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冬日的晨曦慢慢打破无尽的黑夜,日楷缓缓伸出一只手,把一束阳光接在了掌心。看着渐渐明亮起来的光束,他心底有丝欣喜,自己终究没有被那黑暗吞噬。
手掌也没能举着多久,那样很费力气。日楷慢慢收回手掌,趴在地上缓了好一阵,才开始稍稍活动僵硬了的身体。
麻木的双腿似乎已不是自己的了,日楷忍不住轻轻捶了捶大腿的肌肉,再顺势揉了一下跪了一天的膝盖……
“嘶……”日楷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那从骨子里渗出来的痛楚,一时间竟无法用言语表达。
膝盖这是坏掉了吗?日楷双手撑地,挣扎着坐直身体。还好,两腿还能慢慢地弯曲,就是疼得要命。
天窗投射下来的光亮,已经渐渐扫开日楷心里的阴霾。自己才不要这么狼狈地瘫在地上,这样似乎会被人看到昨晚那个可怜的懦弱的自己!不!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鄙视自己,又怎么能够让其他人知道呢?!我有我的骄傲……
日楷努力扳过双膝,把自己摆成原先跪着的姿势。
双膝刚刚碰到冰冷的地面,就宛如针扎,日楷咬紧牙关,把身体再往下一压,膝盖处的每一处毛孔,似乎都带着一枚细针,生生地透过皮肉,刺入骨头!
日楷的身子痛得晃了几下,他攥紧了拳头,凭着前所未有的意志力,才稳住了身体,不致于跌倒下去。
皇帝哥哥吩咐跪着反省错误,对,要反省,还没结束的……日楷企图把思想转到别处,用来忽略自己的痛感,可是几乎没有成效。就连发烧前的不适感,也都被双膝的痛楚所掩盖。
就这样坚持了半柱香时间,祠堂大门再一次被打开,带进了更多的阳光。来人依旧是金公公,不过这次还带着两名小太监。
“小王爷,皇上口谕,让您整理一下,吃点早膳,再去熠宁殿。”金公公快步走过来,想扶起日楷。
日楷已经没法用力,金公公一个人扶不起他,忙唤来两个小太监过来帮忙。好不容易挪到旁边的圈椅坐下,日楷已经气喘吁吁。
金公公示意小太监绞了布帕,细心为日楷擦去冷汗擦干净脸庞,再蹲下去慢慢卷起日楷的裤管,只见两个膝盖又红又肿,两腿好似顶了两个血馒头。金公公心疼不已,就连日楷自己看了,都吓了一跳。
热水本就备着,小太监把两方热腾腾的布帕轻轻敷到日楷的膝盖之上,暂时令他稍稍纾缓了一点点痛楚。
没有皇上吩咐,金公公也不敢为日楷请来御医或者私自上药,心道这次小祖宗怎么如此听话,竟然实打实地跪了一天。
金公公手也没停着,已经舀了一碗瑶柱粥,喂到日楷嘴边,“小王爷快喝些粥吧,这不吃东西的怎么行……”刚才已经看见昨晚送来的饭菜丝毫未动了。
日楷慢慢吞了几勺,昨天吃了一整盘桂花糕,肠胃本来就不舒服,可他知道不能什么也不吃,便强制住胃里渐渐涌上来的恶心感,逼迫自己把粥咽了下去。
勉勉强强地被喂了小半碗,日楷真的吃不下去了,推开送上来的调羹,强打起精神说道:“走吧,去熠宁殿,别让皇帝哥哥久等了。”
唉,小祖宗说得没错,的确不能在这里磨蹭太久,金公公便和小太监们一起搀扶着日楷离开皇家祠堂。
一走起路来,膝盖的刺骨程度更是加深,可日楷坚持着保持正常的姿态,真的不想让人见到他的狼狈。
恢弘的熠宁殿前,日楷暂停脚步,抬头闭着眼睛,再次贪婪地沉醉于暖暖的冬阳里。嗯,呼吸着阳光的味道,真好!
大殿里井然有序,依然是平日上朝的官员们,不过今日还多了丰瀛国的外交官吏和翻译等人,当然,还有一个万家瑞。
早在日楷没来之前,万家瑞已经在大殿上当众接受了二十刑杖的惩罚,本该完事可以下去休息上药的,可万家瑞顾不上伤情和羞愧,执意要在这里等待日楷会面临的结果。
金公公一个人扶着日楷走到大殿中央,日楷还没来得及开口行礼,就听见宁景栩对着丰瀛国的外交官吏说道:“丰外使,现在人带来了,朕自然会给贵国一个交代。”
端坐于龙椅之上的宁景栩转头又说道:“传刑具上殿,小王爷宁日楷处事疏漏,杖挞八十!”他说此话的时候,全程望着日楷。
日楷迎着宁景栩的目光,脸上平静如水,似乎宁景栩说的并不是他。其实日楷早就做好了准备,会服气地接受任何惩罚,因为毕竟那是一条人命,一条关乎两国的人命!
