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长的公子约十五六岁,一身雪青色挑丝细葛长袍,头冠纬罗玉台巾,五官不出挑但胜在搭配起来斯文,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风度。而年幼的公子约七八岁年纪,穿着藕色对襟直袍,眉目俊秀,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颇有灵气。
王珞定睛一看,觉得好生熟悉,不就是前几日在居照山见到的那两个沈家的公子么,这世界真是小了。
“沈大人,今日真是巧了,有幸在这里遇上。”王元贤拱手问安,又看向身边的姜姨娘和王珞,道:“这是内妾,这是小女。”
姜姨娘连和王珞一同福身问安,尤氏打发身旁近婢与王珞一个荷包,王珞谢过收了。
“公爷。”沈幼楠挑了挑眉,也拱手回礼,又看向身边的尤氏和两子,道:“这是侧室,这是长子,四子。”
尤氏和沈厉轩都请了安,沈文轩躬身朝王元贤一拜,“老师。”
王珞听了不由一惊,沈文轩是举人不奇怪,因为李公公早说过他入学国子监,但没想到王元贤曾是沈文轩的主考官,那王元贤一定也是进士出身吧。身为贵族子弟能中进士的寥寥无几,多是萌荫祖上得一官半职罢了。于是王珞便想起齐子祯说过,荣德公是上进勤勉的公爷,想来这话也有几分依据。
王元贤笑着扶起沈文轩,道:“文轩也陪同沈大人往梧州避暑么?”
“回老师的话,学生是为父亲侍疾,大夫说上京太热不适于父亲的病情,于是学生便向国子监告假前来服侍父亲。”沈文轩恭声答道。
王元贤点点头,“百善孝为先,你做的对。”然后又看向沈幼楠,语带关心:“听闻沈大人告病,已经遣人送了些上好的药材与沈府,不知道能不能用上,但也是一点心意。只是不知沈大人病情可有好转,何时能返朝议事?”
“蒙公爷挂心,宿疾罢了,这次梧州之行已经好的七七八八,相信待回了上京,不日便能归朝。”沈幼楠声音总是带着几分硬气,王珞暗衬,这便是为什么皇帝封他为“铁牙”么?
“对了,沈大人停轿在此,可是想在这酒楼用饭?”王元贤似想到什么,带笑道:“可刚刚遣管家去问询,好似包厢已经客满,沈大人携女眷为包厢恐有些个不便。不如一同择另一间酒楼,共餐如何?”
王珞暗自为王元贤的圆滑世故而赞叹,说话玲珑带结交之意,又不卑不亢。
“公爷有所不知,妾身已经订好了里面的包厢,既然公爷也本欲往这间酒楼用饭,如果不嫌弃的话,”一旁尤氏插口道,暗自瞟了一眼沈幼楠的神色,道:“不如一起共用一个包厢,一起用饭,如何?”
王元贤当然求之不得,于是眉眼一弯,道:“那自然好,能与沈大人共席,乃是荣幸。”
“公爷抬举。”沈幼楠略点了点头,摆了个请的姿势,王元贤见了又请了一番,各自推辞一阵后来一前一后入了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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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沣楼的包厢布置得颇具格调,侧夫人尤氏吩咐了小二多摆了一台桌子入内,然后男女各分为一桌。一席为王元贤,沈幼楠,沈文轩,沈厉轩,另一席为侧夫人尤氏,姜姨娘,王珞。
各自有丫鬟们端了泡着花瓣的水给各家主子净了手,给王元贤一桌上了君山银针,给侧夫人尤氏这桌上了庐山云雾。然后丫鬟们点心、拼盘、小菜、冷碟、热菜、火锅……络绎不绝的从外头小二的手里捧上来,只让屋里人伺候。但因为包厢空间有限,于是只各自进了一个丫鬟入内服侍。
财管家在一旁给王元贤、沈幼楠等人斟了金华酒。
沈幼楠客气的对王元贤说了句“寻常酒菜,公爷不要嫌弃”,然后举杯敬了大家一小盅。
“瞧沈大人说的,倒是我来打这一秋风,平白蹭了沈大人一餐才对。”王元贤笑着应酬,和另一桌的姜姨娘回敬。
完了这一遭,这才由两桌间隔了一道梨花木镂雕纹样屏风,两边才正式开始吃起来。
王珞这边菜虽然多,但也不好意思往远处盯着看,毕竟这桌上还有外人——而旁边帮着布菜的钱妈妈见了,定会伸了长长的筷子夹了过来,不免给人贪吃之感……所以她只得规规矩矩地吃着自己跟前的菜,还好这酒楼不是浪得虚名,味道破有特色。
至于姜姨娘,推说不能喝多,只陪了一小盅,就放下酒杯不再喝,侧夫人尤氏也不多劝。席间不宜言语,尤氏也只是和姜姨娘随口寒暄是上几句,等罢了席,上了茶,这才和姜姨娘攀谈起来。
“妹妹你是知道的,我家夫人久在病中,老爷身体进来也不太好,只余我一人跟着去了梧州侍候。大公子是有功名学业在身的,岂可久待,而四公子又年幼,这真是……”说着,微微叹息,尤氏声音便低落下去。
姜姨娘轻拍了拍她的手,温声劝慰道:“尤姐姐不必如此顾虑,船到桥头自然直,沈大人如此得圣上喜爱,而大公子也已有了举人的功名,相信将来必定会好起来的,且往前看吧。”
“妹妹总是说话招人疼,想来王妃娘娘喜爱你也是这般原因呢。”尤氏挑起眉头,侧眼偷偷打量姜姨娘的反应,见她面无波澜,又道:“王妃娘娘同妹妹你这般交好,难道不同妹妹一同回京么?妹妹可知道王妃这次可是什么时候才回王府?”
