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山庄位于江西吉安府境内,毗邻赣江,背靠青峰山,当地物产富饶,民风淳朴,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清平山庄的创立者是太宗手下大将武安侯南宫佰川,一生戎马,为太宗平定诸多叛乱,为社稷安危立下汗马功劳,太宗知晓他醉心武学,因此在他晚年时特意恩准在此开门立派,习武修身。自从南宫一族在此开府立派,便以传承武学为己任,招募天下可用之才,传授排兵布阵之术,为朝廷输送了不少有军事才能的将领。
清平山庄现任庄主南宫靖宇,已经六十高龄,不知是此处山清水秀宜人居住还是老人家勤于养生保养得宜,这么大的岁数竟看不到一丝老态,反而满头乌发、面容红润,说他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也有人相信。武安侯夫人徐氏徐舜英比武安侯小十岁,乃是高祖定国将军徐迅之后,家传绝学月影芙蓉刀名震武林,徐夫人飒爽英姿不输男子,在江湖上也是一段佳话。夫妻二人育有三子,长子南宫凌现居京城,替武安侯与夫人应酬周旋于功勋世家,传递朝廷消息和朝野舆论;次子南宫冽现居泉州,泉州的镇海候与武安侯是世交,替朝廷镇守东南海域,南宫冽便在镇海候麾下打磨历练。
南宫庄主这一生一共收了十三个入室弟子,其中前七个都是壮年时招收的弟子,现在大部分都在朝廷任职,大弟子周德兴更是官居左军都督府同知,官秩从一品,其余几人的仕途也比较顺利,只有三徒弟陶景民是个例外,他年轻时在榆林关做守备,恰逢那几年元蒙人入侵中原,几场大战下来他伤痕累累并且丢了一只胳膊,他心知仕途无望便解甲归田,又回到了清平山庄,后来娶妻刘氏,生了一对儿女,日子过得也算温馨朴实。
现在山庄的主事是南宫靖宇的第八个徒弟齐鸿轩,出身山东旺族,家中兄弟均以举业为重,独他一人喜欢舞枪弄棒,为了学得上乘武艺,他辗转多时,费尽心机才最终拜入南宫靖宇门下,至此便在清平山庄扎下根来。
接下来便是张元佶、李庆阳和吴兴,另外还有一个小师弟沐荣,他是开国大将沐馨的宗亲,从小顽皮好动惹是生非,他父亲担心他变成纨绔子弟,遂送他到南宫靖宇门下,习武修德,不求他能建功立业成就一番事业,只求他平平安安少惹事端。
山庄里的人和事杨珞早已打探清楚,只盼着到了地方跟柳旭的师父禀明缘由,让他早日把那小丫头接回去,两人从头来过,好好过日子。这一路上他着实忍得好辛苦。
风餐露宿地赶了几天的路,终于在日落之前车队回到了清平山庄,杨珞站在清平山庄大门口的时候突然有些失神,他跟随师父灵华道长在青峰山修行时,也曾来这里做客,还记得后山上有一汪泉水,他和山庄里的师兄弟们经常偷偷跑过去游泳;树林里设了陷阱去抓兔子和野鸡,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张元佶几人一回到自家地盘来不及洗漱,先去给师父复命。南宫庄主对这几个徒弟能顺利完成任务并且安然归来很满意,只略交代了几句,便让他们先回去休息,并吩咐厨房准备酒席,晚上为他们接风洗尘。
到了晚上,宴客厅里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大家围着张元佶几人听他们讲一路上的见闻,张元佶和李庆阳都不太擅长讲故事,倒是吴兴侃侃而谈,把大家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去了。南宫庄主和夫人笑呵呵地看着这群年轻人,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满心满眼都是宠爱和关心,与这些孩子们在一起仿佛自己也年轻了许多。等到酒宴过半,南宫庄主叫了杨珞到书房喝茶,而柳旭则陪着徐夫人回房说话,两人同时起身,杨珞饱含深情地望着柳旭,而柳旭还给他的只有一对白眼球。
书房内,杨珞待南宫庄主坐稳后,重新上前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面容肃整地说道:“师侄这次大难不死多亏师伯出手相救,救命之恩师侄铭记于心,日后必定加倍偿还,以报师伯的大恩大德。”
南宫庄主微微颔首,说道:“你是我堂弟最放心不下的弟子,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有难我岂能坐视不理?好孩子,快起来吧,坐下说话。”
杨珞又俯身拜了一拜,这才起身坐到了南宫庄主的下首,叔侄两人喝着茶说起了闲话。
这一路上张元佶等人一直称杨珞为石公子,他们对于杨珞的真实身份知道多少杨珞一直不清楚,心中不免有些担心,便试探着问道:“师伯,几位师弟是否已经知道我是‘厚德堂’的人?”
