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畅通的脚步最终停在了坤宁宫的红墙外头,因为一路被卫贵妃带着绕来绕去,齐琳也不知道她们停下的具体方位的,只是看起来偏僻的很,面前有一扇矮小低兀,只容一个人弯腰过去的木门。
木门当然是被锁了的,卫贵妃站在门口停了停,便很是自然的松了牵着齐琳的手,上前几步抬起手姿态优雅的敲起了门,若是不知道的单见了这幅样子,怕是会以为她这是来做客的!
齐琳不自觉的捻了捻空荡荡的指尖,突然发觉自己竟然好像有些留恋方才手上那清凉凉的微妙触感,抿抿唇,齐琳不动声色的抬头开口,转移了自己这莫名的情绪:“要敲门?我们不能直接进去吗?”
卫贵妃显然明白齐琳话里的意思,扭头笑了笑:“我本就没有实体,自然能直接进去,可是你不行啊!不敲门,难道让我抱着你飞檐走壁不成?”
虽然明知对方是在开玩笑,但不知为何齐琳脑子里莫名的随之竟出现了自己被卫贵妃公主抱的丧失场景。一想到这,齐琳忙在心里甩开了这场景,干笑着的点了点头:“哈哈,是哦!”
许是这个时候已经太晚,两人又等了一阵子,略显破败的小木门才吱吱呀呀的打了开来,出现的是一年纪不轻的公公,看到门外的齐琳与卫贵妃,显然是被她们两人的衣衫不整造型吃了一惊,张大了嘴巴怔愣了许久,半晌一个“贵”字才刚刚出口,便见卫贵妃牵起了齐琳手心,挥了挥衣袖,一阵烟似的就进了宫殿里去。等得要转弯时齐琳回头看去,发现那老公公还依旧在门口呆呆站着。
进门口才发现,这里估计是坤宁宫进出菜蔬干柴一类日常杂物的地方,内里摆着些柴碳,既矮小又杂乱,总之齐琳一眼看去是连路都找不着一条,更别提大皇子的住所。
不过自然,好在有卫贵妃,不论是曲折的道路,还是相较昭阳宫内殿来说堪称密集的侍卫仆从,都算不得什么阻碍,不过一刻钟功夫,两人便停在了大皇子润泽的偏殿之外。
与大皇子的住处离得越近,齐琳也越来越是明显的感受到了这里和坤宁宫其余地方的不同。为方便大皇子行走锯了门槛、平了台阶这些正常的细节便罢了,奇怪的却是殿外一个宫人不见,安静到几乎死寂,一路上竟是连宫灯都没点燃几盏,在这寂寥里便越显诡秘。
直到到了大皇子寝室门外,才从窗上看到了一团团模糊的火烛光亮,且亮光不小,几乎照亮了窗外几步的距离,以蜡烛的光亮程度来说,这显然是屋内所有的烛台都燃的灯火通明才能造成的效果,看来大皇子定然是还并未就寝的。
齐琳停下脚步扭头看向了卫倾城:“茜采在里面?”
卫倾城没有回答,只是一言不发的在瞧着紧闭的木门,神情很有几分复杂,半晌方才抿抿唇开了口,语气莫测:“先进去瞧瞧吧。”
虽然瞧见卫倾城不同的神情后,齐琳心里已经有了些不怎么好的预料,但真正进了门后,齐琳却还是被屋内的场景惊得说不出话来,甚至不自觉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似乎一个忍不住便要转身夺门而逃一样。
屋子里摆满了人偶,布制的、陶制的、铁质的,不同的材质却都做的眉目分明、栩栩如生,小到可摆在手心的、大到和常人一般高的,长着各种不同的面貌、穿着各种合身的衣服,拿着各种工具器物,摆成了各种不一的姿态,皇帝、平民、农夫、工匠、大夫士子、乐师妓伶……从嗷嗷待哺的婴孩到腰背佝偻的老人,从风姿摇曳的妇女到身高八尺的大汉,整个屋内便如同人生百态般,以玩偶的形式涵盖了整个社会的方方面面,常人便是在这站上几个时辰,怕是也决计想不出有什么遗漏。
但重点不在这里,若只是寻常的人偶,即便数量再多,齐琳也能拿这一幕当做大型的工艺展览来看,绝不至于如此心惊。而重点是,屋内的所有偶人,都如同大皇子一般,是口鼻残缺、牙床□□,肢体扭曲的!
