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云一听是冯玉梅,心下总觉得有些不痛快,可是仍旧开了门。乍一看,她鬓旁的发丝翘了起来,显得略微有点凌乱,好似出门前也来不及梳刷似的。
些许淡黄色的煤油灯光,淡淡地落在静云面颊之上,客厅里灰沉沉的,似乎比弄堂里还要暗一些。
“冯小姐,请喝茶。”静云给她斟了一杯茶水,里头放了香片。茶的热气袅袅上延,好似慢慢滑进了静云的颈子里,又温又黏,难受得她全身直冒鸡皮疙瘩。
冯玉梅拿出手绢来,在眼角边揩了揩,她脸上的肌肉绷得变了形,只听着“噗通“一声,却见她早已双腿跪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
静云背着手走到窗前,煤油灯映照不到她面上的神色:”冯小姐,何必如此,有话起来慢慢说。论年纪,你长我一些,我倒当真担不起这样的重礼。”
话音落地,冯玉梅起了身,蠕动着干枯裂开的双唇,低声道:“裴小姐,论先前,是我无理在先,还请你原谅。如今君濠遭难,被禁锢在驻沪司令部,我想,现下只有你有办法可以救他了。就算是看在你与君濠的情分上,也请一定要救救他啊。”
空气里的水分好似被通通过滤了出来,凝成一团软瘩瘩的水雾趴在窗户上。
一滴水从窗上落下,溅到静云的手臂上,使得她一阵寒噤,头有些发麻、发胀起来:“好端端的,怎么会被抓起来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冯玉梅睁大了眼睛,眼中满是血丝:“我也是很不明白,昨儿个夜里,好端端的,他怎么就夜袭了张公馆,还被抓到司令部去,这简直是匪夷所思。但是裴小姐,不论如何,他现下真真正正就在那儿关押着。你也晓得的,司令部这帮人下起手来,可是六亲不认的,只怕是多呆一刻都能要命。听闻你原在张家做家教,想着与张家少帅一定也有些熟识,你若是出面替君濠求个情,总好过我这无头苍蝇样的乱窜吧?”
静云趔趔趄趄地回到案前,抿了一口茶,略略定了定神,眼睛有些迷迷蒙蒙的。原来张公馆的刺客里头竟然就有林君濠。他一向是这样痛恨旧式军阀的,总是说着,没了旧军阀,中华才有希望。
可是她没想到,林君濠竟然会亲自去做一个捐躯的殉道者。这一刻,静云双目噙满泪水,心下犹然生起一股莫名的悲意。
“冯小姐,还请回吧。”静云低声说道。
冯玉梅一把抓住了静云臂膀,尖叫道:“你一定要救救他,一定要救救他啊!他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司令部里头!”
静云闭上了眼,沉默半响,方才说道:“请你相信,我比谁都更希望君濠能够平安无恙。你先回去吧,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救他的。”
冯玉梅离开的时候,静云将门轻轻带上,而后靠在门后,不停地喘着细气。
裴尚贤听到楼下有声响,便举着油灯,从狭窄的楼道下来,眯着眼,朝着门口方向望了望:“可是来人了?”
静云微微笑道:“母亲听岔了,这三更半夜的,哪里还会有人来呢。只怕是鸿弟呼噜打得响,倒似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