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9号上午,愚耕在车间里向往常一样,又开始新一天的工作,并很快就进入了工作状态,同样向往常那样反反复复地玩弄摆布手中的一小批货物,补了又磨,磨了又补,不知该项把工作的重点放在哪儿才好,几乎没什么进度,没什么成效,好像离交货还遥遥无期,想都不敢想交货的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是像死人一样,没完没了地干着手中的活,很像是在打发上班时间,拖拖拉拉,愚耕只要进入工作状态,就心不在焉,忘乎所以,脑袋瓜里嗡嗡作响,不知想来想去,又想到哪里去了,越想越厉害,就算用拳头来捣一捣脖子上的脑袋瓜子,也无济于事,好生沉闷,好生厌倦,迷迷乎乎,空空落落,蔫头耷脑,灰不溜丢,
愚耕的内心是多么巴望车间里能出点什么乱子,出点什么状况,巴望看到有人吹口哨,有人尖叫、有人起哄、有人嘻戏、有人吵架、有人大打出手,甚至巴望他自己身上能出点什么戏,唯恐不乱,那样的话至少可以激活一下他那个发昏发胀、麻痹僵化的脑袋瓜子,也好放纵一下压抑的情感,起死回生,这该死的工作,这该死的催残人性的工作。
愚耕大概工作到一个多小时后,也就是上午十点多的时候,竟会有人突然向愚耕传话,叫愚耕立即到车间办公室去,除此外再没有其他任何交待,整个语气神态,神神秘秘,大有不妙之势,等愚耕回过神来,那人也就走开忙他的工作去了,算是已经完成传话的任务,让愚耕好自为之。
愚耕心想,这就怪了,叫他去车间办公室干嘛呢,还如此神神秘秘,肯定不是什么好事,管它呢,去了就知道。
愚耕这下可来神了,正中下怀,激动不已,并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活,立即就不慌不忙地挪动脚步,向车间办公室缓步移去,其神情有点像是一位视死如归的英雄好汉,正在赶赴刑场的路上,准备就义。
愚耕心里已经敏锐地产生了某种不太明确却又很强烈的预感,情不自禁地暗自一个劲的犯嘀咕,疑神疑鬼,总觉得该不会是那样吧,又怎么会是那样呢,要是那样的话,也不该地这么快就发生吧,天有不测风云,就算是那样,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被炒鱿鱼。
愚耕来到车间办公室的门口外面,就心虚似地顿住了脚,并小心谨慎地向办公室里面看了一眼,竟发现在办公桌的一边坐着的是车间主任,对面一边却坐着的是三厂厂长。
车间主任和三厂厂长,分明立即就注意到了愚耕,可就是懒得正眼看愚耕一下,反而好像有意装作视而不见,端端正正地坐着各行其事,车间主任好像正在写些什么东西,厂长好像正在看些什么东西,专心致至,不容打搅,氛围肃静,弄得愚耕实在不知如何招呼一声才好,心乱如麻,不尴不尬,甚至怀疑刚才那人是否传错了话,或者在跟他搞什么恶作剧,不然怎就这么不对头呢,真是难为极了,神思恍惚,却又不能回避。
愚耕在门口外稍微犹豫了片刻后,还是鼓起勇气,硬着头皮,一声不吭地就挨了进去,也不请示什么,又顺手挪了一张凳子规规矩矩地在办公桌的侧面坐了下来,却始终还一语不发。
车间主任和厂长注意到,愚耕这一连惯的举动,却还是没作出什么明显的反应,不动声色,沉着冷静,继续看的看,写的写。
很快,愚耕含在喉咙口里的话,终于还是忍不住吐了出来,“哦,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等一下,厂长会跟你说的”。车间主任接口就漫不经心地应答了一声,原本十分平易近人的车间主任,这回说起话来怎么就像石头子一样,硬梆梆的,纯粹是干部言论,又象是要封愚耕的口,有厂长大人在,哪还轮得到愚耕先说话。
既然如此,愚耕就只好卖乖,坐以待听,也使得愚耕心里原有的某种不太明确的预感变得明确多了,几乎八,九不离十,错不了的,就是万万没想到,竟会发生的如此之快,难免会让愚耕起疙瘩,就好像吃了一百只鸡爪,只要厂长还没有开口,跟愚耕说话,愚耕就无法解一这个疙瘩,愚耕明明自以为猜测到厂长将会跟他说些什么内容,却还是急不可捺地盼望厂长早些把话说出来,又何必装模作样,神神秘秘呢。
过了一阵后,很可能厂长已经注意到愚耕焦急的心态,认为是时候宣旨了,也就暂且停住看手中的什么东西,动了动身子,对愚耕正式宣旨了,却始终还没有正眼看愚耕一下,脸色阴沉,一本正经,一边宣旨还一边将刚才手中看的东西翻来翻去。
原来厂长手中的东西正是员工们上交的单子,其中肯定也有愚耕上交的单子,厂长正是看了愚耕上交的单子,才宣旨要炒愚耕的鱿鱼,厂长还严肃认真地解释说,他早就跟整个车间的员工们提前打过招呼,如果上交单子的计件工时,还没有打卡上班时间的一半,就将会被炒鱿鱼,而从愚耕的上交单子上看,大概只有四十几个小时的计件工时,实在是太差劝了,首当其冲要被炒鱿鱼,毫无回旋余地,
愚耕领旨后,不作任何辩角,反而自言自语般地承认,他实在不能胜任这里的工作,心甘情愿被炒鱿鱼,无二话可说,其实愚耕心里还求之不得呢,只是因为有所顾忌,才不敢得意洋洋,假装无可奈何,心服口服,甚至面有愧色,蔫头耷脑,愚耕这才真正体会到,计件工时的重要性,但反正已被炒鱿鱼了,根本不去再计较,计件工时是多少,愚耕始终还不清楚,他的计件工时是怎么算出来的,愚耕的内心并不承认他是车间里干得最差劲的一个,实在有些冤枉,无处可审。
厂长才不管愚耕心里真正是怎么想的,见到愚耕心甘情愿,乖乖领旨后,就再也不多说什么了,最终只是让愚耕出去传话,叫另一位某某员工进来,明显对愚耕已是眼不见,心不烦,界线分明,好像愚耕就已经不再是车间里的员工了,就已经被炒鱿炒掉了。
如果说员工们上交单子上的计件工时达不到打卡上班时间的一半,就要被炒鱿鱼的话,恐怕底漆车间里至少有一半的员工,将被炒鱿鱼,因为计件工时的制定标准,实在太苛刻了,上班时间根本看不到有员工故意在偷懒,都在尽力而为。