“尤姐姐切莫这么说,妾只是得王妃娘娘抬举罢了,妾自知身份,岂敢言交好。”姜姨娘淡淡瞥了她一眼,见她脸色一滞,姜姨娘的声音却温和依旧,道:“而且王妃娘娘何时回京,岂会与妾身说呢。”
姜姨娘口气温软,心里却有几分鄙夷,不过是个侧室也敢在无拜帖时多次登门拜访王妃,王妃面上不显情绪,可不代表她是个没脾气的菩萨。别的人瞧不分明,她可是清楚的很,以王妃的精明,岂会这尤氏几句话就能哄得王妃动的……就连她自己,也是因缘际会,加上使尽了力气才做上一点让王妃上眼的事。
而且听说宁远侯这期在福建任布政使任期到明年年初,以宁远侯此时在圣上心目中的宠幸程度,只怕返京述职后另有升迁。这个时候,她可是非得好好笼络着王妃不可,所以哪怕连万药仙那样的人物她也费钱费力去请二哥帮忙。
若是能医治好王妃的胞弟,那么宁远侯府的世子位置也有了着落,于王妃是大喜一桩,必会念着她的好。所以,她哪会为了这不懂鲁莽的尤氏而说些,做些不该的,徒惹王妃厌恶呢。
“这倒是我做姐姐的唐突了。”尤氏讪讪一笑,打了个哈哈,转而看向一旁正襟危坐的王珞,道:“妹妹养的这娘子的确是教养的好,瞧着才多大,这软团似的身子也坐得这样得体,到底是公府家的小姐。”
王珞闻言面色微红,低头垂眼,一副羞怯的模样,其实她不过是想坐好听她们闲扯收集消息罢了……
“姐姐谬赞了,小姐教养得好终究比不上公子,瞧着姐姐的四公子,就是个顶顶标致的小人儿。将来若是长成了,还不知多少娘子要欢喜呢。”姜姨娘调笑道,语带恭维。
见尤氏又言说倒其他的事上了,姜姨娘心里当然明白,于是顺着她说了一些,与她一个台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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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屏风另一头,却已是觥筹交错。
至于沈幼楠,推说身体未完全复原,只陪了一小盅,遂放下酒杯不再喝酒,由沈文轩代陪。沈幼楠虽然看上去只比王元贤大个八九岁,实则已是年过四旬的人,大了王元贤十来岁,于是他也不敢多劝。
这么一着,沈厉轩年纪尚小,王元贤便盯了沈文轩不放。数杯酒下肚,他已面红耳赤,沈文轩却神色依旧。
王元贤见了不禁暗暗心惊,只听说这沈大公子贤名在外,却没料到酒桌上也很是有体面,言谈举止,酒量酒品,皆是一等的。这十五岁便成了举人的沈文轩,没想到他在交际场上也有一番功夫。
而且沈文轩知道沈幼楠不喜交际,怕冷场怠慢了王元贤,时而妙语连珠,从诗句书词说到逸事奇闻,竟越说越让王元贤觉得投契起来。而一旁的沈厉轩更是眼带崇敬的看着沈文轩和王元贤,时而也插上一两句松弛气氛。
王元贤本身也是善于钻营,惯于官场交际之人,虽然进士的功名证明了他有不错的学识,但不到三十岁便官拜五品仪制清吏司郎中,从侧面证明了他的官场手腕。
正当王元贤和沈文轩聊得差点结成忘年交时,沈幼楠却微拧起眉头,忽然问道:“公爷,你怎么看待叶尚书的新税法?”
“沈大人……”王元贤眼睛咕噜噜一转,暗叹他真是顽固的很,但又不好不答。但更不知该怎么回答,因为在政见上,他多数时候都是中立的,除非在揣测到圣意后,才敢模糊的站好方向。
“父亲,不如容文轩说一句。”沈文轩耳聪目明,当然瞧出王元贤为难,于是接过话预备与他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