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从阴山的翠微幽静中奔出,跟随东君呼出的一缕暖风吹遍申屠泽荒郊。
湿润的青草沿着崎岖山道一路驰骋,绿色的浪潮起起伏伏,淹没了严冬留下的最后痕迹。
那些被安置的流民见已经到了插秧的最佳季节,几乎倾巢而出,挥舞着农具开垦荒田,一眼望去,水田里全是挥汗如雨的人影。
申屠泽位于阴山南麓,地势平坦,内有河流湖泊,形胜之地,气候宜人,此番没有外族袭扰,说不清的悠闲和恬静。
而申屠泽作为屯田制的试点县,自然备受吕布的关注,他特地邀请了其余六县的县令一同前来观看。
王儁看到忙碌而不知疲惫的流民,心中感慨万分:“法为摄人心,兵为镇荒乱,农为养民力,以施耕战来近民、强国兵,善也。”
他的话立即引起众县令的附和,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只有娄圭笑道:“仓禀时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根本不立,民心不顺,如今屯田制受百姓拥戴,可谓立根本,得民心。”
王儁微微点头:“饥而求食,劳而求逸,苦而思乐,辱则求苦,此民情也。”
“民为本,倘若心存百姓,救民于危难,赈民于颠沛,可谓得民,得民心者,可为天下之主。”
吕布认真听着两人的谈话,当他听到‘得民心者,可为天下之主’时,心中蓦然荡起一层层涟漪。
他曾记高顺也说过这句话,得民心者的天下。
可这民心到何处寻?他一直都在寻找这个答案。
王儁瞟了一眼吕布,随后反驳娄圭:“徒以仁心,虽能得一时之民,却非长久之策。”
吕布微微一怔,目光投向王儁,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王儁微微颔首,随后指着田里劳作的流民道:“借民力而自养,凭民劳而获益,流民所以为‘流’,实为失业、失地、失家园,主公颁布屯田制,看似是安置流民,实则是让百姓复业、复地、复家园,民得利,主公得利,一举两得。”
他顿了顿:“屯田制,谋国之策,亦谋民之策。”
吕布微微怅然,怪不得曹操能纵横捭阖,剑荡八荒,如今看来,自己败得不冤。
他还欲再问,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而来,定睛一看,原来是魏越带着一个老者健步而来。
“启禀主公,孟毓他们有消息了。”魏越一脸寒霜的禀报。
“发生了何事?”魏越的脸色告诉他,似乎有大事发生。
魏越将老者请到跟前,语气极为不善:“还是让这位老先生说吧。”
老者在魏越的搀扶下走到吕布跟前,又郑重又沉稳地说:“敢问阁下可是度辽将军吕布?”
吕布颔首:“正是,请问老先生前来所谓何事?”
老者重重一叹,于是便将孟毓等人身亡的消息告诉众人,饶是王儁是一介书生,听完之后也不由得破口大骂,更何况身为主将的吕布。
“回营发兵,荡平涅县。”吕布眼中闪过一片寒冷,整个人瞬间迸发出令人感到绝望的杀气。
“末将领命!”魏越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隙,那条缝隙里闪烁着不知名的红光。
王儁急忙上前拦在魏越,制止道:“主公不可。”
“有何不可?”
王儁语气很坚决:“王家不能动。”
王家在并州堪比庞然大物,族人大多担任州郡要职,尽管朝代更更迭天下易主,王家依然地位显赫,数世不衰。
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王儁既然拜吕布为主,凡是都得替他考虑,如果吕布真和王家作对,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将化为乌有,早晚是倾覆之局。
“即使这官不做了,我也要报仇雪恨。”吕布认真的回答。
“主公,切勿逞一时之怒。”王儁仍苦口婆心的劝谏。
吕布翻身跃上赤兔,纵马扬鞭,驰骋而去:“不报此仇,我吕布誓不为人。”
王儁急忙向前追去,可就算良驹都难以追上赤兔,更何况他是一双人脚,跑着跑着,他不由自主停定下来,目光望着消失在地平线上的黑影出神。
“怎么办?”娄圭走上前来询问。
王儁又气又急:“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
“众口铄金,”
王儁扭头看向娄圭,眉头一拧:“你的意思是把消息散布出去?”
“不错,王家虽然是郡望,但有时候做事并不得人心,主公虽然是庶族,但有戡乱之功,天下不知其名者甚少,我等先将事情的真相散播出去,先发制人。”
“继续……”
“当然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现在唯一能阻止主公的只要两个人,一是刺史张懿,而是尚书卢植,此二人皆对主公有知遇之恩,他们的话主公不可不察。”
王儁挠了挠发鬓:“劳烦子伯去一趟晋阳。”
卢植在洛阳,这可以直接否定,现在唯一能阻止吕布的,也只有并州刺史张懿了。
娄圭也知道此事不能耽搁,时间紧迫,他直接向张琼借了一匹快马,飞马晋阳放下驰骋而去。
王儁微微有点出神,他终于明白十二烽燧的将士为何杀神成仁了。
如今思之,他们之所以这样做,为的是亲人,为的是家园,为的是吕布。
有这样一个敢为将士得罪士族门阀的将军,放眼整个大汉,屈指可数,这或许也是吕布的人格魅力所在吧。
上党的百姓们以为外族被吕布驱逐,从此就会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谁知他们还没高兴太久,刀兵又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公元189年春,度辽将军吕布率兵南下,攻打上党重镇涅县,出师以复仇为名,全军尽皆缟素,旌旗上深文着‘复仇’两个骇人大字。
复仇,为谁复仇?
经过有心人的传播,孟毓一什死亡的原因被公之于众,知道事实真像的百姓们非但没有恐惧,反而自发涌到大军的必经之路,为报仇出征的将士们呐喊助威。
消息传来,涅县内一片震恐,特别是下令射杀孟毓等人的司马,本来升为校尉是件可喜可贺的事,但现在的他每天生活在恐惧当中。
这种恐惧,一直到吕布大军兵临涅县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