这次在底漆车间一下子就被厂长炒了三位员工的鱿鱼,除愚耕首当其冲外,还有一位四川人,与一位福建人同样被炒鱿鱼了。
其实,还有一位平日里与愚耕合得来的湖北人,这次也被叫到车间办公室,差点就被掉了,只是因为那湖北人的处境实在堪忧,一旦就这么被炒掉将会困难重重,愚耕私底下劝那湖北人去跟厂长说说情,无论如何,不能在这种时候就被炒掉,至少还要多干一两个月才行,很可能那湖北人果真去跟厂长说了情,所以,才能幸免被炒掉的危险。
听说钱江艺术中心将在2000年元月1号,进行大盘点,辞旧迎新,所以在元旦前夕,正是钱江艺术中心炒员工鱿鱼的高峰时期,这次底漆车间一下子就炒了三位员工的鱿鱼,只是小事一桩,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小题大做,一切都正常得很,风平浪静,钱江艺术中心从外面看上去,还是多么地好,还是对求职者多么地有吸引力。
愚耕作为当事人,难免会感到惊天动地,突如其来,兴奋不已,得意洋洋,喜形于色,按捺不住,神魂颠倒,醉生梦死,忘乎所以,飘飘欲仙,真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愚耕自从被厂长宣旨炒了鱿鱼后,就不需要再继续工作了,开始在车间里游手好闲,东站站,西站站,悠然自得,无拘无束,好像觉得一下子就在车间里成了个人物似的,抬头挺胸,趾高气昂,活跃异常,引人注目,像换了个人似的,有个别胆大而又对这里的工作不满的员工,一边工作一边还瞅准机会巴结羡慕似的,热情洋溢地跟愚耕攀谈起来,甚至要求愚耕留个通讯地址电话号码什么的,好像一下子就产生了友谊。
当调度打从愚耕身边走过,看到愚耕这种德性,甚是迷惑不解,一问得知愚耕原来是被炒鱿鱼后,就管不了了,反而礼节性的顺便跟愚耕搭讪几句,捐弃前嫌,相敬如宾,更加使得愚耕得意忘形,逍遥自在,愚耕由衷感到被炒鱿鱼实在是真好,百利而无一害,更不能算作是丢人的事情,终于可以以真面目示人啦,而车间里没有被炒鱿鱼的员工,还带要带上统一的假面具,还要分出不同的地位等级。
愚耕最最感到幸运的是,车间里不单单只是他一个人被炒鱿鱼了,还有两位也陪着他一起被炒鱿鱼了,愚耕一点都不着急,以为只要他们三人一块行事,就容易得多了,至少可以互相壮胆。
愚耕这是头一次正儿八经地被炒鱿鱼,蛮新鲜的,很有意义,喜出望外,想必无论如何,他这次被炒鱿鱼的经历将在他一生中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刻骨铭心,终生难忘,使他全面体验一次真正进厂的滋味,有始有终,圆满结局。
愚耕如果这次不被炒鱿鱼,很快他也会主动辞职,那麻烦可就大了,那样很可能将真正丢一回人,相比之下,愚耕十分庆幸这次被炒鱿鱼了,求之不得。
愚耕还是觉得这次被炒鱿鱼肯定还是会有很多麻烦,障碍重重,不知到底要怎样才能一步步走出钱江艺术中心的大门。
愚耕正好又已经身无分文,唯有指靠结了账后,多少能得到几个钱,否则想滚蛋也滚不了,处于被动地位,难免会有手中没钱,慌慌张张的心理效应,少了几分胆魄与气势,正所谓吃别人的口软,拿别人的手短,说到底愚耕这次被炒鱿鱼,关键还得要结了账,把钱拿到手,才可以走出钱江艺术中心的大门,也就等于是有求于人,惟命是从,循规蹈矩,按部就班。
幸好听说,一般被炒鱿鱼,总要比主动辞职容易结了账拿到钱,甚至会比主动辞职要额外多加一些钱,用作补偿。
愚耕凭常识,凭对合乎情理标准判断,认为既然是被炒鱿鱼,那么理所当然肯定要先拿钱后走人,甚至认为所有的意想不到的一道道程序,不必主动去完成,到时只管老老实实地配合完成就行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事实上,愚耕和那四川人和那福建人,自从先后被厂长宣旨炒鱿鱼后,就自然而然地聚到了一块,互相间突然变得关系密切,但都不知道该要怎么行动起来,无所适从,无动于衷,只是不知所谓地等着,存心被动面临一道道程序,他们三人凭各自的常识,对于被炒鱿鱼作出的理解,都是一个样,无须共同探讨该怎么办,谁都不比谁知道得多。
后来只是等到车间主任主动给他们三人分发了一些东西,好像主要是他们三人各自的工卡以及上交的单子,那四川人和那福建人还认真看了看各自的单子,大概都只有六十几个小时计件工时,想必他俩都很在意单子上的计件工时有没有搞错,估计不会搞错。
愚耕从车间主任手中,接过这些东西,则懒得认真看什么看,甚至懒得去想这些东西到底还有什么用。
后来,有几位老员工好奇地拿过愚耕手中的东西,认真看了看后,惊讶不已,好像是难以置信,愚耕的单子上竟然大概只有四十几个小时的计件工时,而打卡的上班时间,每天至少有12小时以上,不就等于是在这么长的上班时间里,几乎没干出什么活,真不知愚耕是怎么干的,难怪会被炒鱿鱼。
愚耕还是懒得理睬这些老员工为何看了他手中的这些东西后,会有如此惊讶的反响,以为反正已被炒鱿鱼了,还在乎什么单子上的计件工时是多是少,但愚耕难免有些惭愧,无言以答,黯然神伤,好像真的就从单子上的计件工时可以看出,他是在车间里干活最没用的人,能力欠缺。
中午一点下班的时候,他们三人也就象平常一样,排队打卡下班了,可始终还没有行动起来,茫无头绪,一筹晨展,谁都不比谁着急。
愚耕吃过午饭,并没有象平常那样立即就打卡进入车间准上班,而是到宿舍里坐了坐。
愚耕在宿舍里坐着,一念之下就突然想起实在应该马上就给妹妹打个传呼。
其实愚耕自从进了钱江艺术中心后,除头一个星期天去过妹妹那里一次后就再也没有去过了,音信全无,转眼将近两个月都过去了,愚耕却突然被炒鱿鱼了,好像听厂长的口气,又必须今天就离开钱江艺术中心,愚耕离开钱江艺术中心后,自然还必须返回到妹妹那里去,所以实在有必要提前给妹妹打个传呼,通报一声,免得到时把妹妹吓一大跳。
很快,愚耕就向人借了一元钱,立即到宿舍下面的商店里给妹妹打了个传呼,妹妹也立即就回了电话。
