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龄侯史家姑娘的诗贴,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始终不好。再者,湘云与宝钗的诗才都极为出众,颇有些“口齿噙香”之句。黛玉养伤闲暇,偶尔也回几句“信手拈来”,湘云笑闹“过谦而矜”,幸而有宝钗总跟着赔笑几句“抛砖引玉”。
闺阁少女的诗情画意似水无痕,仿佛心照不宣似的,谁也不曾提起贾府,提起宝玉——手捧着清香的诗稿,想着哥哥传来的关于薛家的消息,再思及上世三人暗地里争芳斗艳的知音之意,通透如黛玉,如何不懂?
完全可以想象,她们私底下传诗卷,湘云嘟着嘴儿闹过几次“二哥哥也想斗诗”,身旁却总有宝姐姐半板着脸儿嗔怪“别给你林姐姐惹麻烦”。
宝姐姐,云妹子……可惜,现在林府与贾府关系微妙,导致她们三人也无法相交。但即使如此,这些溢着少女芬芳的诗稿,也如细流潺潺,抚慰着她再次因宝玉纠缠的心。
“——喂喂,想什么呢?这么好笑?”忽然,伴着不满的娇俏女声,清丽娇嫩的脸颊被人轻轻一下,顿时红红。
黛玉捂着脸儿,哭笑不得地求饶:“公主恕罪,我一时走神了。”
弄月放下手里的白猫,扑上来对着黛玉的咯吱窝,故意笑闹:“好大的胆子啊,在本宫面前竟敢走神,看本宫怎么罚你!”
黛玉被挠得一边笑一边咳嗽,好容易等小公主玩够了助手,如玉的脖颈都染上了胭脂色。
弄月嘟着嘴儿抱起猫咪掐着玩儿:“你啊,还是弱得跟柳条儿似的,风都能吹跑!不玩你了,万一把你玩病了,谁陪本宫去搞那什么无聊的‘韵华斗丽’?”
所谓“韵华斗丽”者,指的是闺阁少女在姹紫嫣红的花园中赏花嬉戏。可花团似锦,人又比花娇,尤其在处处浸淫着名利的京城,斗的从来不是花色何许,而是美人如玉。
京城的韵华斗丽从来都是一场盛会,今年尤其隆重——皇贵太妃懿旨,在京郊花苑,由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弄月公主亲自主持“韵华斗丽”圣典,受邀的不仅是京中闺秀,还有京中许多品级在身的命妇,其中许多都是大家族的当家媳妇。
弄月翻了个小白眼,说实话:“上次弄琴搅合了桃花筵,也搅黄了好多‘心怀不轨’的女人挑媳妇的机会,所以她们盯上了这次赏花会,撺掇着宫里闹这么大——哎,你可记着,别太出挑,要不然被哪家眼毒嘴更毒的婆婆瞧上了,到时候可别哭哦~”
“公主您……”黛玉羞得脸儿更红,索性使起性子,“您再这么埋汰我,我可没胆儿帮您写帖子了,您——另请高明吧!”
弄月眼睛一瞪,捏起猫儿软软的肉垫爪儿“威胁”:“好啊,胆敢跟本宫顶嘴,还想挨挠是不是?”
“不敢不敢,臣女现在就帮您写。”识时务者为俊杰,面对蛮不讲理的小公主,得赶紧摊开三层宣,墨杵晕染墨,素手捏着笔儿,“公主,照您的意思,以花苑繁花为主,命妇与闺秀为客,分开写帖子,是不?”
“嗯嗯!”弄月点头——虽说她公主殿下是主会人,可她云弄月才不要把自己巴巴地送到一个个老女人面前供评头品足;这次韵华斗丽只以花为主,你们的歪心思与本宫无关!
想到这里,小公主又指指点点,“最好加点儿诗情画意的玩意儿,要不我找你做什么?”
“哎……”噙着一抹苦笑,乖乖给小公主做苦工,婉转着手中细毫,这里点一星古词,那里缀一线丹青,不一会儿,给闺中少女的范帖便出炉了,小巧玲珑,独具匠心。
弄月眯着眼儿打趣:“哎,若甄丫头知道这帖子是你写的,又要咬碎牙喽~”
甄华莲……那简直就是个冤孽!如影随形不放过她的冤孽!还是这自行其是的小公主有意给自己招来的麻烦!摇头叹气,软语求饶:“您可饶了我罢!”
猫儿应景地“喵喵”叫了两声,配着弄月的得意洋洋:“晚了,晚了!这点花苑观花的点子就是甄华莲出的,她还自告奋勇写帖子——可她那帖子一出,女师傅们就直摇头,说那几句辞赋有形无神,最要命的是,还没个正形!”
“没个‘正形’?”蓦地,黛玉捏紧了笔,声音低低,“形神皆不甚重要,只怕……是伤在了过于、纤巧之上。”
弄月狐疑:“你怎么知道的?”
“三年前斗诗之时,甄姑娘那首咏月之词便伤在了过于矫揉之上,可见甄姑娘词风如是,斟酌文字,缀点风流。”更别说,那些“冷傲”、“娇巧”的辞文向来就不得长辈的喜欢——就如她前世的“半卷湘帘半掩门”输给了宝钗的“珍重芳姿昼掩门”一般。
不知怎么的,又思及宝钗,端华如牡丹,清芳如杜若……回忆着宝姐姐从来万分恰当的一颦一笑,黛玉缓缓定下花语落款:娴离、蕙薰之类,皆合女子贞静品德。
弄月又昵起眼儿:“这可不像你的诗风啊……嗯,不过呢,我就知道你比甄丫头聪明,不会有意送个‘雪菩提’给那些喜欢求神拜佛的女人们看。”
“噗嗤~”这可着实有些不吉利,可真正让黛玉笑得捂着肚子直叫“哎呦”的却是公主的下一句:“说实在的,看到这三个字,我……有点儿想吃!”
