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相面小插曲使得陈子游有些不悦,他是旧文明的人,但却也是新时代的人,从来不信所谓面相一说,心里头认为这些不过是封建迷信。孟夫子都曾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堂堂儒教之乡,竟然会有人说鬼神之事,这让陈子游有些失望。
不过这一路游逛下来,陈子游却是发现了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
总所周知,鲁国国都曲阜一共有七十二家书院,而其中尤以曲阜书院冠绝华夏。而想要进入曲阜书院修习的机会更是难得,而其中又有一项选拔机制。每四年,曲阜的七十二家书院都会联合举办一届儒学交流会,旨在让儒学的年轻一辈学子互相交流,从而促进自身儒学的发展。而在这相互交流的过程中,又会有七十二家书院的院长从中考核,最后考核评定优者可以进入曲阜书院学习一年,其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人,则是会得到曲阜书院院长,当代儒教之首言子渊向其答疑解惑的机会。
而现今是新历388年八月初一,距离那项盛事的举办只有一个月左右了。难怪近些日子有不少儒生装扮的学子入城,想来都是为了这项盛事而来。
能得到与言子渊会面的机会嘛?陈子游心中想道。
言子渊是儒教魁首,即便是鲁国的国君,要与他见面之前都要提前预约,陈子游虽说身负两国相印,要与言子渊见面其实不是难事。可是陈子游心中却另有一番想法,那就是要以什么身份去和言子渊见面。
是身负两国相印的纵横家吗?言子渊毫无疑问是儒教的忠实信徒,怎么会答应一个纵横家的请求呢?可如果换成是一个于儒学一道修为颇深的儒教学子呢?
最终陈子游下了决心,他要以儒教学子的身份去参加这场四年一次的儒教盛会,并且要在其中拔得头筹。
其实说来也怪,孟夫子开宗立派的儒学基本理论,其实与旧文明时期孔孟两位圣人所说大抵相同,因此陈子游非常怀疑这位儒学的开派祖师其实就是旧文明文明重启计划中的一名执行官,照搬了旧文明的儒学理论。
如果真是如此,这有些剽窃的做法反而让陈子游有些不屑,孟夫子本应伟岸的形象在陈子游心目中也低了不少。
都说言子渊是儒学集大成者,一生成就极有可能超越孟夫子,那么陈子游也不赖呀!他可是从史书上读完了儒教两千年演变之人,对儒学理论的了解或许略有不足,但是对儒学发展的脉络却尤有胜之。言子渊再牛,也不过是知道儒学一百年的事,陈子游更牛,他知道往后两千年的发展。
所以常说读史读史,其实是时刻提醒上至君王下至黎民,能够不忘前事之鉴,后事之师。陈子游再怎么说也是读了中华民族上下五千年历史的人,站在孔孟圣人的肩膀之上,他并不觉得自己会比言子渊差多少。
想到这里,陈子游平添了几分自信,甚至觉得自己即便与言子渊对辩儒学也不会落于下风。
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参加进这项盛会,要搞到一个学子的名额。
陈子游四处张望,将目光放在了一个打扮有些寒碜的学子身上,儒学盛行华夏,门下信徒何止千万,而来到这里参加盛会,无非是想有幸进书院修习。
这名学子叫许晓礼,卫国人,家境不算富裕,父母拼了命的挣钱,供他进书塾读书。晓礼二字,农民出生的一家自然想不出这个名字,也是托了教书先生为他取名。
许晓礼身后背着箱笼,好奇的打量着这鲁国国都的大街小巷,出生乡野的他第一次见到这等繁华的景象,一时有些迷了眼。不过读书十年,他的心性终归打磨了不少,很快便将思绪平静了下来。他身后背着的箱笼,里面所装载不仅仅只是家乡书院所出示的印鉴,更是整个书院的希望。四年一度的儒学交流会,虽说只要是学子都可以参加,但是必定承载不起那么大的数量,而这其中大部分名额又被曲阜的七十二家书院分去了一半,像许晓礼所在的小书院,只能分得一个名额,而就这么一个名额,在书院内都要被争抢的头破血流。
如果许晓礼这次能在儒学交流会中大放异彩,并且被七十二家书院瞧上,那可就是顶了天的喜事,寒窗苦读十年的辛苦,也算是盼到了头。
许晓礼想到临行前师傅所对他寄予厚望的眼神,眼圈不禁有些发红。身上的盘缠在来时的路上就已经用的差不多了,所幸干粮还足够,就是这一月的住所成了个问题。
不过听说各地来此的学子,只要持有书院的印鉴,自然会有七十二家书院的人安排住所,想到这里许晓礼心头放心了些许。
想到这里,许晓礼心绪平静下来,开始在心底默默的背诵起儒家典籍。
而这时一个偷偷摸摸的人影正悄悄的跟在他的身后。
......