妹妹在电话中一听到愚耕的声音,立即就尖叫起来,还以为愚耕神秘失踪了呢,怎么这么久都音信全无,又怎么这么久才想起跟她通电话。
接着,妹妹在电话中一听说愚耕竟突然被炒鱿鱼了,又是大吃一惊,难怪愚耕这才想起跟她通电话,难道愚耕不被炒鱿鱼的话,就一直还不会跟她通电话,真是被炒鱿鱼还好,免得让她担忧,那么愚耕估计被炒鱿鱼后,大概能拿到多少钱。
结果愚耕在电话中,保守地估计,大概只能拿到一百多元吧,妹妹听了简直难以置信,有没有搞错,才一百多元,并一个劲地催促愚耕赶快出来,还等待何时,真的是要比打工不挣钱,谁都比不过愚耕。
愚耕跟妹妹通过电话后,这才觉醒过来似地意识到,在深圳这个地方,还有妹妹,还有妹妹的男朋友,还有三舅四舅五舅,他怎么好像自从进到钱江艺术中心,就把他们给全忘了,很少想起过他们,真是该死,真够狠心的,到时不知道他们又会怎么笑话他的,简直不可思议。
愚耕再回想他在钱江艺术中心过的这些日子,真像是归隐起来了,就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又好像是只作了一场梦,恍恍惚惚,百感交集,并也开始急着想要早点走出钱江艺术中心的大门,一点都没有恋恋不舍的感觉,到底不是适合归隐的地方。
接近下午两点上班的时间,愚耕和那四川人和那福建人,一起打卡进入生产区内,但却并不急着进入车间,而是一起在生产区内某个休闲的地方坐了坐,并叽叽叽喳喳地扯谈起来,忘乎所以,尽情尽致,快活一时是一时,反正还不知道要如何行动起来,谁都不想出这个头。
就在一起扯谈的过程中,愚耕大概了解到那四川人从前好像因为牵连到一件在深圳打群架的案件,竟在深圳服了六年的监狱,而那四川人又自称是冤枉的,也正在努力诉讼的过程当中,却力不从心,事倍功半。
愚耕了解到那四川人这一特殊的身世后,深受震惊,不得不对那四川人刮目相看,真是人不可貌相,甚至觉得那四川人很了不起,带有英雄本色,想必这次被炒鱿鱼对那四川人而言根本就无关痛痒,依然豁达开朗,笑傲江湖,愚耕也从那四川人身上得到一股力量,无所顾忌,置之度外,在打工的人群当中,往往越是看上去最不起眼的人,越是很有可能就有着令人意想不到的身世,那四川人还并不算是特例。
他们三人扯谈了一些时候,还是进到了车间,可依然还是不知所措,游手好闲。
很快,愚耕还是忍不住去问了问车间主任,车间主任却极不耐烦,爱答不理,只冷淡地指示他们三人应该先把平常各自用的一些工具上交给组长。
接下来他们三人果真按车间主任的指示,在车间里东钻西窜装模作样地凑合着随地捡了几样可以当作为工具的东西,交给组长过目,情知这只是走过场,不必认什么真,连组长也心知肚明,轻易就让他们三人过关了。
他们三人按车间主任的指示交过工具后又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愚耕又只好专门去问车间主任,车间主任又只指示他们三人应该去找三厂厂长,让三厂厂长给他们三人打批条签字。
接下来,他们三人果真又按车间主任的指示,找到了三厂厂长,厂长一见到他们三人找来,就心浮气躁,拿腔作势,存心要让他们三人难堪,但还是马上就分别给他们三人打了批条,签了字,与此同时,嘴里还振振有词地教训起他们三人来,谁叫他们三人平常不好好干活呢,这也是厂长最后一个可以教训他们三人的机会,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他们三人从厂长手里接过各自的批条后,也就立即走开了,把厂长教训他们三人的那些话,都当作耳边风。
厂长在打给他们三人的批条中,写明了必须要让他们三人在旁晚六点之前,也就是旁晚下班时间之前滚蛋,这就不得不让他们三人要加紧行事,后面还不知有多少道程序在等着他们三人一一过关呢,既然写明了要让他们三人在旁晚六点之前滚蛋,那么也肯定会在旁晚六点之前给他们三人结了账,拿到钱,不结了账拿到钱又怎么能让他们三人滚蛋,想必他们三人也都是这么认为的,他们三人还是没有共同来探讨什么。
他们三人找到厂长打了批条签了字后,想也不想,立即又直接回到车间,去问车间主任,接下来又该怎么做,还当车间主任是他们三人的车间主任,还对车间主任有些感情基础,甚至以为车间主任要为他们三人办理好离厂手续负应尽的责任,所以总是会去问车间主任。
愚耕还为接下来总该轮到结账拿钱了吧,只要一拿到钱,就可以走人,却始终还没听到该怎么结账怎么拿钱,难道结账拿钱就真的还远得很吗。
万万没想到的是,车间主任竟指示他们三人接下来只管收拾好各自的东西,并从食堂里找回各自的饭卡,然后直接到门口保安室就行了,那门口保安室的保安自然会替他们三人办理完所有的离厂手续。
愚耕对车间主任这一最后指示感到疑惑不妥,但也只好遵命,以为如此看来要走出钱江艺术中心的大门,比他想像中快多了,以为只要到了门口保安室,自然很快就会结了账拿到钱,最后才跟保安说拜拜,那倒是挺文明挺正规的,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难以预料,也只有走到那一步再说,听天由命,毕竟整个钱江艺术中心不是只有他们三人被炒鱿鱼,规矩也不是只针对他们三人定的。
接下来,他们三人就回宿舍去了,那四川人因为不是跟愚耕和那福建人在同一间宿舍,所以那四川人自然而然也就独自先行了。
愚耕和那福建人回到同一间宿舍后,并没有急着收拾各自的东西,也没有急着到食堂去找回各自的饭卡,而是一起坐在宿舍里的床上扯谈起来。
愚耕这才了解到,原来那福建人的处境可惨着呢,正好也是身无分文,还无依无靠,还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脚下最好也只能穿一双旧的解放鞋,听那福建人说他家里的条件,还算可以,他爸爸是乡镇企业的下岗职工,他哥哥在一家医院上班,他也开过门诊,这回他一个人只想到深圳闯一闯,,却落到这般田地,愚耕真是好不替那福建人担心,不容乐观,而那福建人却说,他反正已经豁出去了,麻痹大意,也就没什么可担心得啦,那福建人也还并不算是特例,同样是人不可貌相。
