地上的秽物里竟然还带着一口污血!
就在此时,宁景栩和宁望知处理完丰瀛国的事务,匆匆赶过来昭言宫,刚踏入寝宫,便见到日楷呕吐的情景。
宁望知飞奔过去,从石头手中抱过日楷,心疼地唤着:“楷儿,楷儿……”地上那抹腥红刺痛了他的双眼。
宁景栩看小太监们清理着地上的污血等物,蹙眉质问金公公:“不是叫你安排个有经验的执刑太监么,怎么还弄出内伤来?”
金公公连忙下跪答道:“老奴有罪,小武子的确是下手最有分寸的执刑太监,请皇上明鉴。”
陈御医闻言上前拱手说道:“启禀皇上,小王爷并无内伤。杖挞的地方因为有药物及时补充,并没有出现肿块,表面看似严重,但只是皮外伤,养几天就没事,反倒是膝盖的伤比较厉害。”
宁景栩边听边上前轻轻揭起锦被,宁望知看到日楷的伤情,心里又似被撕裂了一层,这样还不算严重?!小魔头平时连一点点小伤口都会哇哇大叫的,现在伤势居然如此骇人!这该如何是好……
“怎么说?”宁景栩不禁皱起眉头。
“回皇上,微臣等检查过小王爷的膝盖骨,大问题是没有,但肯定有磨损。肌肉和表皮的瘀伤比较严重,要活血祛瘀的话,又不能避免会压制到骨头,而且痛楚会很强烈,所以要难为小王爷了。”答话的是张御医。
宁景栩示意金公公起身,再问他:“这又是怎么回事?”上午金公公告诉他日楷的膝盖跪伤了,可没说这么严重啊。
金公公暗自腹诽,这不是皇上您吩咐小王爷跪着反省么,还问怎么回事……他恭敬地回答:“小王爷从一进皇家祠堂开始,就规规矩矩地跪到皇上召见。”
宁景栩和宁望知对望了一眼,小魔头几时变得这般老实的,把他关到祠堂除了想吓吓他,主要是做给某些人看的。他们以为小魔头肯定不会乖乖罚跪,没想到这次居然那么听话,看来真的是意识到错误了。
“还有,昨天的晚膳小王爷一口没动,今早也是吃了小半碗粥而已。”金公公如实禀报。
宁景栩暗叹,这个傻弟弟,就这样跪了近十个时辰……
“楷儿……”宁望知对着一群御医,急道:“不是说不严重么,那怎么会吐血的?还有,怎么还没醒过来?”
为了不落人口实,日楷这顿打是不可避免的。但自己和皇上钦点了杖挞最有经验的执刑太监,让他下手看似狠辣,却只伤小魔头表皮;让御医们配出药方,连夜浸泡了这条锦棉,表面是让小魔头遮羞,实际是令他的伤处能及时得到缓解……明明是掌控了局面,可怎么还是弄得宝贝儿子伤痕累累?!宁望知心疼地搂紧了小魔头。
陈御医答道:“老夫替小王爷诊脉,除了肝火旺盛肠胃敏感外,最主要是心脉郁结得厉害,所以才导致昏迷,与外伤无大关联。那污血吐出来反倒是好事。”
郁结?小魔头生性乐观活泼,如果这一顿打就把他打得内心郁结,那怎么也不会设计这一场戏,宁景栩和宁望知心里都后悔得紧。
接下来的两天,日楷都仍是处于昏迷状态,即使每次御医们为他的双膝散瘀之时,他因为疼得厉害,身子下意识地发抖,苍白的面孔扭作一团,却还是没有醒转过来。
陈御医吩咐每天需少食多餐,慢慢把日楷的肠胃调理好,但每天喂食清粥,五次至少有三次被吐了出来。汤药倒是喝得下去,很少会吐出来,但汤药难免伤胃,这样似乎变成了恶性循环。虽则两天,但日楷的身子已明显消瘦了一圈。
这状况可把宁望知给急疯了,早知如此,自己在得知丰泽西死讯时就应该不管其他护着小魔头,即使儿子不成器,也好过现在这般病态的模样。
日楷从回到昭言宫当晚起,就时不时无意识地嘟囔着什么。宁望知一开始以为那是昏迷中的呓语,也不太为意。但第二天他发现,日楷的呢喃变得越来越频繁,并且还伴随着浓浓的惧怕情绪。
宁望知觉得不对劲,他仔细聆听日楷的呓语,虽然那些呓语轻得如烟,一碰到空气就被打散了,但凭藉对儿子的熟悉程度,还是能依稀辨认出:光,救,黑,不,走……等字眼。
这些是什么意思呢?宁望知抱着日楷一边安抚一边思索着。
忽然,宁望知似乎想到了什么,忙问一旁伺候着的金公公:“金总管,昨晚你去送饭时,祠堂内点着灯么?”
“那时候太阳还没下山,这个倒没去留意……好像,没有……”金公公努力回想着,突然明白了宁望知的意思,“惨了,这,这真是老奴的疏忽,怎么忘记小祖宗最怕黑了……老奴该死,请王爷责罚!”
“算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宁望知叹了口气,“小魔头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黑,这要算起来,也是本王的责任。”
金公公忆起往事,更是一副内疚的神色。
“楷儿,爹爹在这儿呢,现在屋子不黑了,很亮堂,不信你睁开眼睛瞧瞧。”宁望知在日楷耳边轻声说着,“爹爹陪着你,不用怕……”
可惜日楷没有听见爹爹的温柔话语,他一直沉浸在那片黑暗的世界里面,一个人孤零零地挣扎着,啜泣着……
这两天,宁望知把全部公务都推给了宁景栩,就这样日以继夜地把日楷搂在怀里,不停抚慰着昏迷中的儿子,偶尔才让石头替替手。
但日楷仍是没有醒转的迹象,实在是令众人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