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婉曦命人将甄翟儿等一干俘虏捆了,也与他们每人一匹马骑,一行人取路投上党来,到府衙面见郡守李思行。段婉曦将雀鼠谷大战和俘虏甄翟儿经过略一交代,又私下告道:“吴信、罗大刚二将因与济国公(樊子盖)不和,被迫出走,权据仙台山落草。今又协助官军擒获贼首,功不可没。今特将贼首献与叔父,还请叔父多加照顾。”
什么多加照顾,分明是拿这件功劳来做交易,换取我的包庇。李思行虽与段氏有交情,涉及私通叛匪的重大干系却也不能随便帮他们背上,便警惕地问道:“如何照顾?”
段婉曦道:“家父曾托其招抚太行之众并往来流民,加以安置,消弭祸乱。但地瘠田少,物产匮乏,需得借三五县城,便于授田屯垦,维持生计,绝无颠覆社稷之心。若日后朝廷出兵讨伐,还请叔父手下留情。”
李思行也是个精明的人物,很快明白,段婉曦所谓“借三五县城”,乃是说仙台山群匪要夺取城池作为根据地,“手下留情”就是要他在朝廷下令讨伐时暗中放水,纵容包庇他们割据一隅,发展势力。至于汤公以河东军政长官的身份托女儿出面请他庇护,背后的文章或许就更大了。他为官多年,目睹天下纷乱,也看出邢朝日暮途穷,而段氏韬光养晦,甚得人心,隐然有戡乱归治的开国气象,倒向他们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但既然段思廉目下还做着朝廷的忠臣良将,自己又何必做叛逆?他决定在保全自身安全的前提下与段氏进行合作,便道:“本郡并非多事之人,唯以守土安民为己任。目下朝廷四处征剿,应接不暇。若吴、罗二人不来相扰,岂有主动相逼之理?况仙台山属恒山郡井陉县治下,即或彼等侵占城池,与我上党有何相干?倘朝廷果命本郡进剿,那时临机应变,本郡自有分寸。”
段婉曦虽然不似乃父老谋深算,却也见识不凡,洞察力极强。她听懂了李思行言下的配合之意和暗中指点仙台山向东发展的画外音,很快放了心,便起身致谢:“如此甚好。婉曦回太原,必转达叔父敬意。”
李思行又嘱咐道,“无论他日吴、罗二位是敌是友,强弱存亡,与我皆无半分干系。贤侄女切记。”
段婉曦道:“侄女明白,就此告辞,叔父珍重。”
李思行也不客套:“也罢,年关将至,早日归家,以免令尊牵挂。代吾问候汤公安好。”
段婉曦回礼道:“多谢叔父盛情。婉曦必将如实转告。亦愿叔父无病无灾,诸事顺心。”两人互相答礼,简单地拜了个早年,段婉曦命人移交了俘虏,辞别李思行出城。本要先去洪洞县接杜君雁一同过年,刘弘毅已派人捎来口信,姐姐段云娟路过临汾时已邀了杜君雁同车北上,便取消行程,率一行人径投太原来。
到得太原已是腊月廿七傍晚,太原留守府上下正在张灯结彩忙活着。段婉曦与薛雨晴刚踏进二进院中,突然两声暴喝,两道掌力由左右分别袭来。段婉曦不及多想,将薛雨晴往后拉开,双掌运劲分别抵挡二人。“砰”“砰”两声,段婉曦双臂一震,倒退三步。段婉曦那两人各蒙黑色面罩,掌力好生强悍,单打独斗都在自己之上,何况还联手出击?但她傲骨天生,宁可战败决不退缩,敌人越强,反而越能激发斗志和潜力,便把出所学拳脚功夫,以攻为守,全力对敌。她吸取了教训,不再硬碰,而是用迅捷的身法穿插其中,闪避对方攻势的同时,寻找薄弱之处出手攻击。堪堪拆了十招上下,倒也不露败象。那二人也是高手,很快看出门道,也改变战术,上下、前后、左右配合出击,段婉曦无论往何处闪避,都难逃他们两面夹攻。十招以上便被逼得左支右绌,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到第二十招上,索性豁出命去,大喝一声,双掌全力击向二人。二人各出一掌相拼,又是“砰”“砰”两声,二人虎躯一震,便即站稳;段婉曦却借着那两掌之势,往后打了三个跟头,卸去了开碑破石般的掌力,半跪着落在墙角边。
那两个蒙面人对望一眼,都仰头哈哈大笑,甚是开心,一边摘去了脸上的黑面罩。
段婉曦不等他们摘去面罩,听声音便知道是三哥段宇飞和姐夫迟进雄又在考验自己的武功,忍不住嗔怪道:“姐夫又与三哥作弄我么?好不要脸!”
那迟进雄三十出头,一张国字脸,三绺黑须,膀大腰圆,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见段婉曦露了这一手,朗声笑道:“小妹去岁接我二十招而落败,今番被袭之下,力斗我二人联手,二十招内竟能战成平局,长进不小。不想你戎马倥偬,本身武艺竟是丝毫未曾落下。好极,好极!”
段婉曦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更兼二位兄台手下留情。若出全力,我便三十招也难敌住姐夫。三哥四十招胜我不得,五十招内必定拿下。”
段宇飞道:“那也不差。当世又有几条好汉,能与姐夫大战三十回合?”
迟进雄又道:“若论功力,婉曦也只泛泛。但贵在斗志旺盛,战法灵便,深得用兵之要。十成武艺,可使出十二成威力。以此临敌,跻身勇将之列,不为难事。若再得高人指点你三年内功,便在江湖上,亦不失为一流高手。”
段婉曦道:“匹夫之勇,万人之敌,若能兼得再好不过。但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只得舍小而就大者。”
段宇飞笑道:“能知取舍而不贪多务得,他日必成大器!”
只听屋里一个女子说道:“女子习武,自卫足矣。你等八尺男儿,切莫将我妹妹教得坏了。”
那声音虽不洪亮,却是字字圆润清扬,说不出的娇柔动听。段婉曦、薛雨晴一听之下,不约而同地脱口惊叫:“姐!”“大娘子!”便往里跑去。
帐帘掀开,杜君雁陪着一位端庄少妇由内屋迎出。只见她二十七八年纪,淡娥眉,丹凤眼,明眸皓齿,肤若凝脂,云髻高耸,体态丰盈,甚是和蔼可亲。红色披风下一身宫装襦裙,更映衬得她雍容华贵,仪态万方,隐然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她便是迟进雄婚配的段思廉长女,段婉曦的胞姐云娟。这位大小姐自幼过继在舅父穆远亭膝下,饱读经史,“造次必循礼则”。十八岁嫁与迟进雄为妻,育有一子二女,贤良淑德,远近闻名。又礼贤下士,接济贫寒,捐资行善,上至达官下之平民,无不赞誉,有口皆碑。与段婉曦相比,一个博学多才,一个尚武少文,一个温顺娴雅,一个豪迈刚烈,一个谦和礼让,一个争强好胜,一个敦静如水,一个奔放如火,一母同胞的两个姐妹,才学品行每每大相径庭,各有千秋。但在重视教化的上流社会里,显然是姐姐比妹妹受欢迎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