愚耕了解到那福建人的这一意想不到的身世,感触良多,愚耕自己又何尝不是同样有着令人意想不到的身世,同样是人不可貌相,这该死的打工,几乎差点让人都失去了本来面目。
过了些时候,愚耕一边继续与那福建人扯谈,一边还不经意地重新看了看手中的单子,这才恍然大悟,想起他以前有几次交货都没有交单子,就在最近一两天,他分明记得也交了一次货,却同样没有交单子,总之他手中的单子,与他已交的货有很大的出入,不合实情,难怪他交的单子上的计件工时会这么少,首当其冲被炒鱿鱼,很没有面子,实在心有不甘。
愚耕发现这一问题后,想着想着,立即就兴冲冲地返回车间,去找车间主任,快去快回,那福建人则还要在宿舍里等着愚耕。
愚耕反回到车间,找到车间主任,直接就说明原由,要求重新补开单子,以为补开单子,不过是一种形式罢了,一点都难不倒车间主任,愚耕说得很轻巧,很有把握似的,急于草草了事,无须再啰哩啰嗦些什么。
车间主任虽然轻易就确定愚耕有好几次交货都没有交单,但要他给愚耕补开单子,实在是爱莫能助,无能为力,不能因为愚耕破坏这里的规矩。
车间主任知道愚耕是吃了哑巴亏,对愚耕也还是客客气气的,甚至还跟愚耕打哈哈,说是愚耕其实最适应到码头上做装卸工的,好像车间主任早就看出愚耕是块干粗活重活的料子,也可以说车间主任早就看出愚耕是个粗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车间主任可能怎么也看不出愚耕是个看了不少书的人,愚耕庆幸,车间主任能对他有这样高明的看法,愚耕以后肯定会更加越来越像个粗人,粗人更有可爱之处,总是会吃亏,相应也就有人占了便宜,还不知悔改。
无论怎么经愚耕再三纠缠,车间主任始终都丝毫没有给愚耕补开单子的意思。
很快,愚耕还是泄气了,停止纠缠,迅速离去,那福建人还在宿舍里等着他呢,在钱江艺术中心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
愚耕就在离去之际,最后一次进到车间办公室见到车间主任,就突然一边将手中的单子按到办公桌上,一边愤愤不平,振振有词地念叨一声“这些单子我也懒得要了”,话音刚落,也就掉头离去,愚耕就是这么任性惯了,不计后果,这也正好最后一次向车间主任表明,愚耕确实是个粗人,还嫌粗心大意不够,还要最后彻底地粗心大意一回,干脆连单子都不要了。
接下来,愚耕和那福建人一同到食堂里找到了各自的饭卡,然后再回到宿舍收拾好各自的东西,愚耕还留下了床垫被子厂服,仅把认为必要收拾的东西,全都胡乱塞进手提包裹里,相当简便,马虎了事,愚耕在钱江艺术中心钱没挣到,东西倒留下不少,要比打工不记得失,谁都比不过愚耕。
待到愚耕和那福建人收拾好各自的东西时候,已经不早了,再也不能耽误了,最终也就向门口保安室进军了,想必只要过了门口保安室那一关,就可以结了账,拿到钱,彻底与钱江艺术中心脱掉关系,了无牵挂。
愚耕和那福建人,做好一切准来到门口保安室的前面,并主动跟保安室里的几位保安打过招呼,保安室里的几位保安也就立即明白过来,马上就有一位保安着先要检查愚耕和那福建人各自收拾好的东西。
当轮到检查愚耕收拾好的东西的时候,愚耕不得不乖乖地一一把手提包裹里的全部东西拣了出来,像是在摆地摊一样,而那保安则在地摊上翻来翻去,口中还念念有词,直到认为满意了,愚耕才可以把地摊收了,重新胡乱塞回手提包裹里去,愚耕觉得那保安检查得有些太过份了,简直欺人太甚,又有什么好检查的,难道怀疑他会偷东西出去不成,相反他还留了几样东西在宿舍里。
更令愚耕想不通的是,那保安检查完毕后,竟又指示,要把他俩所在宿舍的宿舍长请来重新检查一遍,并解释说,刚才他是代表钱江艺术中心来检查,而宿舍长则是要代表宿舍内部来检查,理所当然。
象这样的解释,愚耕觉得卑鄙无耻,死板硬套,可恶之极,难道人与人之间不信任的的程序,竟有如此强烈,宿舍长又能检查出什么名堂来呢,愚耕这下才真正体验到被炒鱿鱼是个什么滋味,几乎就是在给人装孙子,低三下四,低头哈腰,唯唯喏喏,无可奈何。
愚耕得到那保安的指示,只稍微发了发牢骚,马上就不得不乖乖地到车间把宿舍长请来检查。
宿舍长并不急于检查愚耕和那福建人各自收拾好的东西,而是首先就跑到宿舍去看有没有糟到什么恶意破坏,然后再重新有模有样地检查一遍愚耕和那福建人各自收拾好的东西,认为满意后,立即就返回车间去了,毕竟车间里还有他的工作呢,想必如果不是那保安多事,他才懒得来检查什么呢,平常谁还把他当宿舍长了。
接下来,又有保安指示他俩该要到后勤部把床退了,他俩也就按照指示乖乖迅速到后勤部把床退了,并碰巧见到有新招进来的人在后勤部申请床位,这都正常得很。
他俩把床退了,就意味着钱江艺术中心再也容不下他俩了,算是彻底被炒掉了,他俩再也不要面临什么程序,再也不要给人装孙子。
最后他俩就把厂牌工卡、单子、批条、饭卡统统上交给门口保安室里的保安,因为两套厂服是个人从工资里扣钱买的,当然可以带走,但愚耕还是把他的两套厂服都留在宿舍里,真是与钱江艺术中心断绝得干干净净,他俩交出所有这些东西后,就再也不是钱江人,就再也不能进到钱江艺术中心的门口里面,只能乖乖地在门口保安室地前面等着,等着快些给他俩结了账拿到钱,除了等着,别无办法,又完全是在装乞丐,一点主动的权力都没有,甚至都不知道,凭什么还要钱江艺术中心给他俩结了账拿到钱,凭什么证明他俩还与钱江艺术中心有丝毫的牵连,就真的好像在等着给他俩随便施舍一些钱。
愚耕还是觉得按常理,他俩只要还没有结了账拿到钱,就不能不算是钱江人,就还没有被炒掉,就不能叫他俩从钱江艺术中心滚蛋,就更不能连进都不让他俩进去,只是因为门口保安室里的保安太霸道,仗势欺人,不讲情理,不然就是钱江艺术中心的一些规矩,不合情理,哪有先把他俩拒之门外,断绝所有关第,然后再结账拿钱的,还不知到底要等多久才能最终结账拿钱。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俩只要今天能结了账拿了钱,等等也是逼不得已。