赶紧跑,防止小公主挥舞着爪子挠上来,林黛玉这张嘴得理不饶人:“雪禅菩提冰沁静谧,乃是佛家宝物,您竟然想到口腹之欲……真乃老饕也!”
那边的果然恼羞成怒:“你、你给本宫站住!”
笑闹一直持续到晚饭才止,随着弄月公主的銮驾回宫,林黛玉也注定要数着日子去参加那一点都不想去的“韵华斗丽”——时时刻刻受着才女甄华莲的怒眼灼烧,可实在不是件让人开心的事儿。
总归伸头是一刀,日子到了,还得穿着粉蓝色的纱裙乖乖去挨眼刀子。花团锦簇,人影卓卓,可惜,“动机不纯”。唯一的幸运就是,弄月心知这次盛会“动机不纯”,没打算再次卖弄自家小伴读的才华,省得将及荓的黛玉被搅得不厌其烦。
花团锦簇中,弄月公主主持盛会,气质高贵,甚至透着几分冷傲;妙龄少女三三两两集成一团,笑笑闹闹,可总不忘步履绰约,香扇矜持;世家贵妇也难得清闲,除了四处留意有没有出挑的年轻姑娘,也同样亭台沏茶,曲桥观花,自得其乐。而黛玉,独自倚在一片绚烂的芍药花海之侧,难得赏此盛景,可不得好好琢磨些佳词妙句?
——黛玉似乎没发现,过去“每逢盛景,必感悲戚”的自己已经开朗了许多。
正诗兴大发着,身侧忽然传来娇俏而惊喜的声音:“你就是林家那位姐姐吧?”
宝钗和湘云?却不能如此简单地相认,毕竟,今世,她们还未相见:“我是,你们是……?”
史湘云快人快语,一把拉过宝钗,笑眯眯地自我介绍:“我是史湘云,她是薛宝钗。在大观园的时候我远远瞧了你一眼,那时候你受伤了,我还想去看看,可是宝姐姐不准我去,说是怕我给你添乱……”
宝姐姐……黛玉不由转动眼眸,恰恰与宝钗对视——对方亦是眸光流转,温婉一笑:“林姑娘,一直是在诗稿中会面,今儿终于见着了……有礼了。”
钗黛对视,那边史湘云已经兴奋地巴拉巴拉完了三人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末了看两人,不满帝撅嘴:“你们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云儿别闹!”宝钗笑着安抚不过十三岁的小姑娘,指了指对面的花亭,“好了,终于见到你‘心心念念’的林姐姐了,开心了吧?过去喝杯茶罢,说这么多话,不渴得慌!”
——这是见了一面,便要分开?
黛玉不由分了些余光向左右,便见一边的假山侧,几个与她们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暗自对着史湘云指指点点,眼底还露了些轻蔑之色。
——还能说什么?定是“保龄侯家的姑娘不知自重,与个商女亲密来往。”
薛家也曾是勋贵,若不是人丁凋零,再加上薛蟠曾闹出人命官司,何至于此?
宝钗目光坚定,对左右议论充耳不闻,却也没有再拖累下一个黛玉之意,拉起湘云便要走——可惜,天不遂人意,身侧忽传来高傲之音:“呦,林姑娘这是在跟自家‘姐姐妹妹’亲近呢?”
宝钗一惊,连忙让开半个身子,顺手把湘云那句不满的“你是谁”给掐回去;黛玉看着来人,只觉头痛,心中直叹冤家路窄:“甄姑娘……别来无恙。”
大红色的长裙,配着水纹般的丝绣,今日的甄华莲,艳丽骄傲得不输怒放的牡丹。甄华莲身侧还跟着几个姑娘,也都是京中闺秀,林黛玉只认识一个——镇国公家孙女儿,蓝宜茜。
甄华莲不顾蓝宜茜不停地扯她袖子,瞟了瞟薛宝钗,轻蔑一笑,又转向黛玉:“这三年,我找了你几百回,大都扑了空,林姑娘果然是贵气啊,矜持得都不见人的!”
林姐姐刚刚守孝归来,接着又在家养伤,什么叫“见不得人”?史湘云真想替林黛玉反驳回去,却被薛宝钗掐着胳膊,只得憋屈又憋屈——可她心里又何尝不明白?这个甄姑娘是太傅府的千金,可不是自己一个有名无实的侯小姐得罪的起的,更何况宝姐姐了。
“甄姑娘这么说,倒是我的过错了。”对于这个刺头儿,林黛玉一向是能避则避,此时只想笑着打趣几句,把这茬儿圆过去,可对方有备而来,怎么肯就这么放过她?
甄华莲上前,扯住黛玉的袖子,又一指花海旁早摆好的笔墨纸砚:“好不容易逮到你了,今日必要分出个胜负!”
林黛玉只觉哭笑不得:“什么胜负?”
甄华莲眯起眼儿,挑起淡淡的蜜色唇线:“当然是——我跟你,谁才是京城中的‘闺阁诗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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