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此事与罗靖毫不相干,但他却因为看不惯尚书侄子一贯的横行霸道,挺身而出为阿虎说话。从此,二人便除了一开始互通消息以外,更多了肝胆相照。
这日,阿虎告诉觉茗,今日因为去校场训练新兵,可能要夜归。
觉茗答应着,阿虎便离开了。
天已经开始转暖。阿虎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次在山口看见凝姑娘的那一刻。
风暖暖地吹着脸上,这让使他感到脸上有点湿意。忙用衣袖擦擦脸,他对门口守兵笑着打了个招呼,跨入了兵部府衙的门槛。
刚一入门,便看见兵部侍郎林琳朝他笑着走来。
他只是心里称奇,这林琳是个最势利的,往日因为自己没权没势没靠山,看他的白眼可看得不少。今日是怎么了?!
林琳走到他跟前,笑着拍他的肩膀,说:“狄教头,恭喜恭喜啊!”
阿虎诧异道:“不知道大人所说是何事?”
林琳惊讶道:“怎么?狄教头还不知道吗?黄太傅那日不是奉了圣谕过来吗?”
阿虎点点头。这事他记得,当时黄太傅过来,说是奉了皇上口谕,循例来视察一下兵部运作如何。当时他还觉得奇怪,既然要视察兵部,那为何光叫一个太傅过来。
见阿虎点头,林琳一拍手掌便笑了:“所以本官常说,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其实黄太傅是遵了皇上意思,来看是否有合适的教习人选。狄教头一身绝世本领,被黄太傅回去禀了皇上。这不,连调任令都下了!”
阿虎吃了一惊,那天他确是到校场上演示了一下骑射功夫,不过当时太傅说只是例行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荒废而已。谁想到竟是这用意?!
只见林琳拿出一份公文,双手恭敬递给阿虎。
阿虎接了,忙打开看看。虽然他本来不太识字,可自从凝姑娘来村里后,他随着孩子们识了不少字。如今要看简单公文,倒也卓卓有余了。
只是看着看着,只觉得那淡黄色的卷纸上,一个个墨黑的字体如同褪色了,渐渐淡出去,那张清冷倾国的脸,却慢慢从纸上浮了起来。
他总以为,入了宫的小玲就已经是世上最漂亮的女孩子了。却没想到,在山口无意中的那一瞥,让他以为看到了阿娘常说的天上下来的仙女。
这样的清冷如玉,却又如此温润,看着他的那双明眸,如水如星,更如雪中寒梅一般,闪耀着傲世的清华。
那一刻,他问自己,这世间,包括自己,是否为了这个女子而存在的?
也许因为想起了她,看着那跃然纸上的字体,他只觉得心中无比的暖。
趁这时候,林琳已在他耳边簌簌叨叨地说着入了宫烦请有机会面圣就多说好话,见着其他皇子皇孙也要帮忙拉拢拉拢之类,聒噪得阿虎只是心烦。
阿虎顾着看公文,哪有心思去听他说这些?只是随口嗯嗯啊啊地应了。
看着林琳欢天喜地地离开,他不禁叹气。
虽然乾嘉帝说要自己帮忙找凝姑娘,可如今一旦入了宫,天天都在那些皇子皇孙身边泡着,哪里还得一刻空闲时间去找?加上本来此事就还没有任何眉目,更让他头痛。
缓缓走入兵部,对罗靖说了此事。
罗靖见他一脸惆怅,却笑了:“既然如此,你只管进去当你的教习。其余的事,一时半刻也急不来的。”
他想了想,觉得罗靖说的也是。如今既然毫无头绪,那四处走动走动,也许更利于尽快找到人。
晚间回家,对觉茗说了此事。觉茗也认同罗靖的意见,却只一件要交代他:“入了宫,万事不可抢着说,不要多走一步。宫中人心险恶,自然与外面不同。”
阿虎见她如此慎重,倒有点持重的感觉,不免笑了:“本来看着你不大,怎么说起这些就像个老妇人一般?!”
觉茗气极,啐他一口,便自顾自到厨房将晚餐摆好。二人吃罢晚餐,便各自歇下不再理论。
第二天一早,阿虎不敢耽误,早早便已经起来梳洗穿戴。
走到前厅,只见觉茗已经将早饭摆好,他不禁一愕。觉茗见他神色,便笑着道:“知道你定要早些去,所以我也早了。让你好吃饱了有精神去做事。”
阿虎心里不禁一暖,咧开嘴笑着坐下,便只顾埋头吃起来。
心里因为这要面圣的事一直有些惶惶然,所以时间也不免觉得过得太慢了。及至被宫中的侍人带到御书房时,他脑里依然觉得有些恍惚。
想来皇上应该还是刚退朝,所以他只听闻书房后头有人说话的声音,也有人回着话,却一直不见有人出来。
无法,只得继续安静等待。
站着在门边,满室都是一种清幽淡香,他不免有些奇怪。只因这香放在女子房中点燃,尚说得过去,但一国之君若喜欢这个,未免显得太过柔弱了些。
正想着,只见瓷器猛力摔在地上的清脆,伴随着一个低沉男声,怒极喝道:“混账东西!给他不就是了?!”
