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
少年形单影只地站在清冷的街道上,夜风刮得他头发凌乱,落魄非常。
一辆汽车停在他面前,车窗缓缓摇下。
“林少爷,先生让我们过来接你。”一个西装男子给他开了车门。
林小鱼瑟缩了下,他吸了吸冻得红彤彤的鼻子,毫不怀疑地钻进车厢。
汽车开了一路,一直开出市区,几经颠簸,终于在一处别墅前熄火停下。这次不必保镖来开车门,林小鱼自个儿就迫不及待跳下车,他含着两泡热泪“蹬蹬蹬”往明亮的里屋冲。
虽然c市已然入夏,但山间清寒,夜露深重,比城市阴冷许多。这种阴冷深入骨髓,似乎连人气都能吞噬。
别墅是西欧风格的装潢,很大却不宽敞。葡萄酒柜,镂空梁柱,夸大细节的家具和盆栽,过度的收藏装饰使空间显得逼仄沉闷。大厅里亮着众多蜡烛,犹如繁星闪烁。制暖工具是一座古典的,过分追求华丽与繁琐的彩瓷壁炉。由此,主人的审美观可见一斑。
扭曲的火舌在跳跃中起落不定,映得屋内一片忽明忽暗的橘色,暖得几近璀璨,热得人心浮气躁。
背着门的棕色沙发上坐着一个男子。柔顺的黑发覆盖住半截脖颈,露出一方洁白的里衬领子。林小鱼望着他,只觉满腹酸楚都得了回报。他眨巴着一对核桃般红肿的泪眼,一路跌跌撞撞,穿过石柱,穿过常青树,穿过吊兰,穿过茶几与沙发的罅隙。他扑上去一把搂住男子的脖子,埋首在他颈边嘤嘤啜泣。
他等了太久了,等得众叛亲离,等得心力憔悴。现在,他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他守住了他的爱情,这是一个伟大的壮举。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柔地落在他的头顶,逗弄小猫小狗似的,漫不经心地拨弄他的发丝。那手指是弹钢琴的器物,线条流畅柔美,乍一看几乎没有骨头。
男子缓缓转过脸来,垂落的斜刘海覆盖住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削尖的下巴,薄情的嘴唇。
“傻瓜,哭什么呢?”
男子声音温润如玉石,敲击声清澈干净,在松弛急缓间轻易地掌控了倾听者的心情。简洁的话语也仿佛拥有着某种魔力,等闲间便可将别人引入他的思绪,跟着他的节奏走。
林小鱼拽起袖子抹了把眼泪,看起来愈发楚楚动人,我见犹怜了。他强笑道:“我高兴呀,终于可以跟你在一起了!”
男子偏头无声地浅笑:“我也很高兴啊。”他的笑容显示出一种恰到好处的愉快,礼貌得近乎疏离。
涉世未深的少年却没有察觉,他满怀期冀地攥了心上人的手心:“谈锋,我,我有点害怕……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男子无言地避开他的碰触站起身。他起落的动作有些不稳,但手中的文明杖很快让他保持住平衡。
烛火中,温和的眉眼如注入沸水的茶叶曼妙舒展,他朝林小鱼露出一个堪称慈悲的笑容。
没有私人感情,唯有大善大恶的慈悲。
“傻孩子,你还没成年,我怎么能欺负你呢?今天你已经很努力了,回自己房间休息吧。”
于是,林小鱼被哄得满心喜悦,晕乎乎地回了房间。
他只是想要一个简单的拥抱栖息而已,谈锋真是太爱胡思乱想了。不过交往这么久了,谈锋却几乎没碰过他,他为了保护住他那“孩子的纯真”,一直拼命把持自己的感情。
这样体贴的爱人,让林小鱼心中十分甜蜜。林小鱼觉得谈锋一点也不像师三爷说的那样,是个卑鄙无耻的戏子。谈锋是个真正的君子!
现在社会有如此操守和自制力的人多么难得,小舅舅真是太苛刻了!
林小鱼洗漱干净,换上睡衣后,便缩进被窝里睡觉了。但他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葛岳峙浑身染血的模样。骇得他热汗连连,手脚发冷,连呼吸都战栗得差点岔了气。便是彻夜亮着灯也不能平息这种恐惧。
葛岳峙如果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该怎么办呢?
