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珩淡漠的看着灭魂之剑,伸手,熟捻的将它收回袖袍里。
再见蓝歌之时,她正紧紧闭着双眼,身上的伤疤早已面目全非,整张脸已肿胀成酱紫色,就连衣服被撕成一条条的,掌心,手肘,小腿,都插满了长长的黑刺,干涸了的血迹已经开始由红转黑了。
满身的血迹,十八个窟窿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满目疮痍,触目惊心。
百里珩皱着疏离的眉,眉眼里暗藏冷霜。冰冷的淡漠神色有了一丝裂缝,喉咙微紧,他没有停留片刻,弯腰将她横抱而起,在接触到她那轻如羽毛的身体的那一刻,百里珩的手微微一顿,一刻也不敢怠慢,唤来一片云,飞入云端,将她带至偏殿。
泡泡捂住嘴巴,失声痛哭,“蓝歌……尊上,蓝歌怎么又受伤了啊!”
“这厮好像中了厉鬼的尸毒还有邪术啊。”偏殿响起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说话声,泡泡头也不抬的抽搐着脸,这讨厌的妖精还真是没完没了。
花竹用手撑着下巴,趴在床前盯着蓝歌看,良久以后她才嘀咕道:“这姑娘真丑。”
泡泡闻言,心里就来气了,“你这跟屁虫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讨人厌啊!”
花竹吐了吐舌头,朝泡泡做了一个鬼脸,“你管我,嘴巴长得在我身上,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泡泡顿时火从中烧,头顶上的兔耳朵冒出几块细细的冰刺,“你这臭妖怪,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花竹“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清脆动听,“就你这小不点还想打败我,你也真是勇气可嘉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句不合,花竹便亮出自己的萝卜,“唰唰唰”的朝泡泡飞去。乒乒乓乓,原本清冷空旷的偏殿,变得格外吵闹。
泡泡也不甘示弱,它的嘴巴里吐出密密麻麻的冰阵,将花竹发射过来的萝卜捅成了马蜂窝。
………
忽然一块萝卜重重的砸到了蓝歌的头上,她的身体差点就掉了下来。
“……”
偏殿忽然响起了一道冰冷刺骨的声音。
“出去。”
声音不大,却足以冰封千里,令花竹吓得僵在原地。
花竹寻着声音的源头,忽然发现原来刚刚说话的是仙尊大人。
百里珩冷眼凝视花竹,他启唇再次冷道:“出去。”
目光仿佛要把花竹的身体冰封在这空旷的地上,生生世世,不可脱离。
花竹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她有些委屈的皱着眉毛,晶莹的泪花,在眼眶里打着转。泡泡冷哼着不说话,然后以平生最鄙夷的目光朝花竹抛去:活该,自作自受。
抹去眼角上的泪水,花竹丢下一句好气又好笑的话:“我还会回来的!”
话音刚落,花竹化作一根白萝卜,往门外迅速逃离,消失得一干二净。
百里珩平静的望着泡泡,他启唇冷道:“你也出去。”
泡泡尴尬的笑了笑,“尊上,那没什么事情,我,我就先出去了。”
那冰冷的眼神,那种从未有过的寒气,让泡泡心里一阵发凉。在心里鄙视完花竹之后,它也不敢再多留,迅速离开这里,临走之时,一步三回头的望着蓝歌,心里不停祈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请保佑蓝歌能够和以前一样活蹦乱跳的。
将两尊大佛请出去之后,偏殿明显清静了许多。
蓝歌所中的尸毒并不算严重,只是,这次的劫数,却唤醒她体内的煞气了,她所背负的怨气越重,煞气便会反噬着她的身体还有五识。
原先的封印已经完全失效,百里珩决定不再用自己的法力封印,一切来自于外力的封印,都将会在某一天失去效力。而外力施加的封印只会一次比一次更弱,直到煞气完全苏醒。
如此一来,便只能引她入道门了。
百里珩低垂着眼,将蓝歌扶正,两人端坐在六角边形的阵法的正中央,六角形的阵法上,描绘着繁琐的图纹和咒语,时间一点点流逝,六角形上的图纹和咒语开始散发出,犹如星辰的金光,闪耀的光,忽深忽浅,忽明忽暗。