几个小太监抬着沉甸甸的刑凳进入熠宁殿,后面跟着一名拿着廷杖的执刑太监。
金公公放开日楷,走到宁景栩身旁上前耳语,想必说的是日楷在祠堂罚跪导致双膝受伤的惨状,不过宁景栩听了,也仍然没有动容。
光亮的刑凳在日楷身旁摆下,日楷顺从地趴了上去,抬头望向左首的宁望知,却瞟见宁望知扫了一眼后,便避开了他的目光。日楷的心里揪了一下,有些难受。他不知道的是,宁望知的心里和他一样也是揪着。
还没适应膝盖被压着的痛感,日楷的米色锦袍衣裾便被掀起,身子被一个小太监铺上了一层雪白锦棉,接着另一个小太监把他的裤子连同亵裤一起褪到了脚踝处,当然了,这些都在锦棉掩盖之下进行,完全顾及了皇家颜面。
小太监们的动作迅速无比,日楷这才意识到被脱掉了裤子,即使遮掩着锦棉,他也觉得羞愧无比,而且还是当着朝堂众臣的面!
日楷俊美的脸庞骤时升温,也不知是因为难为情,还是因为开始发烧了……
宁景栩使了个眼色,金公公便传唤:“杖刑开始!”
执刑太监是一名中年人,体格比其他太监稍为强壮,他手里握着三尺长的栗木刑棍,粗细犹如儿童手腕大小,泛起的黑光着实令人胆寒。
一个小太监灵敏地把一方锦帕折叠好后塞入日楷口中,接着几个人分别按着他的腰身﹑肩膀和脚踝等处。
日楷侧着头,望见身旁的刑棍,不禁打了个冷颤,回过头紧紧地闭上眼睛。
“小王爷,多有得罪!”执刑太监细声说完,一记刑棍便随后落下,在日楷的臀部发出沉闷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痛感令日楷疾呼出来,好在口中塞着锦帕,有效地抑制了声音的溢出,只在喉间发出了微弱的呜咽之声。可即便这样,日楷仍是觉得很羞耻,觉得在场众人一定是在耻笑自己的软弱。于是他想好了,接下来无论如何都要忍着不出声。
“一!”报数的小太监刚念完,第二下又来了,落在了臀部的另一个位置。
日楷紧紧咬着锦帕,拼命把呜咽之声堵住。
就这样艰难地坚持着,当小太监数到第八下,日楷已经觉得屁股发胀得不是自己的了。可刚刚听到的数字是“八”,日楷认为自己可能是幻听了,怎么可能才挨了八下呢?!自己已经用了浑身力气来抵挡这份痛楚,如果真的才过了十分之一,那接下来该如何度过?
可往往事与愿违,日楷在挨了下一记刑棍后,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小太监口中的“九”字。
日楷顿时觉得失望透顶,自己就像一叶飘荡在大海上无人掌舵的小舟,望不到前路在哪方。他一下子便泄了气,原来终究是自己把惩罚想得太简单,也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了……
“啪!”又一记刑棍落下,日楷禁不住腰身一挺,可是身体被小太监们钳固着,只能稍稍地向上动了动。
日楷睁开双眼,无助地寻找宁望知的身影,那是他心里最强大的依靠。可是,爹爹此时居然背着身,完全没有看向这边!
一直蓄着的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日楷觉得心里似乎比身体还痛,上次梦魇中那份强烈的无助感转移到了现实,有增无减!爹爹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是做错了事情,可是,你怎么可以不理我!求求你,就算给我一个安慰的眼光也好,我都会心安……
沉闷的刑棍一下一下落在身后,日楷死死地盯着宁望知的背影,可是那个伟岸的身影依旧站着不动,更别说转过来看看自己一眼了。
日楷冷汗直下,泪水和汗水模糊了双眼,不远处那个熟悉万分的身影,为何渐渐变得陌生……
四周的文武百官好像都围上来看着赤.裸裸的自己,对着他指指点点,讪笑谩骂……只有那个身影纹丝不动……
宁日楷,你不要哭!没人会怜惜你的!你的泪水,只会更加引来他们的嘲笑!收起你的眼泪!就算今天被打死,你也不可以再示弱了!连你爹爹都不想看你了,你还哭什么?!日楷心里狠狠地骂着自己。
随着刑棍的击打,日楷拼命挣扎着羸弱的身躯,可又怎能挣脱束缚呢。他极想逃脱这冰凉的刑凳,可双手却紧紧地握住凳腿,握得指骨发白。可怜这无处借力的身体,如同溺水一般,只能靠这样捉住最后的稻草,由此来慰藉自己。
紧咬着锦帕,泪水也渐渐干涸,呼出的热气与浑身的冷汗似乎不在同一步调,日楷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已经快要飘离这个令人难堪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