为了举办这四年一次的盛会,由鲁国公亲自拨资,七十二家书院联合举办,并且为了招待外来的学子,七十二家书院承包了曲阜城内最大的几家客栈。
陈子游走到客栈前,一名穿着学服的儒生拦住了他:“你好,请问是哪家书院的?”
陈子游从怀中取出印鉴来,递了过去。
那名儒生接了过来,看了看印鉴上的证明,眼底露出一丝明显的傲气:“留城书院?行吧,你进去吧,房间在三楼,你自己挑一间。”
在七十二家书院修习的儒生天生眼高于顶,在看过了陈子游递过的印鉴过后,左思右想也想不起这所谓的留城书院在哪,想来又是哪处偏僻的城市,不过看不起归看不起,他也并没有为难陈子游,毕竟七十二家书院是东道主,免得落下来一个待客不周的罪名。
陈子游也丝毫不在意这名儒生的神色,点了点头,道了个谢,走进了客栈。
此刻客栈一楼大厅内却是热闹非凡,不少学子都聚集在此,相互探讨儒学。
但毕竟不过是些各地书院的年轻子弟,讲来讲去其实也无非是一些早以烂透了的儒家理论,在陈子游看来不过是些乳臭未干的孩子在卖弄学问。
想到这里,陈子游不免笑了笑,自己不过双十年华,怎么好嗤笑别人乳臭未干呢。
而在学子围绕最多的一桌,两名学子坐在正中,正在进行着一场颇有意思的争论。
这场论题主要是围绕大周王朝礼崩乐坏的问题根源展开探讨,一方所持观点是礼崩乐坏坏于天子,一方所持观点则是礼崩乐坏坏于诸侯。
两边争论的如火朝天,正方的学子拍了拍桌面,站起身来:“礼乐征伐自天子出,非天子失信,怎会礼崩乐坏?”
这名学子的论点听起来似乎毫无问题,甚至可以说无法辩驳,以至于反方的学子一时间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反倒是听到这番话的陈子游突然笑出了声来,而这一笑着实不得了,那名正方的学子怒目瞪来,似乎非常不满陈子游。
在场的众人也看了过去,神色间颇有不满之色,学术争论,本是友好的探讨,即便觉得对方所说不在理,也应该谦卑的提出其他的意见,像陈子游这样偷笑,大大失礼。
陈子游看着众人的不满神色,也毫不在意,开口道:“那如果没有三家分晋,岂不是也就没有日后的天子失信?”
众人闻言愣了一下,随后马上深觉有礼,如果不是晋国国内的三位大夫作乱,天子岂不是就不会分封韩赵魏了么?如此说来,问题还是出在诸侯呀。
那名正方的儒家学子很不服气,立马反驳道:“秦晋大战,如若不是周天子不制止,岂会有日后的三家分晋呢?”
场上众人听后又是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如此想来,问题还是出在周天子。
陈子游笑了笑接着道:“依照同学所说,我既便讲一万个理由,错终究是在周天子。”
陈子游不想再与这位这位学子多做争辩,因为他深知问题并不出在诸侯,也不出在天子,而是出在体制上,一场两边的持方都是错误的争论,压根毫无意义,不论是正反双方,都犯了错误归因的谬误。
但是体制这东西,讲来复杂,陈子游也懒得解释,即便解释了在场的人里面也不一定有几人能听懂,新文明有文字记载以来不过四百年光景,国家体制的演变不过是由最初的禅让制转变为分封制。
正方的学子见陈子游嘴上认输,心底恐怕还是不服,愈加不满的道:“这位同学不知是哪家书院的子弟,彼此通告个姓名,也好日后探讨学术。”
他讲这话不免有探探陈子游底细的打算,瞧陈子游一脸穷酸模样,也不像是大书院出来的人:“在下是咸阳书院的方文龙。”
方文龙报过名讳,立马就引来不少在场书生的惊呼,咸阳书院,顾名思义,自然落户在秦国国都咸阳,那可是除了曲阜书院以外,可以与曲阜城其余七十一家书院并列的存在。
陈子游行了个礼,说道:“在下是卫国留城书院许晓礼。”
方文龙听完陈子游的师承,脸上神色愈加倨傲:“原来是留城书院的许同学,久仰久仰!”
在场众人不禁心中嗤笑,这留城书院的名字根本没有听说过,怎么能跟咸阳书院相提并论呢。
陈子游满不在乎众人的目光,转过头来,上楼找房间去了。
反倒是楼下的方文龙等人,见到陈子游转头就走,也不行礼,心里头越发瞧不起,都觉得陈子游不懂礼数,对留城书院越发不看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