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伊真绪想替自家大哥求娶定远侯的侄女儿?
众人吃了这一吓,皆是无语,林睿和林霁风叔侄二人,不觉得气,只觉得荒唐无比。
云涯也只是淡淡扫过这帮使臣,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觉的厉光。
自古以来,和亲番邦的,要么是皇女,要么是宗女,再不济也得是被皇家认作螟蛉义女的宫女,但绝对不能是臣女!因为和亲虽为妥协,却到底担着家国天下,而这个责任只能由天家背,若是贸然甩给臣子,真出了事,譬如开了战,臣女沦落为质,臣女的家人该如何自处?君坑臣埋下离心的祸患,而且生生将挑拨离间的把柄送给了番邦,何苦来哉!
只有掌管鸿胪寺、负责接待的张元狐狸,咯吱咯吱磨着牙,满眼阴森憋屈无比,早起忘记这该死的扶桑使团灌药了啊,结果疯到皇帝面前来,丢他的人!
龙椅上的云朔眯起了眼睛,再次确定,这该死的使团绝对不是诚心来和谈的!掐着和谈的点儿买战船不说,还想算计他的公主,现在还想挑拨离间不成?
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给面子了。云朔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反问:“难道使臣没听说,林县主已经指婚于太子?订婚即结契,以信守,以义和,断没有悔婚的道理。朕听说扶桑也信奉儒道,难道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懂?”
纪伊真绪顿时暗了脸色,这才是他头一次拜见皇帝,就吃了个下马威,还被“污蔑”得如此难堪——真是污蔑,何曾听说皇帝指过太子的婚!
陪着接见外宾的朝臣们也觉得,陛下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说谎话都不带打腹稿的。一向只是隐隐约约地听些风声,说太子喜欢林家的小县主……指婚?梦里或许指过罢!
可番邦之前,众志必须得成城,不做城墙砖的叫“通敌”呢,皇帝金口玉言说指了婚,肯定错不了!
早有机灵的文臣儒士出来附和皇帝的话,又拐弯抹角地损了纪伊真绪一通,直引得那帮心高气傲看不懂形势的使臣气得都快打摆子了,一帮耍嘴皮子的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嘴,终于给了纪伊真绪说话的机会。
纪伊真绪脸色极为难看,却还得强扯着笑脸拱手赔礼,说点“愈矩”之类的客套话。
云朔照单全收,却还是不冷不热的,稍微客套了几句,便以“远来之客,须得好好休整”的借口撵了人——朕今日懒得搭理你,就算是正事,也改日再谈!
纪伊真绪带着一张半青半紫的脸离开了,殊不知张元狐狸正阴测测地想着回去就给他们灌药呢。林霁风一看上官这脸色,心里还能没谱?立即溜溜达达地跟回去了,心想着待会再拨点火泼点油,把这油滑的老狐狸撩炸毛才好!
云朔要赶紧去补所谓“指过”的婚旨,林睿跟着去参详扶桑的小算盘,顺便表个态,或者说听皇帝大舅子表态——就这么乱七八糟地将他侄女算了去,不给点解释?
云朔“咳咳”两声,又发现便宜儿子也是满眼复杂地看他,赶紧摆爹的谱,没好气道:“自己出宫,叫礼部商议下聘的事!”反正让你出宫了,找你未婚妻去也行,别留这儿噎朕!
云涯无奈摇头,叹息着,他本是想让黛玉等他一两年,也确信父皇想将他的婚事拖着,待朝廷更稳些……孰知会有如此一出?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扶桑自以为是的小算盘,某种程度上坑了公主,又“成全”了他这个太子。
黛玉正公主府的书房里埋头写字儿,忽然柔兰公主过来拽她去接旨,还懵着呢,结果接了旨更懵:就这么、忽然的,指婚了?
来传旨的还是那个笑眯眯的小太监,看黛玉傻在那儿了,赶紧乐呵着逗趣儿:“太子妃快起来罢,小的还等着您赏呢!”
柔兰公主赶紧将傻乎乎的侄女拉起来,又嗔怪地昵了一眼那小太监:“若想要赏,就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就指婚了!”之前丈夫还说过,真要定了,宫里定会提前传出些意思来,也该是这个道理,至少给人准备一番,结果现在冷不丁地就下了明旨,这唬谁呢!
“容小的慢慢说。”小太监还是笑眯眯的,用柔柔的嗓音将今天的乌龙事说了一遍,听得柔兰公主简直无语,半晌才道:“这扶桑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派人过来一趟,皇家一儿一女的婚事全给敲定了,这来的真是使臣,真不是媒婆儿?
黛玉也堪堪反应过来,看着手里拿明黄色的圣旨……按理说该红着脸儿娇羞一番?可她只觉哭笑不得,只觉这是冤冤相报——听说那刁蛮的小公主被指给了萧大哥,她还在心里悄悄地坏笑呢,结果风水轮流转,今日就转到她这儿了,果然是业报来得最快!
小太监眼睛尖,脚底也快,见又来了人,赶紧转过去唱喏:“小的请太子安。”
太子……云涯来了?
果然见那君子如冰如玉,黛玉立即红了脸,下意识地想把指婚的圣旨往身后藏,可又怕被他瞧见,反而被笑话。
云涯自然看到了,却故意不盯着她,只看那小太监:“你这是讨赏?”
小太监相当配合地伸手,又唱一声:“请太子赏着。”
云涯摇摇头,从袖中取出几个银馃子扔了过去,小太监故意毛毛躁躁着,手伸了老远去接;黛玉看云涯分神,赶紧将那圣旨往柔兰公主怀里一塞,这才别过脸去,只捻帕子,不看人。
小太监得了赏便乖溜溜地离开,宫里还等着他复命呢,幸好长公主这关总算是过了,皇上不至于再挨亲妹子一顿埋怨。
云涯看黛玉如此情态,也别过头去忍笑一番,却不知黛玉正拿眼角略略的余光瞥他呢,见他笑,更觉得又羞又恼,真想使性子转头就走,但又怕云涯误会她心存怨怼……总之,忽如其来的,真是没谱儿,真是让人别扭!