不行,他应该去问问谈锋,葛岳峙后来怎么样了。他只是想要从义兄手中逃脱,并不想真要了他的命。他必须知道葛岳峙现在安全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他才能安心入睡。
主意一打定,林小鱼便趿拉了拖鞋往心上人房间方向跑。
说起来,他去谈锋房间的次数同样寥寥可数。幸好他记忆尚可,认得位置。他穿过漆黑无光的长廊,在拂晓前最后的黑暗中朝前奔跑。
“哒哒哒”的踩踏声在空旷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刺耳。林小鱼循着记忆里的足迹,最后停在一扇红栎木门前方。他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便大胆地将手按在门扉上,用力一推。笨重的木门“咯吱”一声,往里边沉沉退去。
林小鱼扶着墙壁,蹑手蹑脚地摸进屋中。接着窗外月光,他看清了屋内的空无一人。
奇怪,三更半夜的,谈锋不睡觉,跑去哪里了呢?
也许去卫生间呢?下楼喝水呢?不必大惊小怪。他等等他就是了。
林小鱼沿着墙壁,指尖拂过屋内家具摆设,一步一步朝里走去。
他一直觉得谈锋的审美观有点异于常人,他对神秘的心上人充满了难以遏制的好奇。既然今日有此良机,他不妨就做一番探险,了解一下谈锋的生活日常,也好拉近彼此的距离!
房间很宽大,家具摆设沿袭了大厅的繁琐风格,但四周比楼下多了许多玻璃柜橱,甚至还有一台类似寿司旋转台的木桌。柜橱内,木桌上,墙壁上,更是或放或挂着各种收藏品。
古寺山庙的木珠佛手,战国时锈迹斑斑的箭矢刀戟,先秦的细颈长腰锡金铜壶,巴洛克时期的奢靡木雕,后现代派的版画……各种风格齐聚一堂,简直像个小型博物馆。
林小鱼兴致勃勃地在心上人屋中走了一圈,看见什么都瞧上一瞧,摸上一摸,简直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他觉得一切神奇无比,处处充满了醉人的芬芳甜味。
其中,玻璃壁橱中的一个原始部落图腾面具尤其显眼。林小鱼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就把它抓在手中细致打量了。
红脸,绿唇,凶恶嗜血的倒三角眼和森冷锋利的锯齿。鲜亮的油彩勾勒凶厉的表情。面具上的纹路图案在月光照射下隐约透出丝诡异气息,隐晦地传递着某些落后蒙昧的巫术蛊毒文化,盯久了便有些瘆人。林小鱼忽然清醒过来,急忙将面具放回原位。
也不知道摸到了哪里,房间里突然响起一声细微的“咔嚓”脆响。
在他惊骇莫名的目光中,距离他脚下半米远的地砖忽然地裂般朝两边展开,露出一条漆黑的地下隧道。
地下室?
林小鱼目瞪口呆。他凑近些探头瞧了,却因为隧道弯曲黑暗,不能一眼望进底层。林小鱼犹豫了片刻,对心上人迫切的好奇,最终还是战胜了心底对陌生的恐惧。他太想知道谈锋的一切了。
他哆哆嗦嗦地扶着墙壁,拾阶而下。
台阶又短又窄,大概也有些年份了,裂开的水泥层o露出浇铸的建筑痕迹。林小鱼走得战战兢兢,深怕自己一个不留心便要踩空。随着台阶一步步深入,前方渐渐明朗起来。林小鱼便知道自己是走到底部了。
隧道的底部果然有一个小阁楼大小的房间,灯光是诡异的浅绿色,这让习惯白炽灯的林小鱼感到很不舒服。以致他眯缝了眼睛,好会儿才能勉强适应。
只一眼,四方格房间中的一切便尽收眼底。
一张孤零零地摆放在房间中央的藤木三角椅,一面镶嵌在墙壁上的大屏幕液晶电视,以及电视座下一台dvd,墙边几块叠放得有条不紊的光盘。
然而林小鱼的目光却很快被三面墙壁夺去。
整个房间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地贴满了大小不一的照片。
林小鱼走近前去,眯起眼睛,仔细地瞧了照片。
他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小时候他听过舅母给他讲过一个故事,是关于狼人的。一个人类女孩嫁到一个拥有一座城堡的男子家中。男子很爱她,他将城堡所有房间的钥匙都交给她保管,但叮嘱她城堡最底下的房间是不能接近的。有一天男子出门了,女孩百无聊赖,因为所有房间她都逛腻了。她忽然生出好奇心,想着丈夫那么爱自己,就是忤逆他也不会责备自己的。于是,她悄悄地打开了那扇不被允许打开的门。
她看见自己的丈夫变成一头虎背熊腰的狼人,正在享用他血淋淋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