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王元贤便领着府里众人继续上路了,回京途中,王珞在马车里也时有掀开车帘看看外面的模样。外面有时是树林里,有时是官道上,也有时是栈道上,午饭的时候是在官道旁的一家沿路露天的饭馆里用的。
因为已经快接近上京了,所以天气很热,虽然和六月没法比,但对于已经习惯梧州那种温度适中的地方的王珞来说,这太阳简直热得要人命。
王元贤,王珞,姜姨娘则坐在了唯一一张在凉棚内的桌子上用饭菜,虽说是凉棚,但就是木架和白布撑起来罢了,挡不了多少光。饭菜不过是几叠牛肉,一汤一青菜,饭粒也粗糙的很,更不用说碗碟筷子。康妈妈,钱妈妈,芙英分别伺候着主子用餐,一边打扇,等主子们吃完后,又端来自带茶叶泡的茶。
王元贤让几人放下茶,带着其他丫鬟婆子用饭。
但这吃饭的地方很是简陋,只有四五张桌椅,要想所有的家仆都能坐下用饭是不可能了。于是粗使丫鬟婆子们都是让买了一些包子馒头的面点站着吃,其他二等丫鬟和大丫鬟,还有几个妈妈分用了其余的桌子,用了几碗面和肉。
“爹爹,这是到了哪里了?”王珞的茶还是春香给泡的花茶,不过这次没加蜂蜜和红糖,这地方也没有,她只是吹冷了喝来解渴,瞅着无聊便和王元贤说上几句,培养下父女感情。
“这里还是永平府的辖地,邱镇,不过出了这里就到河间府,过了河间府,便到了上京城了。”王元贤拿着纸扇扇了扇道,姜姨娘忙用帕子帮她细细擦拭了一下额间的汗渍。
“既然就快到河间府,还几个时辰应该就能到上京城了,爷这一路辛苦了。”姜姨娘温声道,含笑看向王元贤,王元贤微微点点头,“嗯。”
王珞听了个不明不白,对这里的地面她是没一个熟悉的,只知道这是北方。脑子里对于这个大齐王朝的地域概念一点都没有,看来以后得要好好补补,免得无知犯错。
等都用过饭后,休息妥当后,一行人再次陆陆续续上了马车,然后启程往河间府而去。等到天色快暗下来的时候,终于抵达了上京城。王珞听钱妈妈说到了上京城了,顿时迫不及待的想掀帘子去看看外面那传说中的京师模样。
但姜姨娘这一次却不让她掀了,拦住她,正色轻声道:“这已经到了上京城的地界了,你是公府家的小姐,万不可如此没规矩,这要是让夫人的丫鬟婆子看去了,回了府里就有咱们好受了。”
“是,女儿知错了。”王珞听了个明白,自然垂目认错,是她疏忽了,竟然忘了到了上京也就是到了夫人赵氏的眼皮子底下,听钱妈妈说,那些府里的家仆会来迎接的。
刚想到这里,马车便停了下来,外面并不嘈杂,想来不是停在街道上。只听见一男声:“老爷,您可回来了,给您请安,一路奔波了。”
“府里可好?”王元贤的声音。
“老爷……”然后声音便低了下去,想来是专程凑到王元贤的耳边说了。
“这贱妇!”王元贤一声怒吼,“上马,待爷回府!”
然后马车又驶动起来,这次驾着比较快,这样舒适的软垫马车也让王珞觉得有些颠簸起来,看来这王元贤气的不轻。贱妇,这是在骂谁呢,是府里的哪个侍妾,还是……夫人赵氏?