柔兰公主看着这一副副的小儿女情态,也忍不住笑着打趣儿:“太子可要连我一起赏了?要不然,我可赖着不走了。”
长公主可是姑母,又算是未来的半个岳母,云涯立即揖礼:“云涯不敢。”
柔兰公主向来温柔体贴,知她在这儿,孩子们不好说话,又笑了几句,便离开了。
黛玉这才转过脸来,就见云涯又是一笑,真是如珠如玉如君子,却透着几丝暗里使坏的意思:“我真没想到父皇会顺势指婚,可如今这般,对我也不坏——对你,应该也如是。”
这就是把两人扯一起了么!黛玉瞪他一眼,忽然道:“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首词呢!”
不先把旧债还了,谁陪你开新篇儿,哼!
“是欠了你一首《长相思》,现填了还你。”云涯命人铺开笔墨。
黛玉站在一旁,就见备着文房四宝的一个个都忍笑偷瞧她,真觉得脸颊更是烧得慌,更有个胆儿大的小丫头想把砚台塞她手上,被黛玉狠狠一瞪:才不要给他研墨呢,本来就是他欠着,平白便宜了他!
再转头看,云涯已然执起了笔,一手捻袖,轻敲笔墨,似在思索;黛玉莫名觉得这一幕真是清华端方,却暗暗咬着牙儿,若他一会写出“红袖添香”一类的轻狂之语来玩笑作弄,就绝不再理他了!
云涯很快想好,清俊的墨字落于纸上:
山水崎,知音稀,枉付貙虎与熊罴,希声如絮漓。
软尘迷,蕲茞皙,浅笑轻颦无限情,归来君悦兮。
黛玉默读着,在心里轻轻嚼着,只觉揉散了是一片的五味俱全。云涯始终懂她,知她心思重、爱纠结,时刻不忘敬她劝慰她……自己偏偏总放不下,总爱绞着性子,真是、不知不觉的就、被宠坏了。
心里如此叹着,黛玉却只轻轻一句:“你真的很喜欢《楚辞》。”他的哪首诗词里没有香草美人般的端华,却又不一味清高,又带着些“濯清濯浊”的影子。
云涯喜欢《楚辞》,且是深思熟虑之后,用的《楚辞》之典:“本想用‘窈窕淑女,钟鼓乐之’之典故,可不够清灵端庄,没得反惹了你。”
黛玉只睨他,不说话,想使性子,都被人抢先一步看透了又给堵了,这人还真是生来专门克她的!
云涯又笑道:“山中知音难觅、香草难寻,红尘却有红颜知己,我身为‘王孙’,自然是‘归兮,归兮,不留山中’。”
黛玉却反诘:“你以前还应过我,不会说什么‘做和尚’之类的蠢话,今天就来什么‘出世、入世’了!”
云涯摇头,很笃定:“因果不同。我既然想与你在一起,定会护好你。”
黛玉说不出话来,云涯拎起词,看着快干了,笑问:“如何,这首你可满意?”
黛玉一把扯过来,却小心翼翼地折了,又用帕子包好收进袖子里头,才与他对视:“只要你记得你日这番话,我……什么都不怕。”
“永不负卿意。”
……
皇宫里头,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妹夫,又处理了一堆麻烦事儿,云朔看向外头,就见旭日高悬,不由问道:“过午了是吧?”那便宜儿子还没回来呢!
侍从连忙说“是”,云朔没好气地哼一声:“媳妇还没娶呢,就开始不着家了!”
侍从们很想建议,早日让太子把媳妇娶回来,他不就着家了?
皇帝陛下正想吩咐传膳,忽然听外头报:云珪世子求见。
云朔命人传他进来,皇帝陛下对这堂弟的印象还不错。云珪不似云绿蓁两头摇摆,一向规矩,谦恭有礼,且又是个饱读诗书的。更有忠顺王做比,直让云朔感叹,幸亏歹竹都能出点儿好笋,要不然皇家这一辈辈地败下去,真是没指望了。
但今天的云珪让人挺失望,竟出了个馊主意——想送妹妹云绿蓁去扶桑和亲!
云朔险些当场发火儿,赶紧端住了,做高深莫测状问了几句,方才明白,云珪是想“替朝廷分忧”,同样有点儿私心,想借着和亲卖个好,捞个差事呢!
皇帝陛下嘴角直抽,这歹竹出的是外表好看但蛀了芯的笋啊,直接一句就堵了回去:“云绿蓁是朕的堂妹,朕若是将她嫁给扶桑的少将军,待夫妻归来,或者哪日扶桑将军亲自过来——朕跟你都要对‘长辈’见礼不成!”
唐太宗下嫁公主于番邦,结的翁婿之亲,皇帝是家翁,到他这儿总不能成了婿的辈分吧?
云珪愣在当场,好似根本没有想到辈分问题似的,看得皇帝陛下又是一阵无奈,挥挥手把人撵下去了,继续让人布膳,真饿了呢!
哪知道,吃个饭也不让人安生,还端着饭碗呢,外头就匆匆来报:云绿蓁郡主将云珪世子给捅了!
云朔差点一口饭喷出来,谁给云绿蓁刀子的,又谁给她这胆子,跟弄月学的?反了这是!
报信的汗涔涔的,喘了一口气才说清楚:郡主没动刀子,是拿发钗捅的,世子伤口不深,但偏巧在肩侧,流了不少血,太医已经赶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