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影,不,应该说是秀良人以保护者的姿态挡在小芸身前,直面着卫贵妃,声音冷厉:“你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今日又何必赶尽杀绝?”
“井水不犯河水?不,不,”卫倾城摇头轻笑着,将一根葱白的手指竖起立在了她与秀良人之间:“是你安安分分的做在这儿呆着,不来冒犯我,我也就懒得来与你计较。可你如今不甘寂寞,与旁的野鬼相杀夺尸,我为后宫之长,就不得不来管管了。”
卫贵妃说到最后一句,还风情万种的斜觑了一眼一旁的齐琳,满含深意,显然,这话中的“野鬼”指的正是还倒在地上的齐琳。
齐琳缩着脖子颤了颤,终于成功站起了身,左右看了一眼门口还有白日里那个不说话的“金公公”低头守着,便几步窜到了窗户下,只待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就要夺窗而逃。
秀良人却完全顾不得理会齐琳,闻言冷哼了一声,语气不屑,“哼,还不知从哪处烟花地来的勾栏子,也胆敢自居是后宫之主!”
卫倾城倒也不生气,反而故意一般越发作态的勾了兰花指,用手绢捂着嘴角娇声媚笑着:“哎呦,奴家本来死得好好的,可不是非要进宫管你们这群大小姐的,你得问问咱们的圣山,明明自个早都不行了,干什么还非要让国师用尽手段,请奴家来当这劳什子贵妃呢?”
若论这些口角之争,出身书香门第、别说说了,这辈子连脏话都没怎么听过的秀良人显然不是卫贵妃的对手,这道理秀良人倒也想的明白,闻言猛地一滞,不再废话,忽的伸出了长指尖利的双手冲着卫倾城的脖颈冲了上去,随着这动作她长长的黑发不可避免的飞了起来,加上惨白的衣裙、阵阵的阴风,简直是齐琳上辈子看过的恐怖片中常见的经典一幕。
只不过估计惊吓这事惊得多了也会习惯的,齐琳这次就对此表现的十分淡然,只是平静的搓了搓的凉飕飕的胳膊,默默又退了一步给这两个不知是人是鬼的良人贵妃腾出了场地,免得经受了池鱼之灾。
不过刚躲开没几分钟,齐琳就发现其实没这个必要,这两……姑且先称之为人吧,这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明显的很,秀良人虽然来势汹汹,但对上卫倾城简直像是不堪一击的气球,交手不过两招,单薄的皮囊便已被戳破,秀良人立刻萎靡的倒了下去,整个人看起来更是飘忽了,如果说刚才的透明度还是百分之八十,现在最少也降了一半,而且还在继续变淡,几乎立马就要消失不见的感觉。
不过即便如此秀良人却也没有讨饶,仍是用那种既厌恶又鄙夷的眼神瞪视着卫贵妃,毫不畏惧。
似乎是看到了这眼神,本来正举着一张黄符纸正想往她脑门上贴的卫倾城忽的停了手,带着笑开口问道:“良人这眼神,莫不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哦,是了!”
说着一拍手,卫倾城满面恍然一般:“想必是害你到这般地步的人还好好活着,大仇未报,很不甘心吧?也对,不过妹妹放心,虽然我不能伤人,但看妹妹这般知书识礼的份上,等得你飞灰烟灭之后我定会将那个害了你的宫女小芸安排一好去处,妹妹也知道,这宫中有些人毒起来,可是比我们这些魂鬼要厉害的多了。”
“金童,这事你记下,明日就去办了,也省的妹妹去的不安心。”
原来名为金童的金公公依然没有说话,不过却微微的躬了躬身,表示他已明白。
这下连一旁的齐琳都看出来这是故意的了,不说秀良人对卫倾城的表现完全称不上知书达理四个字,便只是地上的小芸,方才秀良人对她保护之意也已是谁都瞧得出来,卫贵妃却偏偏说出这话,明显是在刺激秀良人。
果然,本来满面无所畏惧的秀良人下一刻就暴跳如雷了起来,原本的风骨一丝不剩,近乎癫狂般的口气:“你敢!妖女,你若敢碰小芸一根手指,我便是死……”
“怎么,便是死了也不会放过我吗?难道你以为你现在还活着不成?”卫倾城恶意的挑了嘴角,眉眼弯弯,笑得越发像是祸国殃民的妖孽:“只不过,你便是死了又死,似乎也不能奈我何呢?”
秀良人的语句一顿,浑身颤抖着,指着卫倾城的手指也已不知何时无力的垂了下去,浑身颓败。
卫倾城蹲下了身,似乎饶有兴致的又接着问道:“不过我倒想知道,那小芸缚你尸骨,将你困在这方寸之地,生生耗尽了你的精魂,你却还这般维护她,却是何故?你若说出来,或许我好心就不计较今日之事,放过那宫女了。”
许是被最后一句打动,秀良人如同濒死之人捉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切的仰起了头:“小芸她并非有意,她并不知这样会将我束缚于此,不,其实并不怪她,是我自己不愿离去,与小芸无关!我夺齐才人的尸身也是为此,只要我借齐才人之口与小芸说几句话,定能劝她放下执念,放我去入轮回!”
