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刘楚霸业图》的风波很大,大到唐树人为数不多的朋友都不敢来祭奠,就连唐树人那件简陋的院子都被查封了,也不知道老人家会不会心凉,不,他已经心凉了,人都死了,心还能热吗?所幸唐老探花一生未娶,但是也说明了没人可以为唐老探花披麻戴孝,更别说抬棺入土。
按造习俗,如果没人披麻戴孝,下辈子会活的很辛苦,除非有高僧诵经超度。
繁华大街的上,平民百姓也好,高傲的公子哥也好,都纷纷让开了路,眼神有赞许的,有不解的,也有讥讽的。
沈平安脚踏草鞋,身穿麻衣,头带白布条,嘴上咬着一根沾了黄色符纸的小竹竿;他的双手拉着一辆小板车,小板车上是一副常规大小的棺木,棺木也很普通,是寻常人家用的那种。
在棺木的旁边,还放了一座石碑,石碑上还没有刻好字,石碑旁边是铁锤和凿子。
经过一家茶楼时,楼上一间厢房微微打开的窗户也打开得更大一些,一个很美丽的夫人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等沈平安走近了以后,她也看到了沈平安的双脚和双手都是血,显然都已经磨破皮了。从小养尊处优的安公子何时做过这种苦事?她忍不住就想冲下茶楼,却被身边的男人拉住了,最后只能扑进男人的怀里哭地撕心裂肺。
“我的安儿啊。”
这位夫人正是沈平安的母亲李诗珊,而男人自然是白衣摘仙沈定东,他的眼中透露着无比的骄傲。
等到了唐树人的小宅院后,沈平安也看到了得到消息早就守在门前的御林军,这件事终究还是让皇家彻底插手了,一个领头的十夫长走上前,拱手和气道:“安公子,请将罪……犯唐树人的尸体交给我们。”
沈平安放下和拉把捆在一起的支架,然后轻轻放下板车,手也拿出了叼在嘴里的竹竿,一阵巨大的酸痛感传进大脑,他看了一眼十夫长,然后缓缓走向大门,一边轻声说道:“你是咬牙奉命不得不来,我不为难你,你回去告诉那个想做文章的人,无论他做什么,我沈平安都接着,如果他敢亲自来,我一定让他跪在老哥面前!即便他是王爷!”
说完,沈平安也走到了大门,接着毫不犹豫地撕掉了那张封条,推开大门,然后重新走到板车前吃力的将棺木移到边上,随后小心翼翼地弓腰背起棺木往小宅院走去,直到走进大门后,那名十夫长才收起眼中的敬意,然后才带人快速回去复命。
等弄好了一个简单的灵堂后,沈平安才就地一屁股坐下,之所以没有跪下,是因为知道唐树人不喜欢这一套,看着唐树人的棺木,沈平安眼中有些悲伤,脸上却面带微笑,轻声喃喃道:“老哥,我自己赚的钱只能布置成这样了,你可别嫌简陋。”
缓了一口气,沈平安继续说道:“以前觉得你肯定还能活很长时间,起码能活到教我儿子丹青妙笔,却想不到我突发的兴致居然让你提前走了,你这走的了无牵挂,我却心里很不好受。算了,你也别不好意思了,下辈子多送我几幅画,然后再把你年轻时游走风月之地片叶不沾身的绝活传给我就算扯平了,现在,我们就等等,看看在我送你入土之前会有什么人来看你,不如我来猜猜第一个人会是谁?我猜是我三叔,你觉得呢?”
当天,两辆马车同时到达宅子,率先走下的是一个披头散发的黑衣男人,他的额头上一抹丹火似的红色印记,一脸冷漠。
另外一辆马车的车夫先将车里的一辆轮椅搬下车,然后又进入车内背着一名身体很虚弱的儒生下来,将其放在轮椅上,儒生看着黑衣男人,淡淡道:“你果然还是来了。”
黑衣男人不快不慢地走向双腿有病疾的儒生,儒生开口让挡在他面前的马夫让开,说你先在这里等我。
黑衣男人走到儒生的背后,推着轮椅缓缓走向宅子,淡淡道:“师兄,好久不见。”
“可以的话,我愿意再也不见,”儒生轻轻叹了一口气。
“世事往往难如意,何况我和你十番棋还没下完呢。”黑衣男人突然停下,和儒生几乎同时抬头看着大门上的牌匾,上书草庐二字,再看宅院里的布置,还是没多大变化。
儒生深吸了一口气,道:“这第十局有点大啊,你多年准备,第一子便遇九万仙人下跪,开局有点不利阿。”
黑衣男人面色不改,依然是那淡漠的语气,回道:“师兄,你错了,这第十局还没开始。”
“哦?难道唐树人的事情是你等到的时机?”
“不是,你知道我不可能拿唐树人做文章,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在太阴宫求学时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那你现在还剩几个朋友呢?东方冶。”儒生不是别人,正是沈定西,而黑衣男人是为仙域耀日宫谋划多年的东方冶。
“现在一个都没有了,还要多谢你西垒壁一战让我现在孑然一身。”东方冶说着又推着沈定西前行,道:“今天就不说这些了,唐树人入土之后,你我之间的第十局便开始了。”
两人进入灵堂后,东方冶点了一炷香,闭眼嘴唇微微动着,说了什么沈定西听不到,然后将香插进香炉里,跟着转身就走。
沈定西没有目送,而是看了一眼一个字还没雕出来的石碑,跟着接过沈平安递过来的香,什么也没说,微微一拜后便将香插入香炉,随后转动轮椅看着沈平安,吩咐道:“平安,笔墨纸砚。”
稍许,一行漂亮有力的字出现在宣纸上,写的不是挽联,是几个人的名字,然后抬头看着沈平安道:“将这些人的名字都刻在墓碑上。”
沈平安点了点头,这几个名字都是唐树人为数不多的朋友的,原本沈平安打算谁来就把谁的名字刻上去的,好让后人知道刘楚画圣有哪些朋友。
沈定西赞赏道:“唐树人晚年有你这么个忘年之交已足以,你好好在这守着,三叔还得去办一件事,回头再来陪你。”
当天,二十多年没踏入皇宫的沈定西戴上了那顶见帝不跪不拜的龙攀登云冠再次走进皇宫,一路畅通无阻。
一辈子几乎没动手打过人的他一巴掌甩在二皇子脸上,随后对盛邦皇帝说了两句话。
“陛下曾许诺我可提一要求,算是西垒壁之战的奖赏,可还作数?”
“作数。”
“谢谢陛下,我想让唐树人平静入土。”
而站在一边的东方冶闭目不语,嘴角微微扬起,心道。
唐树人,你真的该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