随即听到颤栗的哭声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奴才不是故意的,只是......”
“如今你倒成主子了?!”随着冷笑了几声,只听得后头脚步声传近,“带他下去,剁去右手,告诉他谁是主子!”
那人哭着求饶了几声,却忽然一下子没了声息。
那可怕的声音依然萦绕在阿虎耳边,不由得让他打了个冷颤。刚才那一幕,虽然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却也足以让阿虎明白,隆光帝果然如外间传的,那般残酷狠戾。
珠帘晃动。只见一个明黄的威武身影从内间走了出来。
看到那身影,阿虎心中蓦地一震。
隆光帝,居然,就是带走了凝姑娘的人。
想起那日他流水行云般砍掉那箭的动作,阿虎不由得心里一阵惧怕:如今这样面对面,想他再认不出自己都很难。只是不知道他可认得出自己?!
见了那身影渐渐逼近,他立刻跪倒拜道:“臣狄虎见过皇上!”
“起来吧!”只听上首低沉男声中余怒未消,却也已经平静了许多。
阿虎立刻垂手立在一旁。
“狄虎,抬起头来,让朕看看。”阿虎无奈,只得随他吩咐那样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这张脸,额头饱满线条方刚英武,深邃双眼中谋算精利,偶一转动便只觉厉风扫过,一切都顿觉渺小。
这男人,身上的霸气实在太过张扬,就如那夜在熊熊林火中那般,他那如火神一般的身影,震慑人心。
见了垂手站着的狄虎,他轻轻翘起嘴角笑了。俊朗的笑容竟看不出一丝狠戾。
只是阿虎看得分明,随着笑容的加深,身边的侍人竟都不禁打了个冷颤。
心神不定地看着隆光帝的笑,阿虎只觉得心里越来越虚。
正在他惊疑不定时,却忽然听到那男子又问他:“你可认识莫凝?”
一听这话,阿虎几乎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莫凝,可不就是凝姑娘的闺名?!
还未及他说话,隆光帝显然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接着说:“那日朕经过你们村子,遇到伊吾族又来杀戮。朕本来已经让人速去传边疆守军,可惜赶来时已经晚了。可朕却在林子里遇到了莫凝。”
听了他的话,阿虎这才得知,原来那日来灭了他们村子的,竟是伊吾族。伊吾族素来对天狼国边疆虎视眈眈,一有机会就会集结着来侵犯。
听他的话,原来二人竟是偶遇?可惜军队来得晚了,娘死不瞑目。
可是,他并没有忽略掉隆光帝在说起莫凝时,那不经意从眼中流露出来的柔和,竟与他刚才的所作所为如此不相称。
阿虎心里一沉:看来凝姑娘被隆光帝救起来以后,二人定然有些纠葛。
那,乾嘉帝欲要救出凝姑娘一事,想来还会有些麻烦了。
正想着,忽然只觉得周围都安静了。他猛地一回神,只见隆光帝正看着他,眼神中有些疑惑。他忙说:“回陛下的话,臣的确认识莫凝姑娘。”
“哦?”隆光帝颇有兴味地看着他,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倒说说你为何会认识她?”
阿虎沉吟一下,这男子精得很,看来想要瞒他也并非易事。于是,他便将如何在山口看见凝姑娘的事告诉了他。只是,他自然是省略掉了见到乾嘉帝的事。
隆光帝了然地笑着对阿虎说:“那看来,朕没有找错人。”看见阿虎诧异的眼神,他点点头:“朕那日听到太傅说你的身手,便让人翻查你的记录。这才发现你竟是就是朕在惠明山那里见过的人。”
说着,他那双眼睛似是透过了阿虎,看到另外的一个地方,感叹地说:“那夜的惠明山,可真是给了朕两个有史以来最大的惊喜。”
阿虎虽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可是却也没有打算追问下去。因为他有个直觉,他所说的另一个惊喜,应该就是莫凝。
隆光帝看向阿虎,眼中忽然尽是好奇。他问阿虎:“若朕让你去劝劝莫凝,可好?”
阿虎诧异地看向他。没有想到,他竟会提这样一个要求。
“劝......劝什么?”他忽然发现自己开口有些艰难。
隆光帝笑了,却让阿虎心惊。男人的直觉告诉他,看来他是志在必得了。
深呼吸一口,阿虎迅速分析一下目前的情况。
若答应,那自己可以借此机会见到莫凝,那接下来的问题,就可以见招拆招。
那么,乾嘉帝要自己帮的那个忙,很快就可以完成了。
若不答应......不过目前看来,并没有机会不答应......既然如此,倒也好,起码自己不用再寻寻觅觅。
看着阿虎点头,隆光帝才笑道:“那你就且去帮朕劝她,安心入了朕的后宫。”
阿虎心想,果然如此。只是他还是不明白,为何竟要自己去劝?
