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重胤下山之后,一直往北边走。他自幼修炼“以柔神功”,内力比一般人要强很多。但是疾走了一天,脚下便磨起了水泡。他在路边休息的时候,被一队人马甩了一脸的尘土,他呛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对哦!我怎么没想到买匹马呢?
可惜后悔也晚了,他一直走到夜幕降临,也没有找到可以买马的地方。天越发黑了,他隐隐看到前面有一处杏帘,被高高地挑在外面。金重胤饥肠辘辘,饿得两眼昏花。他蹒跚着走进了酒馆,看到一桌客人在吃面,他也顾不得挑挑拣拣,便点了一碗油泼面吃。
坐在柜台的老头不怎么热情,只顾埋头研究《易经》,招呼客人的小丫头倒挺招人喜欢的,勤快地端茶送水,金重胤下了单,她便跑回厨房忙碌了。不过片刻,厨房里便传来一阵阵悦耳的“刺啦”声,金重胤饿扁的肚子便得到了些许安慰。
他向前看去,前面那桌坐着一个青年,他大喇喇地坐着,身旁放着一把弓,一条腿踩在了长凳上,正无比投入地吃着面。他几乎将脸全都埋在了宽大的碗中,筷子不停地夹着,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有些面条甚至没有嚼碎,便被他吞到了肚子里。他还捏着一瓣大蒜,一口面条就着一口蒜,并将大蒜咬得嘎嘣嘎嘣响。
一碗面下肚,他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将碗重重一放,豪迈地说:“小妹儿,再来一碗!”
“哎!”厨房里脆生生地回答道。
那青年转过头来,方才发现金重胤正愣愣地看着自己,还时不时地吞一口唾沫,好像自己是他的猎物一般。青年扬起筷子,冲着金重胤晃了几下,他方才回过神来,又吞了一口口水,然后急忙将目光移开。
金重胤从未见过如此粗野的吃法,也没见过有人能将一碗乡野粗面吃出山珍海味的气势来。他竟然馋得要命,不知不觉摸到了桌上的蒜头,暗自剥了起来。
小丫头将两碗面一同端了上来,那青年又狼吞虎咽起来。金重胤在那吞咽声中,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蒜,周围没人看他,他才咬了一大口。这面做得劲道十足,上面浇着稀碎的肉末,撒着葱花芝麻,被油一浇,顿时香气四溢,再配上大蒜的香辣味,更是好吃到难以言喻。不知不觉,金重胤也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若在家中,他这样的吃相势必会被父母嘲笑为“野人”。
那青年又三五口吃完一碗面,他用手擦擦嘴,说道:“小妹儿,结账!”
“两碗面,一共十文钱!”
一听到“十文钱”,金重胤嘴里塞满面条,蓦然呆住了。小时候差点儿被父亲用十块钱卖掉的往事又涌上心头,原来这个阴影能在心里留这么久。
那青年在身上摸了个遍,勉强摸出几个铜板来,伸开手嘻嘻一笑:“我就有这么多钱了,剩下的部分,要不我肉偿?”
小丫头脸上的和气立马不见了,她二话不说走进厨房,再走出来时,手里各举着一把菜刀。她柳眉倒竖,喝道:“肉偿?你若不给钱,我把你下半身给剁碎了,再拿去喂狗!”
那青年立刻收起嬉皮笑脸,用手捂在裆前,哀求道:“我真是走投无路了,就让我在这里给你干活抵账,行不?”
小丫头眼睛一瞪,将两把刀蹭得分外响亮:“不行,我们这荒村野店,我爹还嫌我多余呢,哪儿还留得了外人?”
小丫头话音刚落,那老头直起身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找了一根麻绳,将青年套了起来。那青年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弓,暗叫一声:“苦也!”
或许是看这青年也是练弓之人,金重胤动了恻隐之心,他喝住了店主父女二人,从怀中摸出几块碎银子来,说道:“这些钱够不够?”
那少女眼睛一亮,忙不迭地将几块碎银子接了过来。又打量了金重胤一眼,心想,真是个傻瓜,我明明只要十文钱,他给我的这些,都能把这几间破屋子给买下来了!
少女没再说什么,眉开眼笑地将钱揣进兜里,示意父亲放了那个青年。
那青年无比感激,对金重胤说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今日之恩,我董河东当涌泉相报。”
金重胤想起来,三叔曾叮嘱自己,不要轻易透露自己是金家后代,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虽然人笨了些,不过对长辈的叮嘱还是很上心的。于是他跟那青年说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继而又转头跟那个少女说道:“这位姑娘,刚才多余的钱不用找给我了,送给这位兄弟,就当路上的盘缠吧!”
那少女得了银子,正开心得不得了,忽然听到金重胤让她将零钱都给那个青年,顿时就拉下脸来,走到柜台前,没好气地说:“哪儿能找得开?”
金重胤不依不饶:“那你们二人一人一半,不就行了?”