“你放心好了,你的真实身份,除了你师父就只有我和你师伯母知道,就连我堂弟收你为徒这件事都隐瞒了下来,只对外宣称你曾在青峰山住过一段时间,有幸得到他的指导,而且我们打算把这个秘密一直带到棺材里,就连凌儿三个我都不打算透露一个字。”
南宫庄主说完看了一眼身前这个年轻人,他的年纪比自己的长子还要小上几岁,可是经历的刀光血影却是比他这个花甲老人还要多上几分,他本可以在阳光下自由行走可是却不得不带上面具隐藏在黑夜之中,凭着自己的意志和坚韧把控着最危险的野兽,想到此对杨珞不由多了几分怜惜,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年也是难为你了,年纪轻轻的孤身在江湖上打拼,过着身不由己的日子,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杨珞回道:“说到打算,我和我二叔也曾经商量过,如果直接遣散众人,每个人分几两银子从此和‘厚德堂’一拍两散,这肯定不行,堂内的兄弟大部分都是原来那位主子侍从的后代,这么多年来一直隐姓埋名,连个正式身份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地盘简直是寸步难行,更别提要出去自谋生路;如果不遣散,他们一代一代就只能困在堂里,做着杀手这一种职业,最后横死街头很难有个善终,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而且我发现越来越多的兄弟已经心生疲态,不想再过这种提心吊胆、以命相搏的日子了,所以我觉得是时候该做出改变,我叔父花了几十年的时间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就是想给大家多谋几条生路,然后把堂里的兄弟和他们的家眷分批安插到各地的商号去,慢慢再把他们的身份洗白,让他们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至于那些品行不端、心狠手辣的还要控制在手里,等日后有机会再逐步清算,等这些做完之后,‘厚德堂’也就可以在江湖上隐退了。”
“办法倒是个好办法,可是要见到成效还要等多久?”
“这个我也说不清,我虽然对‘厚德堂’有绝对的控制权,可是那几位长老也不是泛泛之辈,若是触碰了他们的利益,我想他们也不会忍气吞声、坐以待毙,必定会想方设法的阻挠,说不定到最后就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所以我现在就只能等待时机,随机应变。”
南宫庄主听完眉头皱成一团,半天没有吭声,杨珞说要等待时机,那就意味着他这一辈子可能都要陷在这个烂泥潭里了,没人能救得了他,他自己也逃不掉,即便能侥幸逃出生天,也会沾上一身的烂泥,变成一个不黑不白永远脱不了这层印记的人,这让他着实感到心痛。
南宫庄主叹了口气:“当年那两叔侄争这江山宝座,把天下苍生全都牵扯进来,侄子当政时,说叔叔是反贼,替叔叔说话的全被被打进天牢;叔叔坐了江山,又说侄子谋逆,同情侄子的被满门抄斩;人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可站在那个位置上只要一句话就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成王败寇谁又说得清谁对谁错?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两位主子早就作古,可是这烂摊子还一直留着,当年我祖父是奉了太宗的秘旨来此监视软禁已经出家为道的那位,可现在这情形何尝不是我们自己把自己给圈禁了?还有你家高祖当初若不是想给子孙谋个前程何至于铤而走险搅进这趟浑水?你们杨家现在看来是花团锦簇,蒸蒸日上,可实际上更像是在刀尖上行走,稍不留神就得阖府灭族,你家高祖若是知道子孙如今的困境,也不晓得会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杨珞知道南宫庄主在为他担忧,心中既感动又无奈,又不希望老人家太过忧虑,遂温声宽慰道:“师伯,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应付得来。”
南宫庄主苦笑出声:“我知道,你们杨家都是硬骨头,又爱认死理儿,撞了南墙都未必回头,你家高祖是这样,你二叔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厚德堂’落在你们手上是你们杨家的不幸,可对天下人来说却是不幸中的大幸,那两位主子在天有灵,都可以放心了。”
杨珞微微一笑,谦虚道:“师伯过奖了。”又觉得刚才的话题太过沉重,不想让老人家继续忧思,便转了个话题问道:“决儿不在山上吗?怎么一直没见到他?我下山时他还只有七八岁,也不知道现在长成了什么模样?”
杨珞口中的决儿是南宫庄主的小儿子南宫决,一提到自己这个幺儿,南宫庄主的神情立刻变得愉悦起来,笑着说道:“这小子从小就喜欢跟他堂叔亲近,不喜欢舞枪弄棒倒是对那些经文、方术感兴趣,前两年你师父外出云游,他也吵着要去,全家劝不住他,只能遂了他的意,估计过个几年必定也是一身道袍,去接我堂弟的衣钵。”
清平山庄所在的青峰山推崇道教,山上遍布道观,南宫家族与这些信道之人一直和谐相处,有些得道高人还经常出入清平山庄,为南宫家的人讲解经书道法,许是耳闻目染久经熏陶,南宫家的人对道法、道义非常有天分,每一代都有人出家为道继续修行,杨珞的师傅便是一例,大家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因此南宫决如果打算入道修行,大家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南宫庄主又说了几件小儿子的趣事,杨珞心里却在惦记另一件事情,瞅准南宫庄主举杯喝茶稍作停顿之时,见缝插针地问道:“师伯我记得你收入室弟子的要求很严,等闲入不了你的眼,何时又收了个女弟子?”
南宫庄主笑道:“你是说那个小丫头?认真讲来我还不能算是她的师父,她的正经师父是你师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