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1)

宁康宫,太皇太后居所。

萧若繁小心地将金针收起、卷在黄色绸布之中,而后才对着明黄色飞丹凤的软榻上那位老迈但威仪不减的老妇人拱手道:“太皇太后,您只是受了些风寒,并无大碍,只是因为您肺部有旧疾,寒气郁结在心口,才会有微微的疼痛,配着太医院的伤寒方,您可以略微再服一些三七草,有助于活血化瘀。”

太皇太后萧氏已经年过八十,满头的银丝,配着明黄色的华服,闪耀中也透着一丝难言的疲惫。再高明的保养圣药也抢不回早已逝去的青春,何况,为了国家和朝廷,她接连操了几十年的心。

风刀霜剑之下,一道道伤痕都刻成了老颜之上的一道道深刻的皱纹,只有那双眼睛,还是如当年一般冷静藏着杀伐决断的锋芒、睿智中隐着敢他人所不敢的勇气。只要她还坐镇宫中,无论是皇帝还是太上皇,甚至满朝文武,他们的颗心都至少稳稳当当了一半。

“三七草啊……”萧氏的手微微拖着额头,眼神渐渐柔和了下来,一如当年的优雅,却带了一分的探寻,“据说,你最近跟林家那小子走得挺近?”

萧若繁回以完美的微笑,理由也很完美:“他毕竟是臣的亲表弟,父母早亡,这些年流落在外,确实受了不少苦……臣身为兄长,对其照拂一二,也是应该的。”

萧氏轻轻笑了笑:“虽然是拐弯抹角,可也只有你,敢在我面前提当年之事。”皇帝替林家翻案之时,圣旨都写得隐晦至极。

萧若繁拱手,揖礼:“恕臣冒犯。”

萧氏再次摇了摇头,微微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小憩,可没过一会儿,她便缓缓舒了一口气,再次抬眸:“传哀家的旨意,将弄月公主的伴读,那个林家的小姑娘接到宁康宫‘禁闭’,在她堂兄之事没调查清楚之前,不准任何人与她接触。”

萧若繁一惊,随即躬身:“臣替林表弟谢过太皇太后。”

就在这时,常年伺候太皇太后的曹嬷嬷从宫外回来,急急脱下厚厚的灰鼠毛袄子,向萧若繁行礼之后,便赶紧站到萧氏身后,轻轻替她敲着背。

“你这老货哪儿偷懒去了……这么多年,还是你敲得最舒服……”萧氏微微眯着眼睛,似在呓语。

曹嬷嬷露出一个颇为玩味的笑容,手上继续不轻不重地敲着,悄悄凑近萧氏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话。

萧氏慢慢睁开眼睛,也笑了:“哦?林家的那个小姑娘求弄月公主,送了一些东西出宫?”

萧若繁脸上顿时划过一丝紧张之色,可是萧氏却缓缓坐直了,吩咐曹嬷嬷:“记下来吧?给若繁说说。”

曹嬷嬷张口就背,萧若繁自然不敢怀疑这位据说是过目不忘的大嬷嬷,可是她复述的内容……萧若繁越听越狐疑,甚至嘴角有些隐隐抽搐:“这些都是药膳的方子?”按曹嬷嬷的叙述和停顿来看,那么一堆的药材食材分别可以做出茯苓饼、杏仁酥、三耳羹、陈皮枸杞茶、沙参百合老鸭汤……黛玉写这些做什么?

萧氏提醒:“你林表弟前阵子不是向宫里送了不少药膳方子么?”