他俩等了些时候,还不见有丝毫反应,真是着急得不得了,心乱如麻,愁眉苦脸,经愚耕再三追问,竟有保安嘿嘿呵呵地断定,恐怕今天无论如何,都无法给他俩结账,就更不用说拿到钱啦。
愚耕听到这一内幕消息,顿时就尖叫起来,天了,这怎么可能呢,有没有搞错,厂长在批条上不是明明写着,要他俩必须在旁晚六点之前滚蛋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真是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却还要称之为厂里的规矩。
经愚耕再三胡乱纠缠后,终于又有保安打电话到公司内部问清楚情况,结果确定必须要等到2000年元月份2号,才能给他俩结了账拿到钱,肯定还有一些被炒鱿鱼的人同样必须等到元月2号那天去统一结账拿钱。
愚耕得知这一确定的消息,很是委屈,又无可奈何,情知这种场合,凭他怎么讲理,都毫无用处,只好向保安说明,他俩其实已经身无分文,叫他俩如何能够等到元月2号那天去,所以有请保安打电话到公司内部,转达他俩这一特殊紧急情况,要求特事特办,好歹要在今天让他俩结了账拿到钱,他俩在钱江艺术中心都干了这么久的时间,还没见过钱江艺术中心的钱长的是什么样子,难道是金子做的不成,难道这就是他俩做为钱江人的下场。
无论愚耕说得怎么动情,保安都摆出一副死活与他们不相干的架式,死板硬套,墨守陈规,后来有保安实在感到有些过意不去,又只好打电话到公司内部转达他俩这一特殊情况,结果却无济于事。
愚耕也只好改口请求让他俩重新返回宿舍里住着,可就连愚耕这样的要求,也遭到保安的拒绝,好像说是他俩除非能交每晚十元的住宿费,并通过申请才勉强可以返回宿舍里住着,这等于是完全把他俩当外人,一点也不留情面。
又经愚耕再三纠缠,又有保安打电话到公司内部请求,可不可以让他俩返回宿舍住着,却同样无济于事,见死不救。
愚耕这才忍无可忍地发作起来了,口口声声说是他俩干脆就一直在钱江艺术中心门口处等着,三四天都不吃不喝,恐怕还没等到结账拿钱的时候,他俩就已经饿死在这门口处,到时钱江艺术中心可就出大新闻了,臭名昭著,愚耕只要发脾气了,还有什么说不出来的。钱江艺术中心完全是外贸出口,只须看外国人的脸色,才不在乎内部员工的口碑,才不在乎国内的口碑。
愚耕虽然确实已经身无分文,但还记得那湖北人还欠他十元钱,他只要找那湖北人还他十元钱,就足以用来搭车去到妹妹那里,然后让他等到元月2号,根本就不成问题,甚至可以就此一起了之,无须等到元月2号,再来这里结账拿钱,反正连他的单子都放回到车间办公室的办公桌上,恐怕到时结账,算来算去,能让他拿到一百多元钱都已经很不错了,不是完全没有拿不到一分钱的可能,钱江艺术中心一点都不像外表那样大方,愚耕只要想到他终于可以离开钱江艺术中心,就觉得在金钱方面作出牺牲,也不怎么可惜,愚耕原本实在没有想过还要去找那湖北人还他十元钱,十元钱算得了什么,可愚耕落到这种地步,不得不要去找那湖北人还他十元钱。
愚耕不得不要替那福建人着急,按那福建人的处境,如何能够等到元月2号那天去,几乎是要逼着让那福建人就此落难,真是作孽,实在太狠毒了,天理难容,愚耕曾经在广州落过难,最不忍心眼睁睁看到那福建人被逼着就此落难,愚耕也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才会作出一些偏激的反应,甚至存心在演戏,要死要活,愚耕不敢想像,他如果也在深圳无依无靠,也落到了那福建人那样的处境,会如何闹下去。
那福建人很可能是太伤心太难过了,以至于麻木不仁,无动于衷,嗡声嗡气,灰头土脸,蔫不溜唧,始终没能跟愚耕好好配合起来演这出戏,使得愚耕好像是在演独角戏,势单力薄,孤掌难鸣,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后来愚耕不得不认命了,一心只想快些离开这鸟鸡,巴钱江艺术中心,再也顾不得等到元月2号又会怎么怎么样,所以愚耕开始又改口向保安要求,让他进到里面去,如果不让他进到里面去找那湖北人还他十元钱,难道要他这就一直走路走到妹妹那里去不成,他可不愿那样丢人丢到家。
可就连愚耕这样一个屁点点的要求,开始也遭到保安的拒绝,实在太不象话了,后来几经纠缠,终于又有保安打电话向公司内部请示,并得到批准,这才允许愚耕和那福建人正好在旁晚下班的时间里,进到里面去,不排除门口保安室里的保安是在故意装模作样,就连他俩这么屁点点的要求,也还要打电话向公司内部请示,好像只是让他俩进去一下就会造成什么重大破坏似的。
很快,愚耕和那福建人终于还是找到了那湖北人,其实那湖北人一下班也正在找愚耕,并还早就特意从老乡那里借了十元钱还给愚耕,以及还还给愚耕一张毯子,令愚耕甚感意外,有些过意不去,愚耕都完全忘了那湖北人还借了他一张毯子,愚耕也就很想把他留在宿舍里的床垫、被子让给那湖北人用,情知那湖北人正处于困难时期,竟还没忘了要还他十元钱和一张毯子,人穷志不穷,结果那湖北人却还告诉愚耕,愚耕留在宿舍里的床垫被子等,其实早就被别人霸占掉了,愚耕和那湖北人还抓紧说些就此告别的话,不容拖延。
碰巧厂长还看到了愚耕和那福建人,并还在他俩面前抖威风,怪他俩平常不好好干,愚耕心里面要厂长见鬼去吧,谁还当他是厂长,厂长就很威风啦。
愚耕和那福建人从里面出来后,又要互相说些就此告别的话,愚耕甚至想过可不可以把那福建人也带到妹妹那里去,可又实在没勇气真的那样去做,心酸不已,愚耕自己都在妹妹面前很丢面子,就不太做得出更加丢面子的事,愚耕无奈之下,就只好磨磨蹭蹭地陪了那福建人一会儿,好多话都不必说出口,愚耕相信那福建人,能度过这一难关,逢凶化吉,愿上天保佑,阿门。
