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因礼部尚书钟离子尹是恪尽职守,还是兰沁这位太子妃出自钟离,亦或是他对当年之事始终心怀愧疚,总之,这场太子季弘娶妃之礼的每一个细节,被礼部尚书钟离子尹带领礼部一众在已有的太子成婚之礼规矩范围内无不做到极致。
放眼整个安阳城,再到大启举办国宴等重大活动所用之地迎客楼,至太子府,永安郡主府,无一处不彰显着这婚宴的空前盛大之景。
凤祁来贺!
钟离来贺!
素和来贺!
宫家来贺!
空桐来贺!
湛灌来贺!
……
随着礼官的一声声唱和,这场大启太子殿下季弘成婚之宴被推向了最**。
相比于宴国、庆国、乌狄、炎戎、六安等国专程派人恭贺大启太子成婚,大启六大族对于季弘送来的恭贺之礼更是给足了季氏皇族面子。
这标志着六大族的立场,相比近十年季氏皇族与六大族的冰封局面,六大族如今这一动作,已然明确表示他们在让步。
看着季氏皇族与六大族终于有破冰之势,有人欢喜,有人忧。
若一心为大启万民,无论从何种层面来讲,这的确是值得欢喜之事。
然而,这田地里的庄稼尚有良莠不齐,更何况人心,更何况各为其主,立场不同。
宴国、庆国、乌狄、炎戎、六安尚且不论,就是大启皇族内部之人,对于如此之势,心思更是百转千回。
即使是今日,迎客楼上座的景武帝季明、皇后素和静宜看上去亦是有些神色莫辨的味道,一点儿也不像看着自己的儿子成亲,为人父母该有的喜色神情。
纵然是生于皇室,纵然是尊贵的大启太子殿下,季弘这位天之骄子亦有自己的悲哀。
至于礼毕,有些人已然思绪万千到坐立不安。
季弘挽着手中红绸,扶着面目完全掩在盖头中全然看不清路的兰沁预走下行礼台,送兰沁回府之际,突然听到大厅传来说话声。
“乌雅阿倩昔日听闻,太子妃娘娘容貌惊为天人,更有惊华仙子之誉。人人都说,女子做新娘子这日最美,阿倩今生有幸观太子妃娘娘新娘装扮,不知能不能瞻仰瞻仰太子妃娘娘容貌啊!”自称乌雅阿倩的是炎戎小公主,她一如兰沁初次在安阳城见到的模样,飒爽干练,明媚开朗。
若是位男子,或者说话之人若非用如此言语,如此神情,的确是失礼至极,且有挑战大启国威的嫌疑。
然而这姑娘仅看上去,便很讨人欢心,飒爽干练、明媚的让人觉得就是人家小姑娘好奇。
“阿倩,不得胡闹!”出声的是炎戎二皇子乌雅阿坂。
乌雅阿倩听罢,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乖巧低头。
只听见炎戎二皇子乌雅阿坂向着高台上景武帝方向道,“小妹年幼,失礼之处还请皇上恕罪。”
季明神色不明的在乌雅阿倩与乌雅阿坂面上转了转,又看了眼还未走下行礼台的太子季弘与同样掩在一片火红之中的兰沁,又用眼角余光扫了眼下座的三皇子妃惊鸿仙子濯雅,哈哈大笑一声道,“无妨,朕的几个女儿中亦有如小公主这般天真爽朗的。”
季明帝方才一番动作,多少是被人看在眼里的。
对于有志之士的朝臣无疑是对自己追随的这位帝王又失望了几分。
而如皇后素和静宜之流,也不过是不动声色的冷笑或不屑。
如,来参加婚典的六大族等众,早已是连失望也无,倒是真正的不动声色。
感觉季弘扶着自己的手一点点在缩紧,兰沁将她冰凉的手轻轻覆在了手上,算是安抚。
如今的季明帝,对于兰沁而言,愈是疯狂,愈是荒唐,不过愈是接近灭亡。
她期待他的时代,早点结束。
果然,季明帝说完对对乌雅阿坂的言语后,向着季弘道,“既然礼已成,我儿非寻常人家男子,如此国宴,提早揭开你那太子妃的盖头亦是无妨!”
