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土地当下施礼道:“殿下出师数月,昨日方回,必不知此间接天树之异状也!”太子道:“小王委实不知,还烦土地公公相告。”土地方道:“月余之前,忽一日,接天树震一声,群花凋落。一日间,白花凋落何止七八万朵!小神大惊,不知何故,又不敢怠慢,便将落花尽数收起。以此汝父皇未曾察觉。小神观此非是吉兆,又恐与殿下征战有些关碍,以此日夜等候殿下回朝也!不知殿下此次出师是何结果,可有甚异征么?”太子闻言,心下倒吸一口凉气,暗惊道:“此莫非又是与那八万冤魂有关?”遂将黑虎关征战之事,一一说了。土地闻听,便道:“此乃接天树有灵,以落花相儆也!我等当拜之!”太子闻言称善,遂亲手拈香,与土地叩拜圣树。
且说当下太子叩拜圣树,乃暗祷道:“圣树有灵,此次出师坏了八万人性命,玄元已然知错,然亦无可奈何。唯望日后多行善举,方能改过赎罪也!也请过往神祗做个见证!”祷毕,又端端正正拜了八拜。二人拜罢起身,土地告退。太子浇灌、翻锄一番,也便出园。
话说当下太子离了豫章园,回了东宫。方才将布衣换过,只见太子太师周士荣入来。太子忙来迎接,就请入宫中坐定。两下各叙离别,士荣首先恭贺太子得胜还朝,太子谦逊数语。只闻士荣道:“殿下好似闷闷不乐,莫不是有甚心结?”太子问道:“恩师如何得知?”士荣笑道:“殿下一时视殿角,一时观桌脚,言语紊乱,不似先前,此乃心有二用之征,老臣故知之也!”太子闻言,施礼应道:“不瞒恩师说,玄元当真有一心结。还望恩师恕玄元怠慢之罪!”士荣笑道:“殿下何罪之有?可否将心结告知老臣?”太子遂将此次出师损了八万人性命,以及种种异事,诉说一遍。只是未曾提及接天树之事。
话说当下士荣闻太子所言,乃大笑道:“殿下真乃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也!”太子问道:“恩师如何这般说?”士荣道:“所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况行军在外,紧急处,君命尚有所不受,何况与敌对阵,焉有不奋力杀敌者?岂容你沙场上思索,为敌所杀耶?试想此战若败,且不言我黑虎关五万兵马性命难保。那蕃兵必然破关而入,那时烧杀劫掠,其惨可知!更兼屠戮我净乐国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死伤又何止八万也?黎民遭此厄难,又有谁去护佑?岂不任其蹂躏?以此殿下固有杀伐过重之孽,却也是无奈之举!更由此而保得我净乐国黎民安泰,是无罪反而有功也!”太子闻言,那心结便解了一半。士荣又道:“不过话虽如此,殿下杀伐之罪,却也不容小觑!毕竟八万人性命,非同儿戏。自古两国相争,死伤难免,只在多寡耳。如黑虎关一役,殿下本应首存仁心,蕃兵虽蛮劣,却亦是人身,并非草木。若能以阵败之,使其丧胆,自甘纳贡便可,不必妄加诛戮。而不应处处设计,必欲置之死地,却不留余地也!此乃殿下失仁之处!终造下恶孽,不可挽回。如今只有多行善举,徐徐补过也!”太子闻士荣一番言语,豁然开朗,乃离座拜倒在地道:“玄元一时混沌不明,致有心结迷惑有日,终不得揭起帐幔、步出阴霾。今日闻恩师一番教诲,茅塞顿开,始知心结何起,如何开解。恩师之金玉良言,玄元终生不忘!”言毕,又拜下去。士荣大笑,赶忙相搀太子起身。二人又谈笑一番,士荣辞去,不提。
所谓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如此过了旬月,一向无事。太子久静思动,便欲出宫游玩。时郑才伤已痊愈,恰来东宫。太子见了大喜,赶忙施礼相迎道:“恭贺恩师伤愈,玄元恭候多时矣!”郑才大笑,忙上前相搀道:“殿下意欲往何处赏玩,尽管讲来!何须多礼?”言罢又笑。太子被说中心事,乃起身亦笑道:“恩师如何得知?”郑才乃道:“殿下手舞足蹈、喜笑颜开,大有囚鸟离笼之态。况殿下本非好静之人,而近日自守约束,并不曾擅自出宫。末将是以料知也!”太子闻言,因大喜道:“知我者,恩师也!”遂将心中之事道将出来,并道:“虽有其心,而不知往何处为好。