“哦?这么说来齐才人的病故果真与你脱不了干系了?”卫倾城似笑非笑。
“齐氏体弱心重,本就是早夭之兆!”秀良人连忙分辨道,但对上卫倾城万事了然的目光后却是忽的一窒,顿了顿,又接着低头道:“是,我魂力一日弱过一日,已等不及她死期,确实是动了些手脚,只是没想到……”秀良人说着忽的扭头看向了齐琳,目光怨毒。
呃,是,只是没想到突然冒出了个我占了这齐才人的尸身吧,齐琳抿抿唇,又向后缩了缩回给了秀良人一个无辜的眼神——我也不想这样啊秀姐,拜托你别这么瞪着我行了么,哎呀!眼里又有血流出来了!快收回去啊好恐怖!
秀良人完全没听到齐琳的心声,一直瞪到眼珠子都掉出一半了也并没有收回目光,最终还是卫倾城重新举起画符平淡的开口,:“原来如此,那妹妹就走好吧。”
秀良人却完全不顾眼前会让自己魂飞魄散的的黄符,只是焦急的确认道:“那小芸呢?”
“既然你都不介意,我又何必多事?”不知为何,卫倾城的语气忽的冷淡了下来,面上也不像方才一直笑意满满了。
秀良人闻言长长舒了一口气,放下了心头最重要的事了一般,对越逼越近的灭亡毫不理会,甚至转过了头看都不再看一眼,只是目光专注的看着一旁倒在地上的小芸,虽然依然是白中透紫的惨白面色,表情都瞬间温和了下来,齐琳甚至能从这样一张脸上看到堪称温柔的笑意。
像是被这笑容烫到了,齐琳忽的鬼使神差般向前走了一步,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时便已开了口:“等等!”
卫倾城动作一窒,与秀良人一起看向了她。
“你想用这幅齐才人的身体,不光是为了离开这地方吧,或许更重要的,或许你还想在与小芸说几句话?”既然已经叫了停,齐琳便也开了口,说到这顿顿,又上前几步:“我是说,如果我现在让出这幅身体,你是不是还能用?”
秀良人一愣,面上像是不敢置信:“你,你是说……”
“恩,是。”齐琳先是点点头,后来又想到了什么般接着问道:“不过我若是让出了,还能再回来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这得秀妹妹用过后还会真的还你。”秀良人还未说话,一旁的卫倾城便开了口,话中带了些讽刺。
齐琳皱了皱眉:“这身体本也不是我的,只是秀良人若占去了,便能从此活下去吗?”
卫倾城挑了挑嘴角:“死物便是死物,怎么可能这般轻易的死而复生,最多不过等这具皮囊烂了便再去换一副,永远如此周而复始罢了。”
“我绝不会如此为害世间!”秀良人闻言坚定摇了头:“只要和小芸告别后,魂归地府也好,灰飞烟灭也罢,我都绝不会再以此面目残留人间!”
那我呢?日后是不是也会这样?齐琳张张口,未出口的疑惑来不及便被秀良人打断,想了想,倒也没有现在就深究这个问题,只是又对卫倾城开口说道:“这是她二人最后的愿望,贵妃可否等秀良人与小芸话别之后再动手?”
卫倾城面色复杂的看了齐琳一眼,忽的一甩衣袍弯腰抱起卫英俊转了身,行到门外时才传来了这样一句话:“明日日出之前,这储秀苑最好能干干净净。”
这就是默许了,齐琳有些高兴,侧头看了看天色也不再拖延,扭头对秀良人点了点头:“来吧。”
秀良人显然也是着急的很了,闻言顾不得多说,只满怀感激的说了“多谢”两个字便匆匆的飘到了齐琳身后,像方才一样的抱住了她。
与之前一样的被冻僵了的感觉,只不过这次齐琳已不怎么害怕,强迫着自己忍耐着不要抵抗。
这次倒是挺快,没过多久齐琳就觉着自己眼前一黑,却也并不是昏迷,因为她还有着清楚的意识,这感觉奇妙的很,她像是个旁观者,虽然不能控制,却能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双腿自个动了起来,自个走到了还依然昏倒在地的小芸身边,自个毫不费力的将小芸抱了起来,出门转向了一旁的隔间。
储秀苑不算小,但分给每个妃嫔的房间却不算大,宫人们的住处就更不必说,只靠着墙角一张简单的柳木床、对面一张不高的矮柜便已几乎占据了所有的空间。秀良人却似乎对这里非常熟悉一般,控制着身体将小芸放在床上,轻车熟路的起身在柜中拿了干净方帕,在床下铜盆中沾了水,仔细的擦拭起了小芸青肿的额头,举止分外轻柔,像是怕惊醒了什么般的小心翼翼。
额头、脸颊、手心都擦干净了,秀良人这才在床头坐了下来,就这般呆呆看着小芸坐了好一阵子,连齐琳都等的有些不耐烦时,秀良人才终于有了动作,却是起身趴在地上在床底下摸索了起来。
仿佛早就知道东西在哪,秀良人没费多大力气就够着一个实甸甸东西的退了出来,齐琳这才看出来,是一白色的瓷坛,表面光滑干净、一丝浮尘也无,事实上不光这坛子,从刚刚的感觉来看床底也是一尘不染,似乎常常有人清扫一般。
秀良人捧着坛子重新做了下来,双手在坛口无意识的摩挲着,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动作影响了,明明之前从未见过,但齐琳就也莫名的觉着手里这坛子有股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和它血脉相连。
不,不对,这不是自己的感觉,是秀良人的。齐琳忽的意识到了这一点,在意识到了这一点同时,她也突然明白这感觉的由来了,熟悉的不是坛子,而是坛子里的东西——
或者说,是坛子里,秀良人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