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弄堂外的梧桐树上,许多苍黑遒劲的枝干,经着梅雨漂打,原是嶙嶙峋峋的模样,如今渐出了梅雨季,蓊郁的绿叶也开始茂盛。汽车停在弄堂口,金润之拍了拍身上的浅灰薄呢裤,方才鼓起气来下了车。
今日他特意穿了一身神色的西装,鬓脚虽是已经花白了,唇上两撇胡髭,却特意在来之前修得齐齐整整的。他望着前头的弄堂,一眼好似看不到头,再往前几步,他便可以见到裴尚贤了。
阔别了十八年之久,也不知晓自个是不是老的已经使得人认不出来了,他心下不禁有些忐忑不安起来,亦有莫名的期待。
方才经过花店的时候,他挑选了向日葵,而且一应都是拳头大小,圆滚滚的雏葵。年纪大了,他的记性并不是那样好。可是总还记得那一日,初见裴尚贤的时候,她手中就是捧着一束向日葵。
在北平的时候,街头也市场有叫卖鲜花的人,他每每听到,总忍不住回过头去瞧一瞧。即便他知晓,那里不会再有一个蓝衣黑裙的女子在眺望着他,可是心下总是禁不住的留着一份念想。
“请问哪位?这就来开门。”裴尚贤将耳鬓的碎发挂到耳后,笑意盎然地开了门,待得见到来者模样,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住了。
“润之,我别无所求,但请你不论在何处,不要忘了我。”当年的话,尤言在耳。这些年,无论生活如何困顿、琐碎,裴尚贤却总也难以忘却那些话,那些人。就好像在脑里烙了一块疤似的,磨也磨不掉,可是也不敢看,不敢想。
“请进吧。”裴尚贤转过身去,未开灯的客厅,好似能将这些情绪隐藏起来,使得她不会显露一丝别样的情绪。
金润之进了屋,坐在旧沙发上,望着沏茶的裴尚贤背影,她的头发并没有变白,只是略略有了几撮银灰色的发丝,从前披着的长发,现下倒是盘成了一个发髻。
人倒是与往常一样,清清瘦瘦的,看着就不太长肉。一套宽松的沉红衣裤,原是很老气的款式,裴尚贤穿了,倒是不会叫人去计较年岁了。
“老了,是么?”裴尚贤发觉金润之在打量着她,一边斟了一杯茶,一边递过去说道。
金润之笑笑:“哪里的话,我倒是觉得你没了当年的青涩模样,如今瞧着,是更有韵味了。当然,我这样说是冒犯了,还请你勿要见怪。”
裴尚贤自然地接过金润之的西装外套,挂在一旁的衣架上:“我也不晓得你这些年的口味如何,茶泡的特别浓,你若是觉得喝不惯,我再去泡。”
“太浓的茶,也不敢喝了,这些年身子不如以前硬朗了,太浓了,怕是睡不着。”金润之抬头笑道。
“你要在茶里加点蜂蜜么?”裴尚贤问道。
金润之摇了摇头:“尚贤,你坐下吧,咱们好好聊一聊,你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裴尚贤微微笑了笑,缓缓低下头去,含了一口茶水,浓的发苦:“你要听什么?我倒是一下,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