少女原以为他是个傻子,没想到倒颇有几分执拗的脾气。她只好叹口气,将碎银子放在手中仔细掂量,很小心地分了一半给青年。青年很过意不去,奈何现在已是身无分文,若不接受这笔钱,他早晚会饿死在路上。
于是他借过钱,又跟金重胤说道:“多谢兄台!今后江湖相见,我一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没事的,根本没有多少钱。我娘说了,无缘无故地给别人很多钱,会让人没面子的。这些钱虽然不多,但是够你用几天,你赶紧去找份差事做做吧!”
金重胤说完,继续坐下吃面。那青年深受触动,对他作了一揖,带上自己的弓,便消失在了苍茫夜色中。
面都黏成一坨了,金重胤吃了几口,皱起眉头,说道:“这位姑娘,麻烦你再帮我做一碗吧!我付两碗的价钱。”
少女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说:“太晚了,本姑娘也得歇着了。反正这碗面剩得不多了,你就凑合着吃呗!”
金重胤正色道:“吃饭是头等大事,怎么能凑合呢?”
少女斜着嘴角冷笑了两声:“看起来是个呆子,没想到还是个讲究人!”
金重胤涨红了脸,不再辩解,却执意让少女重新做一碗面。少女不愿再听他唠叨,想尽快将他打发了,便重新走向厨房。谁知她刚掀起厨房的帘子,只听“咚”得一声,金重胤竟径直向后倒去。
少女惊呼:“爹,你给他下药了?”
老头儿狡黠一笑:“像他这种公子哥,可是千年一遇的大肥羊,不宰他宰谁?”
少女秀眉蹙了起来:“可他是个好心人!”
“切,以前下药的时候,咋没想那么多?”老头儿开始扒金重胤的衣服,说道:“快来搭把手,抢完他咱就赶紧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去华阳城逍遥快活!”
少女一听“华阳城”,顿时涌起了无限向往,跟父亲一起,将金重胤身上扒了个遍。他们拿着那些金银财宝乐开了花,老头儿拿起那把“揽星剑”,赞不绝口:“将这把剑卖了,都够咱俩过一辈子了!”
金重胤脖子上还挂着一把长命锁,但那把锁像长在他身上似的,怎么弄都弄不下来。少女使了半天力气,无奈地放弃了:“也罢,就让长命锁陪着你吧!”
父女二人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行李,将灯全都吹灭了。那老头贪心得很,将金重胤的衣服都收了起来,因为那身衣服也值不少钱。老头儿想一刀了结他的性命,少女却看到了月光照映下那张年轻的脸庞,她央求道:“爹,咱已经杀了很多人了,现在都要离开这里了,也没必要再杀人了,要不菩萨都不保佑我们了。”
老头想想,好像也挺有道理,便将破刀收了起来。少女看着赤条条的金重胤,突然很不忍心,便从里屋扯了一条破棉被盖在了他身上。她俯下身子,喃喃道:“你长得还真不错呢!”
第二天凌晨,金重胤是被冻醒的。那麻药很厉害,他醒来后依旧头晕目眩。看到自己被扒得只剩下一条内裤,揽星剑、盘缠甚至外衣都不见了,他一下子清醒了,继而万分沮丧,不断地揉搓着脸颊。
他想起了三叔的话,虽然现在他没有被砍成肉酱,但是几乎被扒得一丝不挂了,这比被人砍死更加耻辱。江湖果然不是一般人能闯的,待找到雪蟾后,他要赶紧回家。
他裹着被子,狼狈地在屋里搜寻,却没有找到一件可以蔽体的衣服。他坐在凳子上生气,可是不知道是谁下的手,想骂人都不知道骂谁。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金重胤下意识地将棉被裹得更紧一些。让他意外的是,昨晚给他做面的那个小姑娘竟然回来了,她跑得那么急,将他的衣服,还有揽星剑都带了回来。
金重胤惊讶地长大了嘴巴,甚至忘了发火。小丫头不由分说,将衣服放在他面前,说道:“快点儿换上,要不我爹要追过来了。”
金重胤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先别问啦,照我说的做嘛!”小丫头一跺脚,说道:“啰里啰嗦,当心连内裤都剩不下!”
金重胤羞红了脸,立刻跑到里屋,飞快地换好了衣服。小丫头满意地看了他一眼,毫不避嫌地拉起他的手,说道:“咱俩一起跑吧!”
金重胤一手握着揽星剑,一只手被小丫头拉着,在深秋的风中奔跑。冷气迎面扑来,林中不时有落叶飘落。那小丫头回头一笑,正好一个板栗蓬落到金重胤头上,他“哎呦”一声,停住了脚步。
小丫头咯咯大笑起来,说道:“好啦,不跑了,我爹估计也追不上了。”
金重胤摸着头,龇牙咧嘴道:“现在你能告诉我怎么回事了?”
小丫头一撇嘴巴,说道:“那你得先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眼睛大如铜铃,清澈得如同山涧的泉水,被那双大眼睛一瞧,金重胤立刻就傻了,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金重胤。”
小丫头听完,立刻笑得直不起腰来,说道:“原来是只大金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