萧若繁的手一顿,随即恍然大悟:“消息瞒得严实,林姑娘只是从公主口中得知了大概,并不知道林霁风究竟为何入狱,所以怀疑是之前进贡的药膳方子出了问题……”

没错,至今,连他都不知道所谓的“御药出问题”是指什么问题,黛玉自然更没有理由知道,不知道,就会怀疑、会害怕,很正常。

萧氏颔首,意味深长:“林姑娘遇事冷静、心思细密,且并未跟林霁风之事扯上关系,让大公主把人看好便是;若是哀家贸然把人软禁了起来,不仅打了大公主的脸,还徒留口舌。”

萧若繁心中盘算:林黛玉这份“莫名其妙”的食谱方子应该可以调走对方一大半注意力,且至少要折腾小半个晚上;弄月被支走一次,必然不会再被人钻第二次空子……没错,黛玉此招,保全了自身,也帮林霁风调虎离山。

倒是没看出来,黛玉竟然是个如此通透的女孩儿。

“你知不知道,御药房道理发生了什么事?”萧氏忽然卖了个关子。

萧若繁老老实实地回答:“臣确实不知。”他尽力打听了,可是,知晓此事之人,要么被关入大牢,要么守口如瓶。

“起因是,后宫的苏丽人、蒋才人和顾少使脸上都起了奇怪的红疹。”萧氏不紧不慢。

“红疹?”萧若繁略为惊异,“为何臣不知?”

“纵使你也是太医……后宫之事,怎么会让你知道。”萧氏摇了摇头,“宋太医和朱太医诊治后发现,她们三人都有些血虚,一直在服用林霁风进贡的三七草。”

“可是三七草您也在用……”萧若繁一愣,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哀家用的,跟她们用的,能一样吗?”萧氏继续道,“太医说,三位嫔妃脸上的疹子纵使是治好了,也会留下疤痕……”

萧若繁这才明白,为何此事能瞒得如此严严实实:牵涉到后宫嫔妃,往严重了说甚至是毁容,让最爱面子的皇家如何向朝廷和全天下开这个口?只好浑说了是此批进贡的药材有问题,先羁押了林霁风和大小掌药官员,待查出真相,再想办法解决。

三七草从药性而言,确实有万分之一的几率对皮肤产生刺激,可是真的会严重到这种程度?现在,唯一能庆幸的便是这三位低位嫔妃都是皇上未登基前的通房丫鬟,没有什么家世,若是周贵妃或者李淑妃毁了容貌……保不准周家和李家就此要跟林家来个不死不休。

“可是,若是之前进贡的三七草有问题,那御药房负责查验的药官们也……”

“他们当然跑不掉……若繁,哀家累了,你先回去吧。”萧氏闭上了眼睛,示意曹嬷嬷继续替她揉肩。

“太皇太后安养,臣告退。”见太皇太后不愿多言,萧若繁无奈只能告退。

是夜,弄月派出的各路宫人拿着黛玉手书的各样药膳食谱分送到林霁风在京城的各个药铺,连京郊最偏僻的几家都没漏,宫人们连夜敲开了药铺的门,摆出公主使臣的谱儿,不由分说,让药铺从掌柜到伙计连夜开灶烹饪,备齐银针药粉,整夜试药验毒!

京城一半的药铺整整折腾了一个晚上,当然是做白工,除了一个个吃得肚子浑儿圆,没有任何收获,一道道精美的药膳,银针插|进再取出,皆银光闪烁、绝无毒素反应;就连有可能相克的各样食物,经验丰富的药房掌柜们都细细列出写齐,并得出结论:药膳中所用的药材不到一副中药的十分之一,若想以药物或食物相克来害人,除非日积月累到几十年以上,否则绝无可能。

这是当然的,药膳的方子若是哪怕一点儿有问题,太医院早就提出异议——就是不知道,暗地里做了白工恨得牙痒痒的,究竟有多少人。

而皇宫之中,因为一整天的诵经祈福,弄月公主不慎染上了风寒,病倒了;周贵妃亲自下旨,除了太医之外,沁芳院禁止任何人进出,几乎如戒严一般。

林霁风被关在大理寺,林黛玉被拘在沁芳院,都仿佛与世隔绝般被禁锢了起来。

可是,京城中林系之人已经趁着夜色将消息递给了林睿;柔兰公主府也多了不少访客,柔兰公主破天荒地打破了丈夫出征时不见人的传统,虽然,她暂时还没有要求进宫。

林睿的回信不可能如此之快地到达京城,从御药房到司药的官员,确实有不少人急吼吼地想办法要将林霁风的罪名坐实;可奇怪的是,周家并没什么特别的表示,肃王甚至主动请缨出京巡防——似乎,这就是一宗普通的御药案,还不值得他们这些手握重权的人关注。