“陛下,请恕臣斗胆。陛下为何笃定臣一定能劝服莫凝姑娘呢?”抬头看向他,阿虎想到没有见到的莫凝,心里不由得有些酸了。
隆光帝朗声大笑,笑声震动阿虎心魄。笑了好一会儿,他方对阿虎说:“只因她说了,这宫中所有人她都不相信,除非朕能找到惠明山的人。”
阿虎心里怦怦直跳。看来,凝姑娘也是笃定了觉茗会去搬救兵来,所以才用了这样一个拖延的方法。
说着,隆光帝神色不免有些黯淡:“只可惜那夜她昏迷了不知道,整个惠明山上唯一的村子已经被伊吾族给屠戮了。朕想,若真的还有人,那应该就剩下那个能以一支利箭追上朕那匹黑风的人了。”
阿虎恍然大悟,道:“所以皇上才让人翻查臣的来历,然后让元王殿下办了那个比赛,便借此名义让臣进京,再让太傅去兵部找人,顺势出了调令,好让臣顺理成章地入宫?!”
隆光帝眼中泛出几许笑意,定睛看向阿虎,道:“看来你连计谋方面也不错。若真能劝得她委身,那你便可以直接升作兵部侍郎了。”
阿虎虽不太看重这些,但见到他如此重视,忙跪倒拜道:“谢万岁隆恩!”
只是,心里却在苦笑:原来这一切都早已在他的掌握中。而自己也不过就是其中一只棋子罢了。
举手无回,早已没有了去路。
可是,乾嘉帝那边,该怎么办?
而且,难道真的要劝莫凝委身天狼国君吗?她可是天下皆知的倾国皇后!
带着这重重思绪,他不免面有难色。
看到他这个样子,隆光帝了然说:“你放心。朕已经安排好了。你从今天开始就在宫中担任皇子们的教习官,专门负责教他们骑射。再说,你的箭确实射得不错。要知道这世间能追上朕的黑风的人,可没有几个!”
听了他这话,阿虎也不能再说什么。毕竟那人如今已经明确是在他手上,即使不为自己,也得先将她带出来。
阿虎想了想,便直接对隆光帝言明,其实莫凝还有个丫头,一直随着他从惠明山里逃出来,如今也在京中。
隆光帝闻言更是大喜,立刻便让人询问,得到确定回答以后,便高兴地告诉阿虎,明日起,阿虎与觉茗一同到宫中。
第二日开始,果然就有人将阿虎与觉茗带到宫中安置了下来。
此刻,脚踏在天狼国宫中,人也站在了御书房里。面对着眼前这个一身龙袍的霸气男子,觉茗不由得回想起她曾经见过的另外三个人。
乾嘉的惊采绝艳,永昌的刚正端方,明烨的谋划狠戾。
加上眼前这隆光帝,霸气残酷得让人心惊。
这些男子,个个都让人过目难忘。
只是,为何有了这么多优秀的男子,姑娘还会如此命运多舛?
她不由得暗暗叹气:姑娘,若能让觉茗用自己的幸福去换给你,那可好?!
上下打量了觉茗几眼,隆光帝便笑了。
这清秀丫头果然是她的人。虽然没有她的倾城之貌,可面对他的时候,竟也能像她一样自顾自地想着事。就凭眉眼间的那份淡定,就已是旁人难以学到的了。
阿虎在一旁看着觉茗发呆,不由得摇了摇头。暗暗用手肘捅了觉茗一下,觉茗登时回过神来,跪倒拜道:“民女小素见过皇上!”
“小素?免礼吧!”隆光帝一脸笑意,让身后的近侍路阳不由得都打了个冷颤。国君平日很少笑,即使是他最*的廖婕妤,也顶多见过两三回。如今一见这丫头就笑,看来近日宫中的传闻不假。
觉茗起来,不其然看到路阳惊讶的眼神,一如她的想法,心里更是奇怪。
隆光帝显然心情不错,笑着说:“你等一会儿便直接去见你主子吧。至于狄虎,”阿虎在一旁忙应了句“臣在”,“朕已经吩咐人让皇子们都带过来,你今日便开始教习。”
只见他挥挥手,路阳就上前对阿虎拱手:“狄教习请随奴才过来。”
阿虎回头偷偷瞥了觉茗一眼,刚好碰到她也看过来的眼神。飞快交换一下,他便随路阳出去了。
隆光帝留下了觉茗,却也并未叫她做什么。正在觉茗诧异时,只见他回头对另一个侍人说:“请姑娘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