季弘扶着兰沁转身,对向高台,深深看了眼高台上的景武帝季明与皇后之仪不曾有分毫变动的皇后素和静宜,转身取过礼官送上的金秤杆,轻轻挑开兰沁头上的精致盖头。
尽管季弘对于景武帝季明与事不关己的素和皇后此举多少是失望的,可看到兰沁如媚如火一般的面容时,他生生的给怔住了。
季弘对于兰沁的心思向来是藏在心里的。
兰沁四岁前,这一切变故还未发生,钟离府的夫人与自己的母后又是亲姐妹,加之钟离府的几个孩子都出色的紧,素和皇后与季明亦常常宣他们进宫玩。
第一次见到长得一模一样,又玉雪可爱的钟离念慈与钟离穆轩时,季弘便喜爱的紧。
季弘知道,自己虽温和,其实性子是及其冷淡的,宫中姐妹何其多,可不曾有一个像他们那般一瞬间便进了自己的心里,一举一动皆让自己心里暖暖的。
后来,钟离念慈与钟离穆轩每每进宫,他便借请安之故,到皇后的延华宫看着他们玩闹。
季弘还清楚的记得,钟离念慈那时候胆子小,自己的四弟季桓虽说是外冷内热型的,可就是那冷冷的外形,愣是把人小姑娘吓的只躲。
她倒是对自己亲近些,毫不设防。
然而,钟离念慈,也就是兰沁这姑娘,她并非是个知难而退的女子,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儿似乎是生在骨子里的。
对于季桓始终冷冷的模样,季弘看得出,她不只是介怀,而且很介怀。
后来,许是她的两位兄长给支了招,她每次进宫都会带些小玩意儿,大着胆子去讨好他。
当然,她很公平,给自己的四弟季桓带什么,亦会给自己带什么。
什么面人儿了,什么冰糖葫芦了,什么帕子了,他到底比她大七岁,时常给弄的哭笑不得。
以至于后来到代北书院,他明白,她与他之间早已走的越来越远。
可后来,再次见到她,素和皇后说让她给自己当太子妃,他无疑是激动的。
那种原本做好了对于得到无望的心理准备,突然间又有了希望,这如何不让他内心欢喜。
他自小被作为太子在培养,先皇跟他说,他这一生有了尊贵的身份,会有至高无上的权利,那么他将得学会放弃。
所以自懂事起,他便不再轻易拿起什么东西,因为他害怕放不下。
对于兰沁,亦是,他克制着不让自己触碰。
可终究,他没能拗过自己。
她就像一种毒,不知何时,早已悄无声息的渗进了自己的心,自己的血脉。
他如何割舍得下。
直到她选择复仇,直到她要跟他做交易,直到她说她有爱的人。
季弘一直都在把自己的思绪一点点捋清,他告诉自己,他是大启太子殿下,他肩上扛着季氏皇族,扛着大启万民,如此儿女情长之事,不值一提,他该放下。
在做每一个关于她的决定时,他都这样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仿若一个巫婆,不断给自己催眠。
而今,她站在他的面前,尽管知道她无心,可她仍旧盛装站在他面前,这好不容易捋清的思绪,全然变得一团糟。
唯有的是,她在他的眼里。
嫁衣如火,容貌如媚,气质若仙,也不知这是谁的鬼斧神工。
这般的女子倘若历过一段,要如何,才能放别的女子在眼里,季弘觉得自己是真的不知道。
大殿内安静的似乎连呼吸都被屏住了。
一只酒杯落下,弄碎了这凝住的空气。
季弘抬眸,越过兰沁直视过去,是看着他似笑非笑的青木国师。
景武帝季明亦回转过来,那一闪而逝的占有欲眼神到底让人生厌,只见他向着青木国师道,“朕听闻,国师曾言‘兰沁小姐才是人间真绝色’,果然眼力不俗,连国师这般仙姿之人,竟都被惊艳,以致失了酒杯,可见弘儿这太子妃岂止人间绝色!”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赏美之心,人皆视之,青木亦是人,赏美之心,亦不能免俗。”青木国师一句话将殿内失态之举给正规化了。
是啊,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欣赏罢了!
