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熠身上大伤小伤十几处,好在都是“皮外伤”,接受治疗并短暂休息后,他独自接受了警方的问询,做了笔录。
除了在场死伤的,在几百米外又发现两具尸体。经核实,也是老豁的同伙。
办案警察问:“都是你做的?”
周熠点头。
“你一个人对付这么多?”
“肾上腺素,还有仇恨的力量。”
警察抬头,眼里似乎带了一抹钦佩,“还有爱情的力量。”
“对。”
笔录结束,周熠问:“那个,那根铜丝,我能要回来吗?”
对方公事公办道:“这恐怕不行,这是重要物证。”
周熠摸了下鼻子,那可是他的求婚戒指啊。
拿不回就拿不回吧,他再琢磨个更好的。
如果她非要这种,那他再做一个就是了,一回生二回熟。
***
何唯身上没有大伤,但身心状态都很虚弱,营养失衡,需要输液。
周熠回到病房时,何唯拥着被子蜷缩成一团,只露出一双眼睛……她一见他,就委屈得不行,“你去哪了?醒来看不见你,打电话又不接。”
周熠赶紧过去,担心地问:“又做噩梦了?”
昨天她半夜惊叫着醒来,说梦见自己杀了人,到处都是血。
这会儿她摇头,但小脸煞白,显然还对昨天那个梦心有余悸。
周熠亲吻她头顶,柔声安慰:“梦都是反的,不怕。”
何唯喃喃自语:“是啊,我还梦见烟头也死了,可它还活着……”
周熠知道,就像七岁那年痛失布丁后发生的一样,何唯的自我保护机制再次启动,对于丛林之战最惊险的部分,她选择性遗忘了。
即便忘了,还是有别的后遗症,会做噩梦,变得黏人,缺乏安全感。
周熠抱着她,大手一下下捋她的后背,她像猫一样渐渐放松,闭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很快再次入睡。
周熠靠床头坐着,左胳膊被何唯抱着,他用右手轻轻摩挲她的头发,她的脸,脸颊上还有些细小的伤口,已经结痂,还好医生说不会留疤。
后来发现的那两具尸体,各有一处枪伤,并不致命。致命伤是刀伤。他推测,她是乘人不备,夺了枪,连开两枪打中两人,再用刀……
办案警察说,一刀刺中心脏,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所以周熠揽下来,虽然战斗力强大得有些可疑,但也没人怀疑到何唯身上,谁能想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会有如此大的杀伤力呢?
却不知艺术生也对人体结构极为了解。
两人平时偶尔也会“寓教于乐”,周熠教过她一些防身术,讲过人体各处要害,对男人来说,首当其冲是那啥,其次是眼睛……危急时刻,只管下手。
至于为什么要用刀?也许是恨极。也许是节省子弹。
想到此,他捧起她的手,轻轻亲吻她的手指。
愿这双手从此只接触美好事物。
***
相比周熠跟何唯,烟头伤势最重。
多亏了平日的严苛训练,又继承了父母的优秀基因,烟头不仅够英勇,还够聪明,最后关头,它丢开手~雷跑开,但还是被冲击波所伤,失去了意识。
等周熠与何唯闻声赶过去时,几乎认不出它,遍体鳞伤,毛也被烤焦了。
经检查,耳朵被灼伤,身上大小伤口无数,为了清创和缝针,必须把全身的毛剃光光。现在也在宠物医院输液,留院观察。
***
乔珊从被逮捕到接受审讯,一直念念有词,“假的,居然是假的。”
不知指的是这短暂的自由,还是被“黑吃黑”的事实。
她的口供翻来改去,一时说所有人都是她杀的,包括那个无辜的女孩,一时又说是老豁干的,甚至推到周熠身上。
当然,在她口中依然是“七喜”。
鉴于她情绪不稳定,不乏胡言乱语,也没人在意这个称呼。
经鉴定,她患上应激性精神障碍。当然也有可能是装出来的。
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她怀孕了。
周熠听说后,忍不住想,或许对她来说,自杀成功了更好一些。又或者,像她哥那样在火拼中死去,也不失为一种归宿。
其实大半年前,审判期间,以老二为首的所有人,都不曾指认过乔珊,尤其是老二,沉默许久,开口就是认下所有罪。
大家都默契地想要保住乔珊。
