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熠身子踉跄了下,疾步过去。
看清楚后,汗毛发炸。饶是见过各种场面,还是心惊。
女人头上被套了塑料袋,应该是死于窒息。
烟头也头一次见到这种情形,有点不敢上前,跟着他靠近,叫声中透着惊恐。
周熠半蹲下,掏出刀轻轻豁开塑料袋,再次心惊。刀痕纵横,皮肉外翻,血已凝结、发黑,头发被黏住,糊了满脸。
杀人不过头点地。是有多恨,才能下这样的手?
或者是出于嫉妒,女人的嫉妒?
周熠只觉得喉咙猛地一堵,一股腥气往上涌,被他狠狠压下。
但泪水还是冲出来。
他手指轻颤,去撩开头发,可到了近前还是停下。
他别开脸,没有勇气。
一眼看见地上的几个亮晶晶事物,纽扣大小,有圆形,不规则形,他心头一动,这应该就是何唯的手链。
已经被毁,值钱的部分应该是带走了。所以他们到底还是发现了定位装置,一怒之下……周熠胸口一阵闷痛,这才发现烟头反应不大对。
它除了最初的惊恐,现在只是看着。表情有悲悯,但似乎少了些悲痛。
周熠猛然反应过来,就算乔珊再恨,老豁再蠢,毕竟也是刀尖舔血的人,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让人质价值最大化才是明智之举。
他抹了下眼,再看过去。
身形身高的确是像,他去看死者的手,似乎有所不同。
何唯的手很特别,典型的养尊处优,但因为做雕塑和健身,不仅有薄茧,偶尔会有些小伤口。
左手无名指没戒指。
但他仍不敢确定,低声说了句“得罪了。”然后掀起死者衣襟。
看到右下腹处有一道疤痕。那是阑尾位置。
周熠原本是单膝跪地,一时放松,坐到地上。双手捂脸,想要大哭一场。
可他也知道不是时候,他深吸一口气,用刀割断绳索,让女死者平躺。哪怕这样破坏了犯罪现场,但至少让她得到些许的尊严。
他哽咽着说:“对不起。”
他转身抱住烟头的头,额头抵住它的额头。
“烟头,帮我找到她。”
***
边境附近的国道上,路灯明亮,不时有车辆驶过,再往南,是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丛林中,有一条隐秘的小路。
月光下,有一伙人沉默前行。
其中一个头戴黑色布套,两手被反绑,被人推搡着走得磕磕绊绊,严重拖慢了队伍的行进速度。
老豁走在乔珊身边,手拎一只密码箱。因为走漏风声,交易提前进行,他在地下室恐吓何唯时接到的那通电话就是来自买家。
走到这里差不多了,他命人摘掉人质的头套。
这一伙人,除了乔珊,对这一代地形都极为熟悉。饶是如此,还是十分谨慎,因为一旦被发现,脑袋就不保。
忽然,不知何处传来一丝响动。
众人脚步一停,警惕地打量四周,什么都没有。只有静静的树林,头顶一轮更静的月亮。
老豁爆了句粗,“疑神疑鬼,快走。”
隔了会儿,又有人嘀咕了句,“狼。”
立即被同伴取笑,还有人说:“不是狼,是人,月圆之夜。”
老豁皱眉,让人闭嘴,下令加快速度。
忽然一声轻响。
换做一般人不觉有异,这伙人对这种声音无比熟悉,是消音了的枪声。
与此同时,有人发出短促的痛呼,队伍后方的一个膝盖中枪,半跪在地。
老豁立即拔枪,对准何唯,压低声音:“谁他妈在那装神弄鬼?”
树林依旧寂静。
“再不出来我打死你的小美人。”
何唯吓得身子微抖,两手在身后继续小动作,把戒指还原成铜丝。周熠说过,他这个戒指不仅独一无二,还有个独到之处,指环与荷花都是用一整根铜丝盘成,没用掐断,就像一笔成画。
她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有用,但总好过坐以待毙。
老豁吐了口唾沫,下令继续赶路,并亲自看守何唯。那个受伤的家伙被同伴扶起。刚走没几步,又一声枪响。
这次是打头的一个,背心中弹,当场毙命。
老豁怒火冲天,立即拔枪对准何唯,不能要她的命,不能打她的腿,但能废掉她一条胳膊。几乎是扣动扳机的同时,何唯抬起右腿,腿风劲猛,力道精准,老豁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剧痛,手~枪落地。
他震惊得哑然失声。的确是没想到这么个羸弱的丫头还有这一手。
但本能让他立即俯身,因为这是放冷枪的最佳时机,果然,有子弹贴着他的后腰上方飞过。
一时间,枪声密集。身侧丛林树枝乱颤,不知暗处到底几个人。
同伙也纷纷拔枪,摆出防御阵型。
何唯因为那一脚力道太大,手又被绑在身后,失去平衡,幸亏平时训练过核心肌群,下盘还算稳。一抬眼,就见乔珊举枪对准自己。她来不及躲闪,索性顺势摔倒,躲过了一颗子弹。
另一边,偷袭者方位暴露。
老豁也看出对方只有一人,不由冷笑。
“跟我玩阴的,我让你看看,你的小美人怎么死的?”