最后愚耕终于还是就在钱不艺术中心前面搭公交车离去了,而且在愚耕搭车之际,除那福建人外,另还有两三位即将上晚班去的员工,也站在门口处,向愚耕示以送别,他们好像很希望步愚耕的后尘,钱江艺术中心留得住他们的人,留不住他们的心,钱江艺术中心从外面看上去还是多么地好,还是对求职者多么地有吸引力。
晚上八,九点的时候,愚耕终于又重新见到了妹妹以及妹妹的男朋友,结果还是不免让妹妹以及妹妹的男朋友啧啧惊叹不已,甚至会忍俊不禁,嗤嗤发笑,真是无法想像愚耕在那钱江艺术中心到底是怎么过的,还好愚耕被炒鱿鱼了,好像妹妹以及妹妹的男朋友,一眼就看出愚耕在钱江艺术中心遭了罪,有损外表形象,
愚耕很不好意思,只打着哈哈,掩饰住内心的羞愧,反正都过去了,一切又归于平静,愚耕告诉妹妹以及妹妹的男朋友,他要等到元月2号才能去钱江艺术中心结了账拿到钱,大概估计可能只能拿到一百多元钱,愚耕始终懒得讲讲,他在钱江艺术中心到底是怎么过的,仅只简简单单说是在做油漆工,妹妹以及妹妹的男朋友也不多问些什么,不想让愚耕丢面子,知道愚耕把面子看得很重。
愚耕再回想他在钱江艺术中心的经历,除了没挣到钱,其实还是挺值得的,很有份量,并没有虚度,终身难忘。
愚耕还告诉妹妹,以及妹妹的男朋友,他已下定决心,要去海南岛,而且等元月2号,一结了账拿到钱,立即就动身,但还是说不清楚他要去海南岛做什么,唯有见机行事,顺其自然,无论有什么样的经历都是他还应该经历的,反正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愚耕并不否认,他心里面其实对海南岛一直就有一种恐慌,愚耕只有去到海南岛后,才能消除这种恐慌,这种恐慌没有让愚耕害怕去海南岛,反而促使愚耕非去海南岛不可,就好像是愚耕天冷的时候害怕洗冷水澡,却还要坚持洗冷水澡,害怕什么就去做什么,害怕也就没了。
妹妹以及妹妹的男朋友情知很难劝得动愚耕还要去海南岛,也就只好依了愚耕,算是帮愚耕了却一桩心愿。
12月30号下午,愚耕一时兴起,主动想要到梅林一村去见三舅四舅五舅,并还事先给五舅打过传呼通了电话,紧接着愚耕果真就动身了,最后终于顺顺利利地到梅林一村,见到了三舅四舅五舅,其乐融融,有意思的是,四舅一见到愚耕,立即就尖叫着打起哈哈来,说是愚耕这回可真下得了毒手,到深圳都两个月了,也不跟舅舅们见见面,音信全无,心里还有没有舅舅们,这下怎么又突然来了。
舅舅们也很想知道愚耕在钱江艺术中心到底是怎么过的,愚耕却含糊作答,只简简单单说成是做油漆工,与舅舅们装潢中的活路,有点类似地方,又以打砂纸为主。
舅舅们一听说愚耕这次被炒鱿鱼大概估计,只能拿到一百多元钱,立即就尖叫起来,简直难以置信,其实舅舅们以前正想找一个专门由只管打砂纸的小工,包吃住每天25元,都找不到人,愚耕在钱江艺术中心也正是舅舅们比较忙的时期,愚耕早要是跟舅舅们一起干,舅舅们又怎么可能会亏待愚耕,这次跟舅舅们一起干活的人,有两三个愚耕也还都认识,愚耕能想像得出,如果没有进钱江艺术中心,而是早就跟舅舅们一起干活,会是怎样的,就当经历过了,愚耕还是认为,他在钱江艺术中心的经历,不能完全用挣钱来衡量,愚耕并不后悔,没有跟舅舅们一起干。愚耕更加从来没有想到过,要走舅舅们那条打工的路子。
舅舅们都是老江湖,见多识广,思想开明,尊重愚耕作出的选择,很想知道愚耕又有什么新的打算,愚耕既来特意来见舅舅们,就肯定回避不了这个重要活题。
愚耕在舅舅们面前没有必要隐瞒要去海南岛的决心,也确实很有必要让舅舅们知道他要去海南岛,愚耕在舅舅们面前说得很轻巧,甚至有些得意忘形,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愚耕这也是给自己增加动力,誓在必行,不能在舅舅们面前食言。
舅舅们一听说,愚耕已决心要去海南岛深受震惊,众说绘云,舅舅们情知愚耕一旦决定的事,表面上说得很轻巧,内心却坚定的很,一意孤行,不到黄河不死心,不撞南墙不回头,舅舅们好不替愚耕担忧,为什么偏偏要去海南岛,舅舅们能看出,就是在愚耕心里面,也认为海南岛并不是什么好去的地方,不容乐观,舅舅们急着想知道愚耕有没有想好去海南岛到底要做什么,见愚耕只是含含糊糊躲躲闪闪,一点都不知道要去海南岛做什么,就含含蓄蓄,情深义重地劝愚耕不要去海南岛,难道就真的没有其它好一点的路子可走。
愚耕并不怀疑舅舅们情知劝不动他,舅舅们劝他劝到这种程度,愚耕很过意不去,很不情愿看到舅舅们为他操心,很快也就将这一话题转移开了,心有灵犀,舅舅们也并没有真正要反对愚耕去海南岛,其实还是不得不依了愚耕,不必过于悲观,舅舅们对愚耕的信任也是一惯的,这跟愚耕对自己的自信心也不太相称,恐怕又要让舅舅们失望了,愚耕尽可能保持低调。
12月31号早上,愚耕从舅舅们那里回到妹妹那里,突然听说妹妹以及妹妹的男朋友原先所在的那家美容美发店已经转让给另一个老板,妹妹以及妹妹的男朋友已经不再到那家美容美发店里上班,但还是可以继续住在原先那个女老板在鹏城花园租的那房屋里。
听说妹妹过几天就要回家去了,妹妹的男朋友可能会在深圳重新另找一份理发师的工作。
2000年元月2号,愚耕行色匆匆地于上午九点多的时候,就赶到钱江艺术中心门口保安室的前面,愚耕原本还担心会不会又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新的麻烦,忐忑不安,缺乏信心,万万没想到的是,愚耕向门口保安室里的保安打过招呼说明来意后,立即就直接从保安手里领到了364元钱,真让愚耕喜出望外,深感幸运,春风得意,好像这364元钱是捡到的一样,比愚耕原先估计能拿到的钱多多了。
听说那福建人好像就在那天晚上,仅只拿了一百多元钱,就被像打发乞丐一样打发走了,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但还是比较不幸,愚耕油然而然地想起那福建人现在会是怎样的处境,暗自祈祷,愿那福建人能走点好运,逢凶化吉,福大命大,免遭落难,度过这一难关。
愚耕领到钱后,不作逗留,直接又返回鹏城花园去。