如果她愿意交代出那批货的藏匿处,还会减刑,几年后就能重获自由。
可那不是她的性格。
周熠现在特别信那句话,性格决定命运。
此外,他还从玫瑰口中得知另一真相,原来老二萌生退意,是因为查出肝癌……老二的确是对玫瑰有好感,但也恪守规矩,不曾逾越。但他也很同情玫瑰的遭遇,听说她有了孩子,表示愿意帮忙。
用他话说,干了大半辈子缺德事,如果能救人一命也是积了功德。
终究还是没能做到。
***
尘埃落定,无限唏嘘。
路边杨树叶子飘落,黄了,秋天真的来了。
这个边陲小城也有一些景点,有令人叹息的历史,无论是周熠还是何唯,都无心出去走走看看,因为这里的一切,都不需要在记忆里停留,现在只等着烟头出院,就可以回家。
在此之前,周熠还要去看望一个人。
位于郊区的公墓,环境整洁干净,至少比崽子生前预测的乱坟岗要好许多。
何唯现在跟周熠寸步不离,也跟着来了,但还是善解人意地留在车里,给他空间,跟曾经的兄弟单独相处。
周熠带了两罐啤酒,点了两支烟,一支放到墓碑前。
然后席地而坐,抽着烟。有很多话,可是一句都说不出。
抽完烟,他打开一罐啤酒,绕着墓碑洒了一圈,剩下一半放在墓碑前。然后打开另一罐,几口喝光。
温吞的啤酒,刺激得险些流泪。
他站起身,只说一句,“兄弟,来世投胎到一个好人家。”
***
终于等到烟头出院,何唯怕它旅途中碰到伤口,准备了舒适的软床,盖一条柔软的大毛巾,绑好安全带。
烟头还很虚弱,任由摆布,不时舔一下何唯的手。一如从前的亲昵。
一家三口踏上回家的路。
何唯把小猪和小刺猬都挂在车前,开动起来后,两只晃悠悠,不时撞在一起,像是在亲吻。周熠无声一笑,搂着她亲了下她额头。
后座的烟头发出一声哼哼。
刚离开这座城,周熠就接到玫瑰的电话。
第一句是,“他走了。开天窗。”
开天窗是动脉注射,心脏受不了,很容易猝死。周熠第一反应是,这到底是意外,还是她动了手脚?
果然他还是比较阴暗。不由看了眼何唯,用裹着纱布的左手挠了下眼皮。
何唯不明所以,也看了他一眼。
电话另一端,玫瑰继续:“两个人太熟了,他感觉到我最近的变化,所以,决定不再拖累我。”
“相爱一场,我连累过他,他也连累过我。其实回忆一下,还是有些好时光的,他自己弹不了琴,但教会了我,他说,有一天我会重新站在舞台上……”
那边似乎说不下去,许久后才继续:“我也要走了,谢谢你。”
挂了电话后,周熠把内容说了。
何唯也很感慨,说:“我昨晚梦见玫瑰了。”
周熠很意外,她轻声说:“虽然没见过,但是看到了就知道是她。”
何唯再次梦见了“地狱之门”。上面的每一道人影,都有一张熟悉的脸,有乔珊,老豁,崽子,乔安,老二……周熠讲过的所有人。
还有更熟悉的,爸爸,妈妈,她的生父。
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还活着。前者在地狱里挣扎,后者在人间挣扎。
周熠心情复杂。有些后悔跟她讲了太多过去。或许人自私是本能,他倾诉,他解脱,却把这些阴暗面转嫁到她的记忆里。
他又想起,这两日何唯分别跟父母视频,那两位都清瘦许多,说了没几句,都泪湿眼眶。
他不由想,如果他没回来,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一个人乐观或悲观,有先天性格,也有后天经历,会刻在骨子里,没办法彻底扭转。
何唯靠在他肩头,问:“你相信平行世界吗?”
“我以前经常想象,另外一个世界里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如果在另一个世界里,你没回来过,嘉扬哥身上也没发生过林曦的事,我和他,也许就真的在一起了。没见过爱情真正的样子,以为喜欢就是爱了。”
“我以前也不懂,男女之间哪一种程度才算作‘爱’,现在明白了,就是像你这样,敢在我伤口上撒盐,明知道我有心结,还送我烟头……只有你给的,是我最需要的。”
“如果让我选,我还是选有你的世界。”
周熠低头,无声笑了下。
隔了会儿说,他说:“我以前觉得一世都不知道怎么活完。去看过崽子后,我真心希望有来世。”
何唯问:“下一世,你还要跟我在一起吗?”
