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诺指尖刚触上恩斯特夫人眉心的瞬间,涤魂术的咒语在她心中默然运转,她周遭的景象也骤然巨变,不远处的贺兰敏之、眼前的恩斯特夫人以及囚室内的一切陡然消失无踪,转眼四周就变成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一切变化不过瞬息,紧接着程诺的眼前就已犹如有万千烟花四散炸开,五彩缤纷的绚烂光芒在她视野中一闪即逝。烟花绽放后的一瞬,无数五颜六色的小光团浮现在她周围,像是无数散发着闪闪荧光的星辰,让程诺顿时有种置身于广袤无垠的宇宙中的错觉。
程诺心知自己此时是处于恩斯特夫人的意识层面中,这些不计其数的小光团是恩斯特夫人从出生到此所有的记忆凝结体,见到眼前这番情景她倒也不惊诧,只是随着涤魂术咒语的运转,将周身阴戾之气凝聚成根根细如毛发的丝状物,随着她心念一动,这些阴戾之气凝聚而成的丝状物便灵动如蛇一般,飞速朝着离程诺最近的小光团探索而去。
只见无数阴戾之气凝成的细丝每每触到一个小光团,便刺入光团之中,仿佛有自我意识一般,分辨着小光团中的记忆片段是否与程诺要找的信息相关,如是不相关的,阴戾之气凝成的细丝便抽回,继续往下一个光团探索而去。
若是光团中的记忆片段正是程诺所要找的信息,阴戾之气凝成的细丝便将其紧紧缠绕住,饕餮一般,将这些被包裹住的小光团鲸吞蚕食。
每有一个光团被程诺身上延伸出来的丝状阴戾之气吞噬,程诺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属于恩斯特夫人的记忆和意识的画面。
光团被极快速地吞噬着,程诺此时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像是被轰炸机地毯式地轰炸过一样,无数画面接二连三地在她脑海里炸开,饶是程诺自觉自己的魂魄已颇为强大,此时也不禁有些承受不住。
程诺不由有些庆幸,幸好涤魂术减弱了恩斯特夫人的记忆对她意识层面的冲击,否则短时间内脑子被这么多的信息冲击,虽然她现在已经变不了白痴,但对魂魄损失也是极大的。
须臾之后,那些承载着程诺想寻找的记忆片段的光团已经被吞噬殆尽,程诺才能吁了口气,停止了涤魂术咒语的运转。
周遭的一切瞬间又恢复原样,程诺定了定神,下意识抬眼去看贺兰敏之站着的方向,一眼就看到贺兰敏之面色淡然地站在原地,只是盯着她看的眼神中难掩关切之情。
但她面前的恩斯特夫人情况可就不太好了。先是被蓝登大公的踢得内伤,又被涤魂术如狂风过境横扫了一次意识层面,精神加肉体双重的痛楚让她再也承受不了,两眼一翻,又倒在地上抽搐不已。
程诺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恩斯特夫人,快步回到贺兰敏之身旁,还没说上话,贺兰敏之已经朝她伸出手,竟是要抚上她的脸颊。
程诺感到怪异,贺兰敏之这动作不单有些突兀,还有些无厘头,不由问道:“怎么了?”
这家伙是要摸她的脸吧?是她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先不论她脸上是不是沾上什么东西,他也摸不到自己吧?
她这一声问,倒把贺兰敏之问回神了。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道:“没什么,刚刚见你的脸色不好,想看看你有没有事而已。”
话虽如此,但贺兰敏之却心知自己刚刚想碰触程诺这举动是身体背离大脑的下意识之举。
刚才程诺用涤魂术的时,自己的意识也要进入恩斯特夫人的意识层面,这让她整个魂体变得虚渺而飘忽,落在贺兰敏之眼中,竟有种整个魂体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消散的错觉。
这错觉让贺兰敏之没来由地有些心慌,便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碰触程诺,确认她的存在,已经全然忘了程诺只是个魂体,他压根是碰不到对方的。
“当然有事了!”程诺夸张地大喘了一口气,道,“还好我已经死了,不然脑子里突然多了一堆不属于自己记忆的东西,搞不好得疯掉诶!”
“你吞噬了她的记忆?你不是说涤魂术是让她自己把那些个事说出来吗?”
不久前他自己才用昆尼尔的魂魄代替自身魂魄被“锁心禁锢”吞噬,同时也曾搜索过昆尼尔的记忆,那一番动作下来,虽不像程诺这种直接吞噬对方记忆那样简单粗暴,但也没轻松到哪去。
这不单是脑子里突然多出许多与己无关的东西那种头晕脑胀的混乱感,稍有不慎还会导致魂魄受到损失。
思及此,贺兰敏之的整张脸倏地阴沉下来,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怒气和担忧。
程诺一怔,与贺兰敏之认识至今,她还没见过他暗含怒意的样子,面上虽也没什么明显愤怒的表情,但是就是让人能感觉到他在生气,就好似一座正酝酿着要爆发的火山似的。
偏偏她又能感觉得到,贺兰敏之语会突然生起气来,都是因为担心自己。
一时之间,程诺只觉得贺兰敏之特有“家长”的范儿,还有一种他正准备好好“教训”她这个做错事的熊孩子的错觉。程诺不由得一囧,被自己这不着边际的联想能力给无语哽咽了一下。
眼见着贺兰敏之脸上的表情已经从“神色淡漠”逐渐往“面无表情”上过渡了,程诺连忙道:“我没有骗你,殁书上的确是那样写着的,刚刚用了的时候我也才知道,原来‘涤魂术’是让施术者吞噬掉被施术者的记忆,从中得到想要的信息。”
所以她也被这条实际操作跟理论知识不附的鬼术坑得不轻啊!
