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深,游庭钧坐在小院的屋子里,还在看书。
忽然,他拿书的手似乎顿了一下,随后又似乎恢复了常态,只是嘴角不轻易地动了动。
随之,从屋顶先后飘下两道黑影。
第一道黑影飘下来后即刻往游庭钧跟前一站,面无表情地看着第二道黑影。
第二道黑影飘下来后,并没有看第一道黑影,只是马上朝着游庭钧单膝跪下,同时抱拳,恭敬地说:“神医,有请!”
听到这话,游庭钧的视线还盯着书卷,只随口问了一句:“怎么又是有请?”
第二道黑影顿了一顿,然后老实回答:“小的不知。”
这时,游庭钧才抬起头来,将视线转向跪着的黑影道:“我说你家主子,不要老是半夜三更的有请,成不?”
地上的黑影听了,在心里哀嚎道:这是我家主子的事,您老跟我说有毛用啊?要说你自己去跟我主子说啊!
不过,他知道:天底下敢跟他主子唱反调的人是真的不多,不过眼前的这位就敢;而且万一真把他给惹毛了,有时候主子还要放下身段来哄他。所以抱怨归抱怨,脸上却不敢显露分毫;也不敢开腔接话,只得保持沉默。
游庭钧见黑影中规中矩地跪着,也不敢开腔,觉得好笑,有心逗他一逗:“我是否该妆成黑齿夫子的样子再进宫?否则神医太年轻,医术不会让人放心啊!”
地上的黑影一听,头低得更下了,心想:你无论化成什么,估计就是烧成灰,主子都认得你!但这话更是只能在心底腹诽,不敢从嘴里蹦出来。
游庭钧见地上黑影的样子,实在很是老实可怜,也不再逗弄他了;转而对站着的黑影说:“清风,你背我进宫。”
站着的黑影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他的心里也在哀嚎:明明公子的轻功比自己都好,但每每都让自己驮他,还美其名曰训练他。不过,这话他也不敢说出口;否则估计公子马上就会配制一些奇怪的药粉放到他的身上的。
当然,他也知道公子只是稍稍恶作剧而已,一直是点到为止的;马上又会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洒上解药的。
他跟虫草两个人,因一直跟在公子的身边,所以也知道公子心里的苦;只要能让公子稍稍地放松一下,他和虫草都是乐意于公子的恶作剧的。
他不声不响地走到游庭钧跟前,稍稍蹲下身子;眨眼功夫,屋子里的三个人都不见了。
皇宫内,飞霜殿。历史的巧合竟然惊人的相似,梁国皇帝的寝宫和唐代皇帝的寝宫倒是取了同样的一个名字。
皇上的寝宫,自有一股威严;别的不说,但只是那皇上本人才能用的明黄色,就将天子的龙气烘托得一览无遗。
殿内共有三人。坐在龙床上的自然是百里皇帝本人,站在他跟前的是他的贴身总管卫公公,也是皇帝身边暗影的头儿。当然,皇帝的暗影在文武百官中本就是个传说,暗影头儿的武功在暗影中间也是个传说。没有人亲眼见过卫公公使过功夫,只是有一个版本说他曾连着放倒十八名暗影,且都在一招之内。
第三个人,此时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身子正好隐在了阴影中,看不大真切。
游庭钧眼睛的余光似乎扫了一下那个在阴影中的人,不过却没有什么表示;径直走向皇上,双手随意地作了一个揖,嘴里已经说到:“草民参见皇上,吾皇”;后面的“万岁万岁万万岁”着几个字还没有说出口,皇上就已经摆了摆手:“把你的那些小花样收起来吧,还不快点来给我把脉。”
皇上对着游庭钧并没有用“朕”,游庭钧没有感到奇怪,屋里其他人也没有感到奇怪。
游庭钧听了皇上的话,慢慢走到皇上跟前;伸出右手抓住皇上的右手手腕处,然后用三个手指搭在脉搏上细细地诊断。过了好一会,他放掉皇上的右手;复又抓起左手,还是在脉搏处细细地诊断着。卫公公的眼睛始终紧紧地盯着游庭钧的脸部,似乎连他一丝的表情变化都不愿意放过。