殿内的氛围顿时又活跃起来。
“如今太子殿下娶妃,这大启内外鼎鼎有名的双仙可都在咱大启皇室了,今日国宴,又是皇后娘娘生辰,何不借此让这双仙为皇后娘娘献礼,也让臣妾一众饱饱眼福啊!”安贵妃妖娆的向着季明帝道。
若是往常,大婚之日让新娘子献礼无疑不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安贵妃当着其余几国来贺,又有六大族的面自然也不敢如此无礼,可恰逢皇后素和静宜生辰,这便说的过去了。
既然礼已成,兰沁便是季氏皇族的媳妇儿,季弘又是素和皇后所出,为其母后献生辰礼,天经地义。
季明帝转头看了眼素和皇后,道,“静宜今年生辰与弘儿成亲之日撞在了一起,朕还想着等弘儿娶亲后再与你补上,既然安贵妃有如此提议,甚好。”季明又转头向着身旁的张公公道,“准了!”
张公公领命,正声道,“请太子妃娘娘,三皇子妃娘娘为皇后献生辰礼!”
此语一出,无论是太子季弘,还是三皇子季鑫,无不掩下眸中暗芒。
无论是看笑话的,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又或者觉得这是极大耻辱的,在兰沁的琴声与濯雅的舞步中,渐渐将所有情绪归于平寂。
恢弘大气,而又不失婉转绵长,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仿若对练过若干回。
然而兰沁与濯雅都明白,她们自出谷以后,便再没如此平心静气的配合过。
的确是平心静气,任你百般荒唐,不管是兰沁还是濯雅都明白她们想要什么,既然已知想要结果,如今陪他们玩玩儿,助他们再疯狂一些,又有何不可。
起码,太子季弘对于自己的处境可以看得更清,对于那上座之人愈是失望,他对于自己将要做之事便会更加有决心。
而对于三皇子季鑫,又何尝不是,起码他对于濯雅是真心的,濯雅受辱,打的何尝不是他的脸面。他是助季弘一派也好,反季弘一派也好,都该动了。
反正,只要他最后不是向着季明帝的,兰沁巴不得他将这潭水搅的再浑些。
因为而今情形只剩下以暴制暴,以乱制乱。
太子季弘现今处境危急,更需要浑水摸鱼。
而濯雅想要的东西,也只有三皇子季鑫动起来后,她才能得到。
看到如此兰沁与濯雅,三皇子季鑫眸色又是一暗,她眼里对于兰沁的厉色更浓。
曲终人散,然而,这场闹剧并非开始,却也并非结束。
堂堂太子殿下,如此成亲,看似皆有道理,然而终究是混乱至极。
今日的新房倒不若在青木国师府那般冷清。
然而,兰沁却觉得,这哪里是成婚,简直是演戏好么。
应付了季明帝的几位妃子,几位公主,还有几位皇子妃,兰沁已然用尽了全部耐心。
兰沁终于明白,嫁与青木时,她当时觉得冷清、委屈只是因为没有父母兄长在侧,但对于那每一个繁琐的环节,都是欢喜的。
而今,又是游街,又是国宴,又是姐妹妯娌,可谓是热闹至极,她内心唯有的却仅是倦。
好在季弘府内并无其他妾氏,用不着兰沁再去虚与委蛇。
季弘送兰沁至婚房后,交代了一番便离开了,其他倒没什么,唯有一点:凤冠先别摘,嫁衣先别换。
兰沁不知他还有何安排,并未反驳。
因为,从今日起,他们便是合作关系,加之情蛊一事,兰沁是极感谢季弘的。
兰沁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就冲着这份儿感激,平常事物,兰沁定然不会让季弘为难。
自凤颜、凤染双双嫁入北郡,兰沁再未要别人给她安排的侍女,一者怕不忠心,二者她身边之人,终有一天都会被她扔下,如此看来,倒不宜再加了。
之后她身边跟着的女子唯有四门主尘潋,而今进太子府,她又调了七门主尘玥在身边,算是放在了明处。
“忙活一天了,你们也没吃东西,坐下吃点儿吧!”兰沁向着尘潋与尘玥道,一路生死而来,她从未当过她们是下人。
见尘潋与尘玥有些犹豫,兰沁笑着道,“门外都是我的人,季弘的人太杂,我借机让他撤了出去,算是给他的大礼。”
安阳这几日的天气倒是明媚极了,可谁知,其后又有怎样的暴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