对此,御书房里的皇帝云朔垂眸淡言:“都是老狐狸——不过,还好都不笨。”

忽然,一个小太监来报:“皇上,皇贵太妃要求立即审理林霁风之事,说过半个月就是新年,拖着这事,没有先例,也不吉利。”

云朔握笔的手微微一动,却露出了一个颇为玩味的表情,声音很低,带着好笑:“应该说,大部分都不笨。”

“皇上?”小太监得不到回话,不由大着胆子抬起了头。

云朔冷笑:“大理寺跟宫里都忙得脚不沾地,不是在审么?御药虽是宫中之事,但是司药的官员大都是朝廷官员,父皇都没催促,皇贵太妃急什么?”

小太监有些糊涂了,皇上是绝绝对对的隐忍之人,若不是能屈能伸,他绝不会坐上这个皇位。可是今日这话……难不成一个林公子,就让皇上“义愤”至此?

云朔低头,不管自己刚刚的话有没有传入太上皇的耳目耳中,云淡风轻地批着折子,直到批完厚厚一沓,才漫不经心道:“既然皇贵太妃怕扰了新年,就传旨,让大理寺快些吧。”

“是……”小太监不敢多加揣度,赶紧退下。

云朔似是累了,批完折子,便想到御书房之后的卧榻上去休息一会儿,金灿灿的龙袍擦过金玉的巨扇屏风之时,或许是因为金光太过耀眼,又或许是因为窗外的雪光太过刺目,云朔唇角边似乎浮现了一抹浅浅的笑容,如梦幻般,稍纵即逝。

或许是上天为了遂周皇贵太妃的心愿,就在林霁风被投入大理寺的第三天,此事出现了转折:在太医们和侍卫们的细细查验之下,发现三位嫔妃煎药所用的药渣在数量上跟御药房的记录微微有些差异,虽然药渣有差是常事,可是每人差的都那么微妙,就十分可疑了。

云朔亲临,严审之下,这才问出,原来,蒋才人家中也多代行医,不过医道不精,她只记得一个养颜的偏方,所用药材不多,却颇为有用。她们虽然是低位嫔妃,可是因为云朔的后宫本就可怜巴巴,再加上云朔至今没有皇子,在太上皇的授意下,她们每人每个月都能获赏不少补药,蒋才人便私自以偏方养颜——因为低位的嫔妃是三人同住,蒋才人见瞒不住,便“大方”地将偏方与两个姐妹共享。

太医们查验过偏方后,都哭笑不得:确实有用,但毒性也够大,很有可能引起皮肤的瘙痒红疹。而三七草与之相比,简直是无毒无害的仙草了。

看样子林霁风是被冤枉了——本身也确实是牵强附会,再加上林睿的回信已经送到京城——纵使周皇贵太妃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云朔还是下旨立刻将林霁风和无辜的药官们都放了,太上皇云落对此并无异议,甚至警告地瞪了周皇贵太妃一眼。

林霁风被接回府养伤,萧若繁私下代表太皇太后前来慰问;弄月终于解除了黛玉的禁足令,自己也“痊愈”了——似乎,是个云淡风轻的结局。

唯一凄惨的就是三位养颜不成反而毁容的嫔妃,始作俑者蒋才人被逐出宫廷,苏丽人和顾少使在新年临近时,被送入京城外的行宫养病,归期未定——毁了容的女人,皇帝还会眷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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