良久,他放下皇上的左手,脸色平静地走到桌子旁边,自顾自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小口后,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卫公公见状,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出一个字;皇上倒是不急,微笑着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臭小子,还不快说,到底如何?”坐在阴影中的那人到底是忍不住地喝了一句。
“你爱说,你自己来说好了。”游庭钧顿了一顿,才慢悠悠地抛出一句话来,然后头也不抬地继续喝着茶。
“你……”那黑影为之气结。
“好了好了,也不急在这一时。”皇上知道他们父子俩不对盘,赶紧做起了和事佬。
是的,坐在阴影里的正是游庭钧的父亲,也就是蝴蝶药庄的庄主游恩海。
百里皇帝不由地哀叹自己命苦:想想自己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啊,怎么一碰到这父子俩同时在场的情况下,十次有九次倒是自己变成了和事佬的呢?剩下的那一次呢,是在什么时候呢?百里皇帝想:那一次估计还是在十年前吧。
想当初,自己还是皇子的时候,机缘凑巧之下,和蝴蝶药庄的少主游恩海,也就是游庭钧的父亲就结为了莫逆之交。后来,自己顺利登基,游恩海也由少主变成了庄主,两个人的交情倒是越来越深厚。
游庭钧小的时候,自己倒也还抱过他;粉调玉琢的孩子,小嘴又甜,让人不由地就喜欢上了,心里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子侄一样。慢慢地长大一点了,长成一个风姿俊朗的少儿郎;待人恭谦有礼,也孝顺父母。
可是,后来发生了那件事以后,这游庭钧就慢慢地变得有点让人难以亲近了。你说他没有礼数吧,他却仍是显得彬彬有礼;只是对每个人都带着一种淡淡的疏离,让人无法靠近。
而且,他再也没有开口唤过一声“父亲”,只是疯狂地购买各种孤本钻研医术,到各地采集各种稀少的药草。还有,他回药庄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即便在京城中也一样不愿回府;听说,这次在泰学书院当了三个月的夫子都没有回药庄一次的。
游庄主也是思儿心切,才特意捡了这个儿子来为自己看诊的时间过来的。可是,爷俩都不是服软的人,更何况游庭钧心中还有着那个疙瘩在;你看,一看见自己的爷老子在,游庭钧可不就是又闹别扭了。所以,苦只是苦了自己啊,身体有病还要两面安抚的。
皇上等游庭钧慢悠悠地喝完这盅茶,才笑眯眯地开口道:“游侄儿,味道如何?”
游庭钧听了皇上的问话,终于抬起头来,看着皇上正色地说:“身体已无大碍,但余毒估摸着要过半年才能彻底清除。”
卫公公听了,千年冰封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刚想张口,却见皇上随意地朝自己摆了摆手。他终是忍住了已经涌到喉咙口的问话。
游庄主听了自己儿子的回答,心中也是一惊;但联想到儿子刚才的反应,也是忍了忍没有问出声。
皇上倒是一脸的淡然,仍是微笑着看着游庭钧。
游庭钧看到皇上淡淡的神色,刚才遇见父亲所引起的不快倒是冲淡了许多,心中也是赞叹一声:毕竟是皇上,听到关系着自己身体的大事,都是巍然不动;这份定力,不是寻常人所能及啊!
正想着,皇上又轻飘飘地抛来了一顶高帽子:“有侄儿在,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这是赤果果的拍马屁啊!虽然明知是赤果果的,但还是蛮受用的嘛!游庭钧不由地捏了捏自己的鼻尖,然后开口向皇上细细述说。
约半个时辰后,飞霜殿里只剩下了百里皇帝一个人。卫公公自是在殿外守夜,皇上临睡前,脑海中回想的最后一句话是:“皇上伯伯啊,为了您我可是把我那好兄弟都给骗了啊!”想到这儿,皇上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容:“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