他说话同时,从腰间抽出一物,拔掉什么,朝何唯扔去。
何唯正要挣扎起身,脚下被什么藤蔓绊住,看到有东西朝自己飞来,乌黑发亮,立即头皮发麻。
这时有人从对面树丛冲出来,大声提醒,“手~雷,当心!”
何唯大骇,往一边滚去。
可老豁出手准头不一般,那手~雷像长了眼睛滴溜溜跟过来。周熠不顾疯狂扫射而来的子弹,一心只想快点冲到何唯身前,哪怕是扑到她身上。
然而,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它四肢飞奔,冲到何唯面前,叼起那枚手~雷,继续朝前奔跑。
何唯失声尖叫:“烟头,不要。”
烟头继续飞奔,身子隐没于木丛,忽然一声巨响,火光冲天。
何唯凄厉尖叫,“不!”
立即被人扑倒,又有子弹贴着头皮飞过。
周熠几乎是抱着她翻滚了几圈,躲到一个临时藏身处,何唯被熟悉的气息包围,满腹的委屈涌出来,带着哭腔说:“烟头……”
周熠比她要冷静许多,他一边挡住何唯的身体,一边摸索她绑在后背的手,看到手铐不由绝望,一时不知是该用枪打,还是保持现状。
好在下一秒看见她手里攥着的一卷铜丝,立即接过来。
他一边尝试撬锁,一边跟她说话:“你刚才是从西南方向过来的,现在往北走,”他用下巴指了方向,“两里地左右,就是国道,拦车借电话报警,但也要留神,别随便搭车……”
何唯这才回过神,哭着说:“我要跟你在一起。”
“你必须走,别让烟头白白……”他也说不下去,“听我的,你在这只会分我的心。”
何唯只觉手上一松,手铐居然真的被他撬开。
接着手里被他塞了一把折叠刀,她没来得及开口,被堵住嘴。
熟悉的味道充斥口腔,让她立即飙泪。
周熠狠狠亲了她一口,摸了下她头顶,“乖,记住,你好好的,我才安心。”
“快走。”
他把手铐往后腰一揣,猫着腰跑开,找到一棵树作为掩体,举枪回射。
何唯知道他这是在引开敌人视线,掩护她离开。
她泪水弥漫,用手背抹去。手脚并用往树丛深处爬去,然后就朝他刚指的方向跑去。她脚下不停,脑子很乱,想要去看看烟头……但那个方向不安全,自己不能帮他,起码也别让他分心。
身后枪声依旧,伴随着咒骂和痛呼。这意味着他一直在反击,在战斗。
何唯从没走过这样的路。脚下始终不平坦,落叶,枯枝,还有藤生植物,半空中还不时有树枝划过脸颊,却觉不到痛。
枪声人声越来越远,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她立即捂住嘴。
这黑黢黢的丛林,树影扭曲,仿佛有什么飞快掠过,像人影,又不像。
忽然,她听到什么,握紧手中刀,将刀刃打开。
那是一声口哨。
浓密树林渗透一丝月光,前方出现一个人,高大的身影,壮如铁塔。
她转身往回跑,又停下,身后又有一个。
这情形似曾相识。
那时,她身边还有烟头,还能期待他从天而降。
这一刻,他自顾不暇,而烟头……
想到烟头,何唯心中大恸的同时,也生出一股戾气。
两个男人朝彼此走近,一个说:“看来分头走收获还不小。”
“你乖乖听话,我们跟你老子讨一笔钱,就让你回家。”
另一个说:“他老子不是……”
何唯心中一疼,死死盯住眼前的人,“我爸怎么样了?”
男人漫不经心道:“昏迷着,二楼扔下去,看造化了。”
何唯咬牙问:“是你把他推下去的?”