恩师可知有甚好去处么?”郑才道:“近处已然游遍,无甚稀罕。末将倒有一个去处,虽路途远些,又是水路,却是个上好去处。殿下定然流连忘返!”太子闻言,急得抓耳挠腮道:“是何去处?望恩师速讲来!”郑才方道:“便是那均水!如今正春暖花开,均水沿岸,鸟语花香,美不胜收也!且均水南端流经太和山东麓,其山景更是一绝!只恐路途颇远,往返迟了些,被陛下与娘娘得知,怪罪下来,反为不美。”太子大喜道:“往日只是听闻均水美景与太和秀峰,却不曾亲见。如今正当其时,正可泛舟赏玩!至于路途颇远,往返不便,且待奏过母后便可去得。只不教父皇得知便了!”郑才便道:“末将与殿下同往。”太子大喜。
话说太子与郑才先至慈云宫见善胜皇后。皇后见郑才与太子同来,料知有事,乃道:“玄儿今早来此,方才归去不足半个时辰,如何复来?”太子故道:“孩儿有桩心事,特来寻母后开释!”皇后问道:“玄儿有何心事?”太子乃道:“孩儿闻得人说均水春景与太和山景绝美,比宫中御林苑更美十倍!孩儿初时不信,后来人多如此说,不由得孩儿不动念。如今正值春暖花开,孩儿意欲前往,亲瞻一番。又恐母后、父皇责怪,以此特来恳请母后!”皇后闻言,尚自不允,乃道:“那均水与太和山离城皆近百里之遥,母后如何放心令你前去?若有差池,不是耍处!”太子应道:“孩儿非是一人前往,有恩师郑太保相陪,料无大碍。”那郑才亦在一旁添言相劝,皇后终拗不过,只得道:“此番母后便依了你。你父皇若问起,母后自替你遮饰。只是要速些回宫,以免你父皇生疑,得知实情,又加责罚。就连母后也要连累。”太子见母后应允,大喜拜谢,与郑才辞出。
且说太子与郑才返回东宫,各换了装束。只见太子:
头戴逍遥巾,身穿锦花袄。
腰束金穗绦,脚蹬粉底靴。
太子正勃发,英气可逼人。
看那郑才时,又是另一番打扮,但见:
头戴一字巾,身穿箭袖衣。
腰束金丝带,足蹬鹦绿靴。
郑才昔绿林,如今保东宫。
且说二人结束齐整,太子跨了乌骓马,郑才骑了一匹紫骅骝。原来那均水在都城以东百里之处,水流自北向南,且流速颇缓,正好泛舟游玩。且其南端流经太和山东麓,又可观玩山景秀峰,岂不两便?闲话少叙,当下二人从东昌门而出,守门将士见是太子与郑太保,哪个敢来问一声,即便放行。郑才催马在前,引太子直往均水赶来。二人坐骑堪称宝马,有日行千里之能。虽是百里远近,不足一个时辰便已赶到。当下郑才引太子至一去处,只见有数家渔户聚居此处。郑才策马至河畔,乃高声叫道:“沈大哥近日可好?”只见一人立在船上,正在解缆绳,闻得声唤,乃抬头看时,大喜道:“恩人好多时不见,今日想是神风刮将来的!”遂弃了船,跳上岸来,向郑才倒身便拜。郑才下马,将那人搀扶起来。太子也即下马,郑才便向太子道:“此人姓沈名兴,世代打渔为业。向日郑某尚在绿林时,偶经此处,见其忠厚,遂时常周济他。这沈大哥便以恩人相称,其实滴水之惠,何足为道!”
且说太子当下将沈兴打量一番,只见他:
面皮紫棠色,髭须长草样。身上灰布衣,脚下麻鞋穿。年近四十鬓已白,为求生计驱渔船。富家怎知其中苦,只嫌鱼虾味不鲜。
且说太子见沈兴面带忠厚,乃微微点头。郑才方介绍太子道:“此人乃老爷家公子。今日行经此处,见沿岸春景颇佳,遂欲乘船游历一番,依例拜纳船资。不知沈大哥意下如何?”沈兴闻言是公子,又扑翻身便拜道:“原来是公子屈尊!俺沈兴乃打渔野人,不识礼数。更讲甚船资,只求公子莫怪俺粗陋便是!”太子忙道:“何须多礼!”便欲来扶。郑才早将沈兴搀扶起身,遂塞给他一锭十两银子。沈兴哪里肯收,一再推辞。太子与郑才再三相劝,方才收了。
闲话少叙,却说太子与郑才各将马寄于沈兴院内,遂即登船。沈兴将缆绳解开,只一篙荡开,顺流慢慢的望南行去。那太子久困宫中,本心中烦闷,如今得见此番春景,好不惬意!怎见得这春景好处,但见:
大地回春百花展,均水生暖银鳞闪。
两岸繁花观不尽,三春杨柳皆如烟。
莺雀鸣啼回声婉,金鲤翻腾悦人眼。
莫言世间纷争乱,此等闲适有几天。
