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魔族地界时,天上下起了小雨,我忽然兴起,躲在一棵树后易了容,重新走到大道上。这条道的终点,通向我的暮云山。
下着雨,往前走人不见得少,反而越聚越多,人人手里都提着祭祀的用品,神情欢喜。我有些疑惑,故意压着嗓子,扯了扯一位大娘的袖子,“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为何这里这么热闹?”
大娘很是奇怪地看我一眼,“您这里是打哪里来啊?”
“哦,我刚从妖界那边过来,有人叫我送些东西来魔族,我看这里好像很热闹,所以来看看。”我提了提拿布盖着的空空如也的篮子,假装正经。
“嗨,难怪你不知道,今日可是我们魔族圣尊的诞辰,别看现在人多,晚上更热闹!”
我一愣,我自己的生日我自己居然会忘?根本不是这一天啊。惊讶归惊讶,嘴巴赶紧接话,“原来如此,那晚上还会怎么热闹?”
大娘十分神秘,“大家要共同参与一出戏。”
“什么戏呀?”
“唱一出《魔族圣尊战四方》的戏,以纪念当年圣尊在战场上的英姿。”
我的头又开始犯晕,“魔族圣尊战四方?”
“是呀,每年都唱的。诶呀妹子,你是妖族你不懂,这可是我们魔族的传统!”
“是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原来我的人不在了,江湖上还有我的传说,是这么个滋味。我都不知道原来在我背后还能整出这么多事儿来。
“你看这么多人上香吧,其实有相当一部分是想晚上能抽中圣尊的角儿,我们这辈子,能演一回圣尊,就算没白活了!”
我嘴角抽了抽,“那祝您好运哈。”
“诶呦妹子嘴真甜!”
我“呵呵呵呵”地离开了。数十万年前的我被现在的我嫌弃得无以复加,居然还被如此崇拜?等会儿,我走路怎么有点飘呢?
飘着飘着,我才忽然记起来,数十万年前的今天,我第一次踏入凌仙山拜师学艺。后来辞晙说生日连着忌日不好,硬给我在第二年的这个时候庆了生,从此我有了两个生日。
他的人不在了,这个特殊的日子,却被后人铭记了这么多年。原来今天也是我生日啊。
我看了看被我藏入袋中的碧霄花,想着疾华额外割舍了一枝送我,是不是他也记得?
唯独是我忘记了。
我在风中发愣,忽然想到,我当年在凌仙山上过的第一个生日,收获的最大礼物是,让师娘教了我辞晙写的字体。
回忆重头再现,像海浪一波一波朝我打来,我使劲摇摇头,飞奔着跑向小路,在确定众人看不见之后,扯过一朵云飞回暮云山顶。
既然允诺了别人,总得实践。许久不写字,手有些生,写了几行之后,定睛一看,笑了。我的字与辞晙的几乎没有区别。
得意之余,手拈起纸张,举到一半才发现,我人现在是在山洞里。前后左右都寂静空旷得很。
瞧我,又忘了。原来一转眼,也这么多年了。
当年辞晙强行改我生日的时候,我本是不知道的。
前一日师父结束授课,特意嘱咐我们,因为第二日有客人要来,所以授课时间提早到早晨。
那日我和疾华在演武堂,与师父一起,等了辞晙足足一个时辰。等到墙壁上都映出窗口雕花的影子。通常看到这个模样,我就知道时间算是有些迟了。
大师兄原本是最不会迟到的人。现在这个守时的人出了点岔子,而且这人的身份还有些特殊,由不得师父不发火。
他罚辞晙抄写家规三百遍,写不完不许吃饭。
一早上的课勉强赶着上完,我和疾华被师娘领走,先去吃午饭。等我帮师娘洗完碗,想起有些东西昨日晚间落在书房里没有取走,便想过去取。
结果,原先是辞晙不小心听到了我的秘密,现在是我不小心成了听墙角的那一个。
“你以前从不会这样。”
这是师娘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
“确实有些缘故。”
这是辞晙的声音。
不愧是母子两个,儿子的说话声也这样温和。
然后便没了下文。
我想把身子直起来些,好观察里面,但是才把手扒在窗棂上,心中突然开始嫌恶自己,于是正大光明绕到门前,叩了叩门扉,“师娘,我是姝翎,先前有一本册子落在这儿了,我来拿回去。”
开门的是辞晙。
他手中提着我的册子,我的眼睛看着他,余光瞥见师娘伏在案上,犹自在记着什么。
辞晙说:“娘让我送你回去。”
我向师娘道了别,一路无话,至西侧房屋前,辞晙并不放我上去。
他说:“姝翎师妹,你来一下,我有话同你说。”
我心下奇怪,又惦记着赶紧回房休息,疾华这家伙下手是真的重,每次同他对练,最后都是一身酸痛。
然而大师兄对练的对象是师父,对着他我讲不出这个“累”字。
“那个,大师兄,有什么事咱能明天再说吗?”
他不答话,留给我一句“跟我来”,自己就朝后山去了。
来了这么久,后山我只进去过几次。此刻星斗漫天,月华初显,大师兄一袭黑衣很快隐没其中,我靠着萤火虫团团飞舞的方向,才勉强辨认清他的方位。
“大师兄?”
我试着叫了一声。眼前这么黑,幼时一些记忆顺着风从心底深处爬上来,尽是些不愉快的回忆,借着眼前这天然的幕布展开。
那个年幼的女孩在破旧的黑屋子里嚎啕大哭着,叫我走不动路。
不知过了多久,有热源贴到我手背,我下意识一躲,一掌送出去,被人拦下,是大师兄。
他问我,“姝翎师妹,你怎么了?”
我开不了口。过了很久才能勉强说话。
“这里太暗了。”
我说着,转身就想走,刚才那热源结结实实触到我手腕,大师兄一把拽住我,没让我走成。
“姝翎,别逃避,跟我走。”
我实在烦了他这态度,在蜜罐里泡大的他知道什么啊。
“你这人怎么这么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