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没关,院子里横陈着被风吹乱的新叶,吕布小心翼翼地跨过它们,轻轻推开虚掩的门。
明媚的春光穿透窗棂,严子卿背光站立,她仿佛是一抹霞光从水下缓缓升起,那张熟悉的脸渐渐变得清晰可爱。
吕布呼唤了一声,严子卿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他。
“你瘦了。”这是她见到他之后的第一句话。
吕布捋去她额头上的乱发,调侃道:“是你瘦了,还是我瘦了?”
严子卿锤了他一拳:“你又贫嘴。”
说到这里,她仰其脸,目光注视着他坚毅的脸庞,从额头慢慢勾向下颚:“真瘦了,大半年不见,又瘦又黑,你是没吃饱饭么,还是夜夜不睡觉。”
自北征以来,吕布的确没睡过几次好觉,可这种话当然不能对严子卿说,他浅笑道:“没有你,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如何不黑,如何不瘦?”
“呸!”严子卿轻轻啐道,她抱住吕布的肩膀轻轻摇晃:“算我信你一次,这次归来,总归能吃饱饭,睡好觉了吧。”
“其实也不是没吃饱,只是没有贤妻亲手调制,纵是珍馐佳肴也一概无味。”一抹微笑在吕布的眼角淡开。
严子卿眼圈一红,眼泪险些掉下来,她装作揉灰尘,把眼泪忍回去。
“这次出征,我总是提心吊胆。”
吕布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的头颅有千斤之重,谁有胆提去?”
严子卿心中疼惜,她伸手在吕布的眉间一抚:“小心点总归是好的。”
她多希望吕布能带她们离开这是非之地,偏安一隅,男耕女织,过上平静而恬淡的生活。
奈何身在乱世,纵是草芥也躲不过这倾巢之祸,更何况是她们,早在嫁个吕布的之前,她就知道。
除非天下清平,否则她的希望都是痴人说梦,遥不可及。
“父亲,你在干什么?”吕布正欲褪去严子卿的衣裳,吕玲琦突然推开房门,好奇的看着吕布。
严子卿脸颊微红,她迅速离开吕布的胸膛,背过身去掩饰窘态。
吕布微微有点不悦,早不来玩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最主要的还是不能朝她发火。
“玲琦,你娘生病了,父亲在给娘治病。”吕布走过去,想要强行将吕玲琦抱出房门。
吕玲琦急忙跑到严子卿跟前,拉着她的手询问:“娘。”
“玲琦不用担心,娘没有生病。”
“那你的脸怎么红了?”
“哦,这……”严子卿顿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女儿的话。
吕布健步上前,一把将她提起:“你娘生病了,只有父亲能治。”
严子卿急忙夺过吕玲琦,嗔怪的看着吕布,这孩子哪能经得起他这么提,吕玲琦卧在严子卿怀里,从母亲衣襟背后悄悄打量吕布,看久了,还吐出舌头做鬼脸。
“主公!”庭院里有人呼唤吕布。
吕布大为肝火,没好气道:“什么事?”
魏越挠了挠鬓角,语气显然不足:“元常先生来了。”
吕布大概知道钟繇前来所谓何事,王国之乱已平,他要回洛阳复命,应该是来向他辞行的。
此时议事的正堂内,钟繇、王儁和娄圭正在低声交谈,并不喧哗。
少顷,身后传来稳健的脚步声,三人回头,见是吕布前来,纷纷拱手作揖。
“元常要走了吗?”吕布并没有落座,而是站着询问。
钟繇点点头:“嗯,此次前来,是向将军辞行的。”
吕布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投向王儁和娄圭:“二位也要走吗?”
王儁永远都是谦谦君子,他和洵浅笑:“叨扰多日,该离开了。”
他们此行的目的,只是为了一睹吕布真容,至于其他的事,他们还真没想过。
吕布摇摇头:“兵燹不间,战乱不断,北方地区尸骸堆积,蔓草横生,大量良田荒芜,数十万人无家可归,如今好不容易恢复点生气,布实在力不从心,元常为黄门侍郎,布自然不能奢望他留下,但二位先为白身,为何不留在朔方助布一臂之力?”
娄圭和王儁对视一眼,均看出彼此眼中的踌躇,诚如吕布所说,他们如今尚未入仕,的确是白身。
而且经过这短时间的观察,他们也发现确实是位明主,如果留下来辅助他,也未尝不可。
钟繇觉察到两人内心的波动,他帮衬道:“生于乱世,有人避世不出,埋首林泉,也有人入世,匡正离乱,正所谓清醒着避世,执著者坚守,若做前者,此生庸庸碌碌,寂寥一生,若做后者,虽是困苦,但能彪炳青使,为后人传颂。”
王儁的确有避世不出的想法,可如今听完钟繇的话,他心里那颗根深蒂固的磐石开始松动,此时及需要一股巨力,将其倾覆。
钟繇知道王儁和娄圭都是桥玄的弟子,腹内有经纶,是深藏不露的奇才,如果他们肯留下来,将会是吕布的一大臂力。
想到这里,他朝吕布使了个眼色,吕布会意,恭敬的朝两人拜了下去:“某恳请二位留下,助某一臂之力。”
“这如何使得……”王儁急忙扶起吕布,目光同时看向娄圭。
娄圭沉吟半晌,他正了正衣冠,双手合拢,隆重地拜了下去:“娄圭不才,愿效将军麾下,以半生所学,倾囊相效。”
王儁见此,收起了平日里的笑容,难得肃容道:“吾曾言:若遇明主,必效肱骨之力,若不遇,则避世不出,庸碌一生,而今幸遇明主,子文愿意效命。”
钟繇朗声道:“既然你们两决定留下,那我就先行告辞了。”
吕布注视着钟繇:“我们送送你吧!”
他能获得今天的成就,钟繇着实帮了不少忙,这份情,他将永远记载心里。
北方的天空高远辽阔,像一桶忽然泼洒的水,冲冲荡荡没有尽头,丝绸似的云飘在水中央,水面不动,云团不动。
“就送到这里吧。”临戎城外,钟繇调转马头,朝吕布三人拱拱手。
吕布握了握钟繇的手:“天下已不可弥合,元常何不……”
钟繇果断的摇头:“天高地远,总能再见。”
说到这里,他拨开吕布的手,猛地转过头,策马向前不停歇地奔腾而去。
再回头时,仍能看见吕布在原地目送,风从极远的地平线吹来,将平原上的青草卷起,天地间倏然飘荡着青色的浮尘。
那三骑渐渐成为广袤原野上的一抹黑线,直到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