周熠回:“下一世,下下一世,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她笑,“看把你嘴甜的,那样就会看腻了吧。”
不知怎么,想起乔珊说过的,他对付女人有一套……的确,他那么聪明,善于揣测人心。就算不善于,长成这样,随便说句好听的就能让人心动不已……但有时候是演出来,有时候是发自内心。
她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
周熠忽然刹车,把车子停靠在路边。
何唯还纳闷,回头看路,周熠说了句:“烟头,把眼睛闭上。“
然后双手捧起何唯的脸,亲上去。
一吻结束后,他问:“你会腻吗?”
何唯看着他,坚定道:“永远都不会。”
周熠胸膛急剧起伏几下,发动车子,狠狠说了句:“赶紧回家。”
何唯看着他泛红的耳朵,心中好笑。
这就是她爱的男人,明明是个铁血硬汉,偶尔又像个青涩少年。
***
为了照顾烟头,一路匀速行驶,终于到家,还没周熠心里的那个“家”,何唯先去医院看望父母。周熠也去另一家医院,看望刚从外地转回来的罗毅。
罗毅瘦了些,也黑了不少,大概是晒得多了。即便是在满是消毒水味道的病房,身上也似乎带了一股潮湿糅杂植物的气息。以前每次见面,他身上都有一股子凛冽粗粝之感,像干冷的风、冷冽的雪。
像变色龙一样的人,天生适合做这一行。
罗毅也深深打量周熠,点头,“你变了不少。”
“好事。”
两人并没能多说,因为还有第三人在场。
“过去”从未真正过去。有些事总要了结。
罗毅的现任上司,姓魏。电话里打官腔的人,居然让人叫他“老魏”即可。
老豁“慧眼”挑的好买家,不仅把他这个老手给坑了,也逃过了警方的布控。那一批货无声无息消失在人海,据分析,极有可能回到云南边境一带。
老魏开门见山,希望周熠归队。
周熠平静道:“我从来都不是你们中的一员。”
老魏不以为意:“你的能力有目共睹,正是我们亟需的人才。”
周熠摇头:“我不再适合这种任务了,这次的行动失败,就足以说明问题。”
老魏接道:“这次情况特殊,你的选择我们能理解。”
周熠只说:“你们再找别人吧。”
他说完就起身要走。
老魏不慌不忙道:“当初剿灭乔安犯罪集团,清理物品时,发现了一张光盘。”
周熠不动声色,右手在身侧悄悄握拳。
罗毅接过:“这件事我……”
老魏一摆手,阻止他说下去,仍对着周熠,“当然,有些纪律对你并不完全适用,但小罗为了帮你,做过不少超出他职责的事,比如那个牛建晨的死……”
周熠下颚收紧。
罗毅再次开口:“老……魏局,那是意外。”
老魏说:“那他结束任务后,你还帮他收拾乱摊子呢?”
周熠立即想到那次“路怒”。果然,成年人没有任性的权利,每一次,都会被记到账上。
罗毅没再说话。
老魏看向周熠,一字一句道:“还有乔安账户的那笔钱,始终去向成谜。”
周熠回头:“您怀疑我?”
老魏不说话,眼神说明一切。
周熠平静与他对视:“那也要有证据。”
“有胆子做这样的事,必定不会轻易露出破绽……但不妨换个思路,听说你这半年来动作不小,收购了一家上市公司,这笔收购资金的来源,肯定是不怕查。”他话锋一转,“如果以调查为由,把股权冻结了呢?”
周熠知道为什么在电话里听到这人声音就不舒服了。
他的直觉很少出错。这位,就是来克他的。
***
周熠回去的路上,接到罗毅的电话。
“老魏这人说话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你的护照还没用过吧?听说你女朋友要留学,可以一起出去转转。”
周熠不意外他知道这些,只说:“你这是在怂恿我跑路?”
罗毅笑了下,“趁着年轻到处走走看看,长长见识。”
“那你呢?”
他听出老魏话里话外的意思,罗毅很可能会受他连累。
“他要是真让我退居二线,也不是坏事,回家当个称职的老公和老爸。”罗毅叹一声,“我有时候就想,如果七年前,你去了西藏会怎样……”
挂了电话,周熠把车停在路边。点了一支烟。
不由也想,如果当年他选择了另一条路会怎样?也许流浪一圈还是觉得该读书,也许为了谋生做点小生意、越做越大……
他想起何唯的“平行世界”说法,他也一样,纵然有千万种更稳妥的活法,他也宁愿选择有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