那太子与郑才立于船头,谈论沿岸景色。沈兴在一旁讲说风土异闻,时而唱着渔歌助兴。三人谈笑风生,好不快活!正说笑间,已近太和山东麓,只见奇峰林立,巍峨秀美。太子观此美景,称赞不已。不一时,行至一处,只见东岸好大一片桃园。那桃花正开得鲜艳,放眼一片殷红,当真娇艳无已!太子拍手称赞,便央沈兴将船拢近了细看。三人观玩多时,赞叹不已,忽见五七个四五岁的孩童在桃园中念童谣耍子。那童谣说得甚么,只闻得:
日在禾下栽,俏女配良才。
白日晒丝页,金羊驮土来。
太子闻听这童谣词意颇深,便动了好奇之心。遂隔了篱墙问那孩童道:“这童谣是何人所教?”那几个孩童早看到船中三人,内有一个胆大的应道:“前些时一个风水先生偶经此处,教了我等。如今我庄上小儿皆会念唱。”太子又问道:“那先生今在何处?”孩童答道:“那先生早已离去,不知去向了。”太子似有所失,一时黯然。
正当太子叹息时,只闻众孩童一时喧哗,那胆大的向太子道:“你要知那先生信息,可问这位香姐姐!”说着把手一指。太子顺其手指方向看时,只见由远处徐徐走来三个女子,却是一个小姐,两个丫鬟。年纪俱都十余岁。那小姐怎生打扮?但见:
眉如新柳细,眼似彩凤飞。樱桃小口浅启,嘴边笑靥生春。身着粉衣带,裙下金莲掩。玲珑翠扇轻摇,头上钗环脆鸣。李家千金游桃园,香飘数里赛百花。名唤香娘岂虚妄,红线暗扯成姻缘。
那小姐身后跟定两个丫鬟,一个穿红,一个穿绿,也自生的齐整。
看官,这小姐是何许人也?且容慢慢叙明,原来此处名李家庄,庄主姓李名端,乃故礼部尚书李质之子。李尚书为人刚正、为官清廉,满朝文武尽皆敬重。二十年前以年迈上表辞官,成安王念其往日勤廉,准其归乡,并赐金银各千两,以养天年。国王闻知其子李端颇有乃父之风,遂欲拔为仆射。李端言欲归亲侍父母,殿辞不受。国王感其孝道,遂收回成命,加赐良田百顷。李质便携家眷归李家庄,置田为业,家世富庶。后李质寿至八十善终。李端妻杨氏在紫雪元年三月初三日午时生一女,此女恰与太子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而生!因此女生时满室异香,乃取名香娘。岂料香娘体香始终不散,幽香达于数丈之外。李端惊讶不已,知此女不凡,遂善加抚育,视如珍宝。五岁时延请远近名师,教以经史明典、琴棋书画。这香娘异常聪颖,不多时样样精通。前些时一个风水先生,偶经此处,见此地风水甚佳,遂教了孩童四句童谣。后来打从李家庄院旁过,恰好撞见李端出庄。那先生遂近前行礼,李端见此人容貌非俗,便延请入庄。李端见此人字字见地、句句珠玑,十分欢喜。遂以酒宴相待,那先生亦不推辞。酒过三巡,那先生忽道:“庄主千金后当大贵,且机缘已近也!”李端惊疑道:“老夫有一子一女,长子彦儿业已成家,虽是诗书颇通,却渐接家业,称不得大贵。另有一小女,生来奇异,遍体生香,因唤作香娘。且是聪颖过人,百伶百俐。只是年纪尚轻,正不知后来归着如何。请先生指点!”那先生便道:“富贵自不可言!此乃天机,小生不敢泄漏也!”李端求之再三,那先生道:“贵千金日后如有忤逆之处,庄主切莫轻易责罚。若到两难之际,可开此锦囊观之,自有排解之法。”遂由袖中取出一个锦囊,并嘱道:“此锦囊只可到急难之时,方可开看。切莫擅拆,以免泄了天机,后患无穷!切记!”道罢,将锦囊递于李端,辞别而去。那李端尚欲再问,当应在何时。急赶至庄外看时,那先生已不知去向,也只得作罢。李端心下狐疑不定,因将那先生之言尽述于夫人杨氏,又将锦囊示之。杨氏道:“那先生既如此说,此锦囊也勿要擅开。若日后果然应验,则其言可信,再拆看不迟。若是日后不应,束之高阁可也。”李端闻言,便道:“夫人之言有理。”遂将锦囊置于锦盒内,安放于书房中。
闲话少叙,且说这香娘身后跟定两个丫鬟。穿红者名唤含梅,穿绿者名唤巧莲。两人与香娘年纪仿佛,自小情同姐妹,形影不离。平日里时常来此桃园散心,分糖果与众孩童吃。以此众孩童都喜她,皆呼为:香姐姐。只见含梅手中拿了一包糖果,近前来递于方才那胆大的孩童,道:“这是今日香姐姐送的。”那孩童欢天喜地,伸手接来分了。那含梅因问道:“方才你们与何人讲话?”那孩童一手塞着糖果,一手指着篱墙外船上太子三人道:“便是这位哥哥问教童谣的风水先生消息。”含梅扭头一看,乃大惊失色!
毕竟不知太子与香娘如何相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