贺兰敏之盯着她那一脸无辜的表情沉默了好一会,缓和下表情才问道:“现在感觉如何?”
他其实更想探查一下程诺的魂魄情况,但一想到自己碰触不到程诺,只能默默攥紧下意识就想伸出的手。
有生以来第一次,贺兰敏之极度希望一个鬼魂能凝聚成实体。这种看得见却摸不着,想探查下对方状况都不能的情况,着实让人憋屈。
“没事了,其实也就是刚开始接收到她那些记忆时,脑子有点负荷不过来罢了。”程诺据实以报,又叹了口气,道,“还好我不是人。”
这可能是死后成鬼带给她的最大好处了吧!程诺在心中暗暗自嘲地想道。
“……”贺兰敏之一噎,敢情她已经死了这事还是个好事不成?
“不过还好,苦没白受,她脑子里与图林根森林相关的一切信息,现在都在我这里了。”程诺抬手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道,“此地不宜久留,现在我们来的目的也已经达成,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贺兰敏之颔首,与程诺一样,分出一缕意识分别排查了一下囚塔这一层的范围,发现没什么埋伏和异样后,才与程诺一道现出身形。
玛丽·恩斯特大睁着双眼躺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着。她已经痛得连呻|吟声都发不出来了,精神上接连不断的痛楚已经渐渐压过肉体上所能感受到的痛感,她不知道这磨人的疼痛感什么时候能过去,她甚至连想晕过去都做不到,只能清醒着承受一波又一波的痛楚折磨。
不知痛楚过度了是否会出现幻觉,玛丽·恩斯特突然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修长身影,竟然突然出现在她的视角范围中,只是……
好远……
他离得好远……
他的视线范围里好像没有我的存在,是因为没有看到我吗?
玛丽·恩斯特忍着痛,恍恍惚惚地想着:他是没认出我吧?我现在那么脏,那么丑,跟与他分离那时的我判若两人……
所以他只是没有认出我,对吧?
昆尼尔……
昆尼尔……
昆尼尔……
她的呼喊只能含在嘴里,无法发出半点声音,视线里的那个人却背对着自己,正在逐渐远离。
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渐渐地模糊了玛丽·恩斯特的眼睛,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捂着被蓝登大公踢中的腹部的手,什么时候已经移开自己的腹部,用尽全力朝那个背影离开的方向伸出去。
回回头吧,昆尼尔,你的玛丽就在这里啊……
回头看一下,我就在这里啊!
求求你了!
囚房的门悄无声息地开启,又悄无声息地关闭,那个玛丽·恩斯特一直无声呼喊着的背影悄然消失在紧闭的牢门后。
玛丽·恩斯特呆愣愣地看着重新关上的牢门,那个人的背影消失的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已经死去。
“啧啧啧,才多久没见,您就变得这么狼狈了,叫我差点都不敢出现见您了呢,夫人。”
一个低哑中带着女子特有的轻软的呢喃声,在玛丽·恩斯特的身旁突然响起。戴着白手套的手轻柔地捏住地上女人的下颌,将她的脸转到自己的方向。
穿着剪裁得体的男式礼服的少女骤然出现在玛丽·恩斯特的身旁,一只手轻柔地捏着玛丽·恩斯特美艳的脸庞,另一只手呈90°角横放在身前,一件墨黑色的斗篷放在她横放的手臂上。
她低头看着木然若死的恩斯特夫人,发现对方就像一具失去了魂魄的木偶一样,美丽的双眼中已是死灰一片,少女的眼中不禁闪烁着愉悦的光芒。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您说对吗?我亲爱的夫人。”她本来还以为自己来这一趟,还得费点功夫才能得到自己的需要的东西,没想到倒是有人先一步替她把要做的事给做完了。
少女轻笑着,也不在乎地上的玛丽·恩斯特有没有反应,径自继续说道,“呐,夫人啊。我们的约定已经完成了哦,我来跟您索取我的‘酬劳’了,顺便来跟您道个别。”
听到“索取酬劳”这话,玛丽·恩斯特总算是了有点儿反应,她茫然的目光总算是聚集到面前的少女身上,嘴唇动了唇,依旧没有丁点声音发出,少女却知道她在叫着自己的名字——
莱恩。
“是的,是我。”少女回应道,脸上的笑容中多了一丝说不出的古怪意味,似乎带着一点类似即奖得偿所愿的味道。
她说:“我来取走你应允给我的‘血色之心’了。”
她说着,捏着恩斯特夫人下巴的手轻轻松开,从恩斯特夫人的下巴处移到了她丰满的胸部,心脏所在的位置。
“其实,无论你再如何努力去做,昆尼尔·泰勒也不会回到你身边了。”莱恩说着,还戴着白手套的手却陡然发劲,深深地插入恩斯特夫人的胸口,一边撕开她的皮肉和筋骨,将她还在跳动的心脏缓慢地取出,一边道,“没有希望地活着,太痛苦了,希望你不会有跟这一世一样的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