在屋外还为着灯光觉着温暖安心,但进了门后,因为可称得上是灯火通明的火烛,齐琳却也越发清晰的看到了屋内四处可见的人偶们残缺的面貌,一个个虽各自不同,却都顶着一张有着豁口的脸,瞪着黑漆漆眼珠。因为做的分外精细,简直让活人似的在盯着你。
齐琳一路行来,感受着这众多如有实质的目光竟莫名生出了一种诡异的错觉——
在这里,它们才都是正常的,它们就这样活在自己正常的世界,而不告而来、惊扰了它们的自己与卫贵妃,才是恐怖的、畸形的,不正常的存在,齐琳甚至都觉着自己听到了它们私下的窃窃私语“瞧啊,这两人怎么长成这样子,太吓人了!”“是啊,眼睛下面居然不是大洞,还长了一块肉!”“真是恶心……”“是啊,走起来的样子真怪!”
这不知是不是幻觉的声音在齐琳的耳边越来越大,渐渐的从窃窃私语发展成了毫无顾忌的攀谈议论,又行几步,齐琳只觉的自己处在极其喧闹吵扰的集市之上,各种议论鄙视之声充斥着耳膜,几乎要把自己的脑袋吵破!
“静心!”就在这时,齐琳耳边突地响起了卫倾城简洁有力的声音,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如同梵音入耳般让齐琳猛地一颤,瞬间便从方才充斥耳畔的噪音里醒了过来,这才发现自己竟已是浑身颤抖、双手捂耳的蹲在了地上,虽然耳边没了刚才的声音脑子也依然一阵阵的发晕,几乎要倒在地上。
借着旁边卫倾城的搀扶,齐琳喘息着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口中干涩:“这是,怎么了!它们……会说话?”
“还不至于,不过都含了主人些微愿力,只不过数量太多,你震惊之下未曾防备才会这么容易受它们影响,小心些便无事。”卫倾城轻声说着,接着却又越发严肃的皱了眉头:“只是这制法……大皇子是从何处学来的法门?”
齐琳扶着卫贵妃站了一阵,果然等得略微平稳了呼吸再心存戒备的看向周围的人偶时,便再没有出现刚才那样的状况。卫倾城瞧她似好一些,想了想便开口说道:“你可要出去等着?”
默默咬紧了牙关,齐琳深吸口气自己站直了身子,没有说话,却很是坚决的摇了摇头。
卫贵妃见状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略点了点头便又举步接着往前行去。
外间除了人偶并没有真正的人,大皇子与茜采的踪影都没看见,卫倾城在前行着,再往前到头右拐便是内室,相较更小些内室的烛火燃得比起外间只多不少,兼职又在桌上墙上或摆或嵌的放了几十枚硕大的夜明珠,相互照耀之下竟连影子都分外黯淡,简直将屋内照的亮如白昼。
在这明亮的内室正中,摆着一方长方形的红木桌案,桌上平平的躺着一个人,一腿的膝盖处已满是鲜血,即便已缠了厚实的绷带也依然抵不住缓缓渗出的嫣红,但躺着的本人却已无知觉般面色惨白,衣衫凌乱的平躺着一动不动,这人正是向齐琳求救的茜采。
木桌之后,是面无表情的大皇子,穿着一身扎袖的精干衣服,以头巾包头,手持短小的剃刀,满面专注的在茜采的面目上比量着,像是在考虑着往哪处下手的好,对齐琳两人的到来没有给出丝毫反应。
并没有迷惑太久,在屋门口看到这场景的齐琳,只愣了一瞬便忽的明白了大皇子是在做什么——
寻常的人偶已经无法满足他了,他要用茜采来做出一副真正的偶人出来,让茜采永远的在坤宁宫里,永远的陪着他,就如茜采之前承诺过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