***
明月当空,静照着密林深处的厮杀。
一颗子弹呼啸而来,射入树干。
旁边一棵树后,周熠咬着一支注射器,迅速往左手缠绷带。左肩刚中了一枪,他做了止血处理,身上多处挂彩,影响战斗力,他打了一针肾上腺素。
敌人损失更大,除了死伤的,还有一两个跑路的,只剩下老豁和乔珊。乔珊拎着箱子先走,老豁留下专门对付他。
老豁就在不远处,忽然咒骂了一声。
周熠明白,没子弹了。
然而,他也没了。
老豁抽出匕首,月光下刀刃明晃晃,“是男人就别当缩头乌龟,有种就站出来。”
“我知道你恨不得杀了我,我他妈也发誓宰了你,今天就做个了断。”
“咱们俩,只能有一个走出这个林子。”
老豁的声音越来越近。
周熠不出声,从口袋取出那枚指虎,戴在右手上。
眼看那把匕首就要扎过来,周熠转身,飞扑出去。
老豁虽有防备,还是被这股大力扑倒,立即反击。
近身肉搏,看身手,也看谁更狠。周熠学过格斗,老豁个头不大,是摔跤好手。没几个回合,老豁的匕首被周熠打飞,周熠的虎爪刀也被老豁踢掉。
两个命硬得连阎王都不肯轻易接收的男人,赤手空拳,像两只野兽揪斗在一处,难分上下。
或许是年轻,或是仇恨的力量,又或者是激素发挥作用,周熠的拳头越来越猛。这一拳,为那个惨死的狱警,这一拳,为那个无辜的女孩,这一拳,为了烟头,为了何唯受过的苦……
周熠打红了眼,被老豁抓到肩头枪伤也毫无反应,直到他的手指陷进去,周熠疼得眼前一黑,忽然颈部温热,他立即反应过来。
这厮居然要咬他。
周熠两手都腾不出来,用头狠狠撞上去。
看谁的骨头更硬。老豁闷哼一声,后脑着地。
周熠抽出手,两手迅速动作几下,老豁立即咒骂一声,月光下,一根纤细的铜丝缠上他脖颈,两头分别攥在周熠手里。
只待用力一扯。
千钧一发之际,就听老豁低声说句:“杀了他。”
几米之外,乔珊举起枪。“放开他。”
原来她没走。
周熠从疯魔状态回过神,喘着粗气,极度不甘。
很想比试一下,到底是她的手快,还是他的更快。
他用力眨了眨眼,清醒了些,松开手,缓缓起身。
老豁一骨碌爬起,用力扯下铜丝,哑声喝道:“还不开枪?你不是说没死就再杀一次?”
周熠看向乔珊,不慌不忙地问:“乔少阳还好吗?”
乔珊果然面色微动。
玫瑰提供的消息,乔安受过重伤,影响了生殖功能,越是如此,越找女人,还要求对方吃避孕药……因为玫瑰最受“宠”,久而久之觉出不对,因此发现怀孕后不敢再留下。
周熠在此前调查张文朗的私生子时,也顺便查过同在加拿大的乔安妻儿。
“他现在读高中,成绩不错,喜欢棒球……”
看乔珊眼神变化,果然她一直都知道侄子的情况,或者说,乔安一直在暗中关注着儿子的成长……
老豁骂:“别被他忽悠。这小子就会玩这一套。”
乔珊再次瞄准,握紧枪。
周熠说:“他可是你哥唯一的血脉。”
乔珊尖叫:“你别提我哥!”
她扣动扳机,枪响。
周熠往右后方扑倒,听到惨叫不由一愣。
只见乔珊右手在半空颤抖,一脸的难以置信。
周熠手撑地稳住自己,回头,在他身后几米处,有人举枪,枪口冒烟。
月光下,脸上星星点点的暗红。
何唯没看他,只盯着目标,再次开枪,没打中。老豁迅速捡起乔珊的枪,他枪法不如周熠,但实战经验多,不等站起身,就瞄向何唯腹部……可不等他扣动扳机,就定住,抬左手摸向脖子。
摸到刀柄,又不能妄动。
因为正中动脉。是那把虎爪刀,周熠扔出去的。
变故来得太突然,乔珊呆了呆,顾不上受伤的手腕,枪还在老豁手里攥着,她当机立断,拎起皮箱就跑。
周熠冲向何唯,去接何唯手里的枪,可她手指僵硬,他不敢硬来,小心掰开,再看乔珊已经跑了很远。他没追,而是半蹲,瞄准乔珊手中皮箱,连开几枪。
乔珊不愿撒手,但手腕被震得发麻,箱子脱手,密码锁被打坏,盖子绽开,一阵风吹过,钞票翻飞。她惊叫着去扑,抓到一把后却呆住。
除了一部分是真钞,其他都是白纸。夜空下,分外刺眼。
她忽然跪在地上,冲着手里一把纸钞,又哭又笑。
周熠上前,冲着老豁眉心就是一枪。
转过身时,何唯身子打晃,被他冲上去及时抱住。
她极度虚弱,却看着乔珊方向,周熠想起后腰的手铐。
他先给她擦脸,看是否有伤。
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额头有伤,头上有汗,血水蜿蜒而下。何唯伸手抚摸他的脸,顿住,似乎看见自己被染红的手。
周熠立即握住。不露声色地在自己衣服上擦拭掉。
何唯呢喃,“烟头。”
周熠说:“我们这就去找它,然后一起回家。”
不远处,忽然响起一声叫唤。
像呻~吟,像呜咽,不像是出自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