王珞暗自猜测着,也偷偷打量了一下姜姨娘的脸色,却见她面无波澜,似是一点也没听到刚刚的那些话,她不禁暗自佩服起姜姨娘的演技和镇定起来。
约小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下来了,跟车的婆子隔着帘子提醒道:“姨奶奶,五小姐,到了。”
芙英应了一声“知道了。”便猫了腰打了帘子踏着婆子准备好的踏凳下来,然后搀了姜姨娘下车。钱妈妈也打了帘子,将王珞抱下了车。
王珞随着钱妈妈下了马车,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黑漆灰瓦的垂花门前。赶马的车夫、随行的护院还有拉车的骏马都不见了,收拾得这等快。现在只有几个穿着丁香色褙子官绿色襦裙的丫鬟婆子正上前给王珞和姜姨娘请安,姜姨娘只敢受半个礼,就连让芙英赏了几个各色荷包与那几个丫鬟和婆子,笑着道:“妾从梧州回来,可是念着易妈妈和刁妈妈,连同玉春,玉夏,玉秋,玉冬四个妹妹也备了一份,都是梧州的一些小首饰,莫要嫌弃。”
“不敢,姨奶奶客气了。”几个丫鬟婆子眉眼一弯,笑着福身道谢,然后让着一条道,道:“姨奶奶,夫人说您今儿个和五小姐路上奔波辛苦了,让您今儿个就不必带五小姐过去请安了,她有事和老爷谈。”
王珞暗自冷笑,恐怕不是念着她们辛苦,是夫人自己被王元贤叫去训话了吧,瞧这漂亮话说的,一点破绽也没有。要不是她路上听到那几句,连同现在王元贤刚停了马车就不见了人,只怕真要相信这夫人赵氏是好意体谅她们娘俩了。
“是,妾知道了,请转告夫人,若是今儿个什么时候得空了,妾随时过去给夫人请安。”姜姨娘面不改色,声音更加恭柔,欠身点头,由芙英搀着,王珞由钱妈妈牵着入了内院。
不知道是不是王珞的错觉,反正她觉得姜姨娘在进了上京城后,仿佛就更加纤柔恭顺了,时时说话都小心妥帖,生怕出了一点差错。她这种如履薄冰的态度,让王珞不禁看得有些心疼,这世家贵族做妾果然是不容易的。
她们一行人进了内院的垂花门后,便看见迎面的一字壁影前排列停着三辆用来在内院代步的绀青色帷小油车。由钱妈妈服侍着上了停在最前面的那辆马车,而姜姨娘则由芙英上了后一辆。
等上了油车,王珞不禁皱起眉看向钱妈妈,道:“我不是和姨娘住一处么,怎么……”
钱妈妈掩嘴做讶异状,道:“五小姐您才出去这么一个月,就糊涂了?就算您是老爷恩准在姨奶奶名下养着,但也不是一处院子呀。不过小姐的绿缛阁距离姨奶奶的烟霏楼也就那么点距离啊,走动起来也方便的和,你是不知道二小姐三小姐有多羡慕你呢。”
王珞明白过来,但又不解:“那为何还分开……”
“小姐,就算是老爷恩准了的事,面上还是不能拂了夫人是不是,而且这也是公府的规矩,庶出的小姐不宜过分亲昵姨娘的。”钱妈妈皱起眉,忽现一阵迟疑,看了眼王珞,认真的道:“对了,小姐,您在别苑时是没外人在,您唤声娘亲,老爷不会怪罪,家仆也端看姨奶奶在老爷那有脸面,自然也不会多嘴。但这回到了公府,您可得管叫个好,姨娘便是姨娘,夫人管叫母亲,可不能唤错了。”
“嗯,我知道了。”王珞点点头,这规矩真够大的,幸亏钱妈妈点醒,不然只怕由要闹错。
“小姐可得记清楚了,不然犯了过错在夫人手里,可就……”钱妈妈后半节话低了下去,再没接上,王珞却听了个分明,笑着道:“妈妈便放心吧,我懂的。”
“老奴就知道小姐是个聪明的。”钱妈妈安心的笑了。
因为没有了外人,王珞毫无顾忌地将车帘撩开了一条细细的缝朝外窥视。
有粗壮的婆子牵扯了驯骡出来,手脚麻利地套了车,然后轻轻拍了拍骡子的脖子,骡子就得得得地绕过壁影,上了条两边皆是苍松翠柏的青砖甬路。
马车走了大约两盅茶的功夫,然后向左拐了个弯,上了一条夹道。两边皆是高高的粉墙,从王珞的视角望去,竟然有种没有尽头的感觉。这公爵府的府邸真够大的,王珞暗叹,只是有这么大的府邸,就有这么大的是非。
单调而冰冷的骡蹄声让时间骤然拉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朝左转了个拐,然后过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停了下来。
应该到了王珞的住处绿缛阁了……
王珞娘思索着,跟车的婆子已声音温和地隔着车窗的帘子道:“五小姐,到了!”
钱妈妈应了一声“知道了”,然后猫身打了帘,看见跟车的婆子已将脚凳放好,她踩着脚凳下了车,然后转身服侍王珞下了车。
她们停在一个砌着礓碴式台阶的蛮子门前,一盆约有人高葱绿的景德兰盆景靠立在门槛旁,迎面对着几个丫鬟婆子。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靓蓝色褙子月白色襦裙的丫鬟,约十三四岁,面白圆脸杏眼,有几分娇秀的感觉。
她领着众丫鬟婆子冲王珞福身请安,然后亲热的揽住王珞道:“好小姐,您可回来了,这一个月叫奴婢好等。”说完又冲王珞身后的四春丫鬟道:“你们四个,可有好好服侍五小姐,一会要是五小姐说道你们一声不是,可仔细你们这些小蹄子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