阵法不停旋转着,每转一次,蓝歌身上的散发出的浊气和尸毒便又减了几分。
百里珩微微抬手,几道像飘带一样银光,缭绕在蓝歌的身上,银光闪烁,暗香浮动,掌心蕴出源源不断的内力送往她身上的每个穴位。
百里珩退出阵法之外,左手负在身后,而右手则控制着旋转速度越来越快的六角形阵法。
每转一圈,蓝歌身上的黑刺被银色的光逼出体外,一根,两根,三根,每飞出一根黑刺,昏迷的蓝歌便皱眉一次,似乎是感觉到身上的疼痛了。
将所有的尸毒和邪术驱逐以后,蓝歌脸上的黑色煞气渐渐散去,原本骨折了的背脊,关节骨,又重新愈合上了。
百里珩起身,手掌结印,银色的光钻进了蓝歌身上的窟窿里,几股冽入骨的冰冷气息,与蓝歌体内的煞气抗衡着,一清一浊,一冰一热,正气与浊气相互交织、纠缠,蓝歌身上的十八个窟窿开始慢慢缩小,直至完全愈合之时,蓝歌眉宇间环绕着的黑气才渐渐散去了。
仿佛做了一场永远没有尽头的噩梦,蓝歌一个人走在奈何桥旁,一直找啊找,却依旧没有找到出去的地方。
她害怕的一直跑,一直跑,想要寻找一丝光,可却又被一股黑色的手,拉在了十八层的地狱里,鬼,妖,魔,都在抢夺着她的身体。她想要呼救,想要挣脱,却硬生生的拉回那个恐怖的地狱里。任由另外一只没有脸的鬼,吐着长舌头,将她整个手臂都咬了过去。
蓝歌失声尖叫,从噩梦中惊醒过来,脸上,手心,后背,乃至整个身体出了冷汗都湿透了,她惊魂未定的望着四周的一切。
这里是个清净宽敞的大殿,大得有些可怕,四周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大床和一些摆放的字画,看起来虽然与她在浮岛的住处差不多,却又多了一丝清冷的气息,拍拍心脏,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换成了在浮岛修炼时的蓝色道袍了。
最奇怪的是,身上的伤也没了,血迹也消失了,断了的骨头也接了回去,就连黑刺也不见了。除了有些疼痛的头之外,她现在还真是和之前一样健康的很。
蓝歌疑惑的揉着太阳穴,原先她不是应该在魔界的水之都么?难不成地狱都长这样?
蓝歌一头雾水的下了床,她扯着嘶哑干涸的嗓子,想要说什么话却又卡在喉咙里不能说。
刹那间——
她的耳朵里开始飘来丝丝缕缕的琴声,悠扬清冷的琴声,是蓝歌从未有听过的极致,而这琴声像是注入了一股冰凉的气,一点一点渗透到人的骨髓里去,就好像身上的每个细胞都被清水洗涤过一样,身上的疲惫和酸痛。
寻着琴声,蓝歌挪移着虚乏的脚步走出门外。
一打开门——
迎面而来的是一阵凉爽的清风,风中夹杂着淡淡的香味。
蓝歌拢紧衣襟,一步一步的迈上前,想要仔细寻找是谁抚琴弹奏。却发现,面前的一切让她瞪大了眼睛。
面前有个巨大的庭院,庭院旁种着大片大片的粉色桃花,清风袭来,粉色的花瓣被惊落下来,纷纷扬扬的桃花犹如旋转的精灵,在空中不停飞舞,几只蓝色的花精灵也随意桃花上下起舞着。
桃花树下,有个白得一尘不染的的身影,正静坐在琴前,他的指尖掠过几根弦,清冷的琴声,犹如冷冽的清水从幽谷中流泄出来,整个曲调虽一直处于平静之中,但流泄出来的琴声却像是那风雨不改,处变不惊的波澜沧江,令人完全流连于此,久久无法忘怀。
越过光年,跨过历史。这是带有历史感的琴声,这是充满着抚琴之人风轻云淡的琴声,这是一种治愈心灵的琴声……
无法用言语去描绘和形容,无法用简单的“震撼”二字形容,第一次,蓝歌用尽平生最大的耐性,听完了整首曲子。
银光如水,清风袭袭,粉色的花瓣雨还在纷纷扬扬的飘着。
蓝歌望着面前白色身影,渐渐忘记了自己原来也是在这片桃花雨中,也是和他呼吸着同一片地方的空气。
脑海里不断回放着以往的画面,越过奈何桥,跨过年轮,时光回到了最初。
那是第一次来到浮岛的时候。
尊上走在前面,蓝歌在后面跟着。
桃花雨还在飘飘扬扬的下着……
“尊上!”蓝歌忽然叫住了百里珩。
……
“请您收我为徒吧!”
……
四周一片寂静,静得连桃花落地的声音都可听得见。
那时的蓝歌,紧张得全身都在发抖,血液不停翻涌着,她的脸像是火烧的一样,不停升高温度,快要把她的脸烧的熟透了。
那时的他,直接拂袖离去,他说:“我百里珩从不收徒。”
蓝歌忍不住抬起头来,望着漫天桃花雨中的素白,渐渐的,眼中却湿润了。
当他还是他,而她却变成了不人不鬼之时,再次相遇,唯一不曾变过的,是那冰冷如月华的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