愚耕回到鹏城花园一见到妹妹,就得意洋洋地宣布,他竟能够从钱江艺术中心领到了364元钱,总算没有白等这几天,于此同时,愚耕一边也开始收拾东西,这就要马上向海南岛出发,要一鼓作气,不容拖延,情绪饱满。
妹妹并没有因为愚耕从钱江艺术中心领了364元钱就高兴起来,妹妹看到愚耕真的就要收拾东西去海南岛,心情沉重,难以言表,妹妹情知愚耕心意已决,非去不可,不便扯愚耕的后腿,所以就主动帮愚耕收拾东西并作些叮嘱,显得心事重重,责任重大。
妹妹这次完全是在瞒着父母亲大人的情况下纵容愚耕去海南岛,愚耕自从跟妹妹到深圳后,就从没有跟父母亲大人通电话,想必妹妹肯定向父母亲大人禀报过愚耕到深圳后的一些情况,不知到时父母亲大人得知,愚耕已从深圳去了海南岛后,会有何反响。
很快,愚耕的东西就收捡好了,即将出发之际,妹妹又塞给了愚耕几百元钱,离情别绪难于言表,尽在不言中,妹妹显然始终还是放心不下,眼睁睁纵容愚耕去海南岛,却又不得不毫无原则地对愚耕充满信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像这对愚耕和妹妹都算是一种考验,一种抉择。
愚耕跟妹妹作过简短地告别之后,立即就提着包裹,从鹏城花园那里搭车到东门,然后又从东门搭车到蛇口站。
愚耕原还毫不怀疑地认为,蛇口站肯定有直接去海南岛的轮船,认为从深圳去海南岛只有坐轮船最方便,愚耕尽情想着从深圳坐轮船去海南岛会是怎样的滋味,就好像比坐飞机还要吸引人,愚耕几乎还没有想像过,要从深圳坐客车去海南岛,愚耕以为海南岛是个岛屿,客车怎么去得了。
愚耕事先没作任何打探,要怎么去海南岛,一点都没有担心要怎么去海南岛,粗心大意,愚耕好像习惯了想一步走一步,好歹到了蛇口站再说,愚耕还一点都不去想,万一蛇口站没有去海南岛的轮船该怎么办。
结果愚耕到蛇口站下车后,却发现并没有去海南岛的轮船,倒是有好几趟去珠海的轮船,愚耕简直难以置信,难过极了,真正出师不利,晦气得很,又该如何是好,诚惶诚恐,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愚耕在蛇口站徘徊了一阵后,突然又在一念之下,觉得应该马上到宝安站去碰碰运气,六十算为胜算,愚耕只要觉得有百分之六十的把握就敢于行动起来,只有赶快另又采取行动,才不至于消失勇气与信心,愚耕不能容忍他在去海南岛的问题上开小差,愚耕再也不会像此前认为蛇口站一定有去海南岛的轮船那样认为宝安站一定有去海南岛的轮船或客车,愚耕再也不认为去海南岛只有轮船去得了,客车就去不了,愚耕很不情愿去怀疑,宝安站很可能没有去海南岛的轮船或客车。
接下来,愚耕果真着了魔似地义无反顾地又从蛇口站直接搭车去宝安站。
结果,愚耕在宝安站下车后,还是没有发现去海南岛的轮船或客车,痛心不已民,完全不能再用失望来形容,愚耕还是忍不住猴急地巴在某售票窗前,明知故问,神经兮兮地向里面的售票员询问打探,却无济于事,真正是天意弄人,竟会如此不顺利,难道这又是在考验他的决心和意志。
无论如何,愚耕不会就此打退堂鼓,愚耕已尼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欲要狗急跳墙,病急乱投医,不信就去不了海南岛。
愚耕在宝安站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急不可奈,愚耕甚至认真想到,可以不可以从宝安站搭车到广州车,想必到广州后肯定会找到去海南岛的轮船或客车,但转而想到,那样就倒腾太大了,实在倒腾不起。
后来,愚耕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马上到罗湖站去碰运气,愚耕心中顶多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愚耕抑制不住地怀疑罗湖站也不太可能有去海南岛的轮船或客车,但愚耕已顾不得那么多了,愚耕控制不住地要一个站、一个站地找过去,决不允许他在这种节骨眼上开小差,要横冲直突,迎难而上。
接下来,愚耕果真又急急忙忙,懵懵懂懂地从宝安站搭车到南投海关,然后又从南投海关搭车到罗湖站。
结果愚耕到罗湖站看了看后,心都冰凉了,欲哭无泪,怪他明明怀疑罗湖站不太可能有去海南岛的轮船或客车,却偏偏还按照一种惯性一样找来,瞎折腾一场,遭到严重的打击与撞伤。
愚耕甚至还不能接受眼前看到的现实,胡乱向人打探,东游西窜,暗自叫苦不迭,天可怜见的,后来有人告诉愚耕福田站好像应该有去海南岛的客车,除此外愚耕再也没有获得更为准确的指点。
愚耕又面临一种严峻的考验,到底要不要马上去福田站碰运气,愚耕强烈地感觉到,福田站还是不太可能有去海南岛的客车,比他已经找过的三个站更加没有把握,而且时候已经不早了,他这就马上去找福田站的话,就算福田站真的有去海南岛的客车,也至少要等到明天,才能去海南岛,今天无论如何,他别妄想去得成海南岛,
愚耕完全不知道今天这出戏该怎么收场,更不去想明天的事,愚耕感到他已经骑虎难下,进退两难,去海南岛成了支撑他的一种信念,实际却并不怎么可行。
结果匪夷所思的是,愚耕在罗湖站磨磨蹭蹭了一阵子后,还是毅然决然地从罗湖站搭车到福田站去,愚耕完全是在听天由命,愚耕不能容忍他让今天这出戏就这么收场,愚耕还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来忍受这种下场,愚耕欲要让上天来决定今天这出戏最终怎么收场,无论他今天这出戏最终是怎么收场的,都已史无前例,后无来者,也只有在他身上才会发生这出戏,真真不可思议。
一路上,愚耕迷迷糊糊的,搭车竟搭过了头,过了福田站都不知道,只好往返搭了一趟车,最终好不容易才在福田站前面下了车,天也已经黑下来了。
愚耕在福田站前面下车后,感到十分疲软、愁闷,怀疑他找到福田站来干什么,愚耕都有些瞧不起自己,揪心不已,但又不得不强打起几分精神来,艰难地挨进福田站里面去。
结果,愚耕向人一打探,又得知这福田站同样没有去海南岛的客车,愚耕这才恍恍惚惚地觉得,他实在是个神经病,冒失鬼,丢人现眼,他明明怀疑福田站不太可能有去海南岛的客车,他还偏偏找来,更何况天都已经黑下来了,他竟还有脸面向人打探这里有没有去海南岛的客车,不遭人异眼相看才怪呢,真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他就好像是一个想要匆匆逃往海南岛的通缉犯,竟接连找了四个站,闻所未闻,后来愚耕为了要挽回一点面子,竟又想从福田搭车到广州去,可一问票价高达六十元,又让愚耕犹豫不决。
最后,愚耕还是毅然决然地想要这就从福田站搭车到广州去,好像觉得实在是没有脸面还呆在深圳,愚耕也没有打算放弃去海南岛,还是想要到了广州后,再转去海南岛,他如果不能趁这口气去成海南岛的话,那他今天上演的这出戏,实在是丢死人了,怎能甘心。
结果却有人告诉愚耕从福田站开往广州的最晚一趟客车刚刚发出去了,并责怪愚耕不该一会想去广州,一会又不想去广州,婆婆妈妈地拖到最后,竟又突然决定去广州,真是没有碰到过像愚耕这样的旅客。
事已至此,愚耕就象是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打不起精神来,情绪低落到极限,就连喉咙口里也象卡了鱼刺一样,恨不能大哭一场,无助极了,惨不可言,天可怜见的,叫他今天这出戏如果收场,如果能让他这就去得成海南岛,就是存心去找死,也要好受些。
愚耕不知所措一筹莫展地磨磨蹭蹭了一小阵后,最终还是情不自禁地就近给妹妹打了传呼,愚耕很不情愿承认他其实是要让今天这出戏就这么收场,愚耕也不很情愿承认他应该知道跟妹妹打过传呼后,会有怎样一种收场,愚耕情愿认为他跟妹妹打传呼只是在听天由命,还是让上天来决定他今天这出戏该怎么收场。
妹妹立即就回了电话,妹妹在电话中一听说愚耕还在深圳,立即就尖叫起来了,担心愚耕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又一听说愚耕只是因为没有找着到有去海南岛的客车的站点,也就平静下来了,没多大关系,明显松了一口气,转而认认真真地告诉愚耕,她和她的男朋友正在舅舅们那里,并不由分说地催促愚耕,这就回到舅舅们那里去,再不用说什么去海南岛啦,好不让人担心。
愚耕跟妹妹通过电话后,如释重负,起死回生,终于可以长长地吐一口气,解救于危难当中,愚耕并不认为他还可以不去舅舅们那里,正中下怀,愚耕无法想像除此外他还如何能让今天这出戏收场,愚耕认为今天这出戏的收场,还是由上天来决定的,这真是天意。
接下来,愚耕果真轻轻松松顺顺利利地搭车到梅林一村,并凭着记忆,找到了舅舅们那里,只见舅舅们、妹妹、妹妹的男朋友等人正围坐在一块吃晚饭呢。
愚耕的到来,立即就引起一阵喧哗,愚耕却故意表现得若无其事,并只简简单单嘿嘿呵呵地解释说,始终没有找到有去海南岛的客车的站点,害得他瞎跑到蛇口站、宝安站、罗湖站、福田站,折腾得半死,劳财伤命,倒霉透顶,愚耕一边解释,一边也就随随便便地给自己添碗加筷,挤坐着一同吃晚饭,溶入这里的气氛当中,好像真的过去了就过去了,但内心还是久久难以平静。
大伙对愚耕去海南岛的话题,兴致不减,没完没了,并且开始一致强烈反对,愚耕去海南岛,不容愚耕违抗。
愚耕看出了势头,却很会装蒜,欲要混蒙过去,我行我素,特别当愚耕听五舅说银湖总站绝对有去海南岛的客车的时候,愚耕竟会得意忘形地宣布,他明一早就去银湖总结搭车去海南岛,结果愚耕此言一出,立即就遭到大伙的一致反对,强压之下,愚耕显得势单力薄,招架不住,不容愚耕还任意妄为。
更为关键的是,原来妹妹跟三舅明天就要一同回家去,难怪妹妹跟妹妹的男朋友会跑到舅舅们这里来,难怪这晚饭吃得这么迟,又显得隆重,大伙一致强烈要求顺便把愚耕也押送回家,不能再让愚耕从深圳去海南岛,免得让人为愚耕担心,反正离过年也还只有一个月了,这还不把愚耕押送回家,更待何时。
愚耕情知拗不过去了,可实在是很没有面子,只能怪他太没用了,竟始终没能找到有去海南岛的轮船或客车的站点,恐怕这又是天意,愚耕如果还有选择的话,情愿选择明天一早就去银湖总站搭客车去海南岛,愚耕明天就要跟妹妹三舅一同回家,实在是窝囊得很,再没有比这更窝囊的啦,真是意想不到。
最后愚耕终于还是不得不答应明天跟妹妹三舅一同回家就是了,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愚耕心里面难免会有一种伤感,暗潮汹涌,不是滋味,愚耕这么突然就要回家去,好像有点反应不过来,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元月3号愚耕跟着妹妹三舅一早就从梅林一村动身回家去,妹妹的男朋友、四舅五舅等人也还跟在后头为他们三人送行,并又在喊叫声中进行告别,显得比较隆重。
愚耕昨天还在为要去海南岛而横冲直突,不惜一切,今天一早却跟着妹妹、三舅回家去,真是恍如隔世,醉生梦死,无可奈何。
愚耕这是第三次在深圳惨遭失败,跌宕起伏,不堪回首,比在深圳打工最没出息、最窝囊、最丢脸谁都比不过愚耕,正所谓事不过三,父母亲大人这下恐怕对他彻底绝望了,再也不敢对他滥施权威,把他当包袱一样转来转去,愚耕暗自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屈服父母亲大人的权威,再也不让父母亲大人把他当包袱一样转来转去,更加坚定不移地要真正走自己的路,愚耕三次在深圳打工都惨遭失败,足以证明,父母亲大人要当他是包袱,他就是真的会是包袱,包袱一样地去,包袱一样的回,愚耕当然不愿再当包袱,那又到底想当什么呢,愚耕坚信他要当他是什么,就真的会是什么,一切有待于接受现实的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