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卿不是那种很会开玩笑的人,他拥有与江火不相上下的智计。
在对待敌人时更多了一种毫不犹豫的狠辣。
除了敌人之外,他也有朋友,曾经的江火算一个,现在的虞世南是一个。
虞世南能保住小命,很大程度上归功于旬卿。
他看到一个与曾经的自己相似的人,这个人比他更可怜。
但,并不是可怜人就值得旬卿帮助。
他从虞世南的身上看到一种独特的气质。
这种气质别人学不来,许多人终生都无法拥有。
“若你走进李建成的府邸,或许你也就彻底的死了。”
旬卿说的话并不夸张,反而很实际。
曾经的虞世南已经死了,现在他正在走旬卿所走过的老路。
这条老路走到尽头的结果只有一个字。
死!
他或许不用死。
不用死亡的人生,莫不是长生不老就是怀揣着虚无的灵魂。
一个虚无的灵魂能做什么?
喝酒?吃饭?玩女人?
仅此而已,绝不会剩下更多,若要添加更多的东西。
一条命或许太奢侈了,削去半条,成为半死不活。
虞世南沉默了,旬卿虽然年龄不是很大,也就比江火大那么一点。
然而世间很多先生也不是百岁之后才成为先生的。
“怎样才能杀尘。”
虞世南收回停放在府邸门前的左脚,脸色平静,但就是这平静之下却藏着一座活火山。
最直接导致他们这群太学先生流落的是尘。
他内心最想杀的也是尘。
江火是他心中的一座道德高山。
他想超越这座道德高山。
他受不惯别人的施舍,尤其是在妻子死后。
那种不求回报的施舍在他看来是一种侮辱。
比别人的脚踩在自己脸上的侮辱还令人恶心。
怎样才能杀死尘?这个答案旬卿心里很明确。
“你杀不死尘,我也杀不死!”
“为何?”
虞世南不解,尤其处在迷途中,他心中简直充满无尽的疑惑。
“先离开这里再说,虽然李大人许诺整个李府之内我们这群谋士可以随意通行,但有些地方还是不要待太久的好。”
旬卿一把提住虞世南的肩膀,只一瞬就消失在原地。
片刻,他二人站在一棵枫树下。
面前的枫树很炫,烁烁的黄颜色铺在青石道之上,让人无意间去猜测这棵枫树刚落地时的颜色。
枫树刚落地时肯定不是黄颜色的,甚至没有颜色,可能只是干瘪瘪、黑漆漆的一株幼苗。
春天发芽,夏天长枝,秋天落叶,冬天蛰伏。
这就是一株枫树的一年。
旬卿指着面前的枫树,道:“我们人与枫树不一样,唯有一点不一样,你知道是哪一点吗?”
枫树比七尺高的两人还高出一大截,垂下的叶正好能够将他二人的背影藏住。
在这种环境下也最适合一个人思考,以及……
虞世南老老实实的拱手道:“世南不知,还请旬先生指点。”
旬卿点头道:“枫树在秋天做了它们最成功的一件事,那便是褪尽废物。”
“而我们人,时时想着向上爬,尽管带着伤,尽管流着泪,尽管藏着刺,我们也要向上爬。”
“然而,我们忘记了一点。”
虞世南随口问道:“什么?”
旬卿接着说道:“你所怀揣的伤会不会在向上爬的过程中更伤?”
“你所流的泪会不会在向上爬的过程中衍化成悲雨?”
“你所藏的刺会不会在向上爬的过程中伤到自己的同时也伤到别人?”
说罢,虞世南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他明白了,他确实杀不了尘。
旬卿或许能,但他不屑,或许因为其他的原因不能动手。
是将尘留给江火做见面礼吗?
虞世南脑海中不禁出现了这句话。
半晌之后,虞世南回过头,再躬身拱手,道:“世南谨记先生的教诲,多谢先生指点迷津。”
风过,哪还有旬卿的人影,只在原地留下一片枫叶,上面写着几个小字。
虞世南走过去,拾起这片枫叶,念道:“一山不容二虎,在下走了。”
十个小字,江火来,旬卿走。
留在原地的还有一本书,虞世南将这本书,连同枫叶一起放入怀中收好。
他明白旬卿是一个怎样的人物,圣人之途,只有圣途才能吸引到他。
战争,他确实不是江火的对手,所以他宁愿继续寻找为圣之路也不愿再与江火冲突。
“旬先生,真乃当世大儒。”
虞世南忽然跪在旬卿离开的方向,恭敬的磕了几个头。
旬卿或许是因为当初走错了路而离开。
又或许是因为他和江火太像。
太像就会产生矛盾,双方间就会有杀心,旬卿已经不想争。
因他尚法、崇儒,且弃圣,所以他不想争。
而这不争又是一条路,弃圣,不是怀着悲愤之心去恨过去的圣人。
既然是一条路,他想要做的是超越圣人,所以弃圣。
孔颖达或许是一个学识上的大儒,仅仅也只是一个学识上的大儒,还称不上当世圣人。
大隋没有任何人敢自称圣人,旬卿更不会,他贬低圣人,唾弃圣人之头衔。
所以他走了。
“旬先生既然说江火有机会杀了尘,那我就等他,帮助他,从今以后,这是我的执着!”
虞世南也离开了这棵枫树,他与旬卿的谈话没有任何人听见,能听见的不是人。
是枫树旁,枯败莲池中的红鱼。
红鱼当然听不懂人说的话,躲在枫叶下,躲在浮藻间才是它们的一生。
池中鱼,守一隅,安得自由而不自由。
江火也像这池中鱼一样,他不自由,心却自由。
在小小的地牢中,他盘膝,右手拾起一块碎石,左手握着一盏油灯。
没错,他在作画,画一幅关于李渊试探李世民孝道的画。
画中李世民开心的笑着,手里捏着一支狼毫,端坐在案子前。
李渊就站在他身后。
李世民所表现的笑太过了,在这笑意之中隐藏着忌惮,所以李渊要试探他的孝心。
“父亲,您不问我江火去哪,也不问姐是否会担心江火,是否因为知道世民有意隐瞒您?”
李世民写完一帖字,交到李渊手中,脸上依旧带笑。
李渊看完字,随意放在案子上,说道:“老实说,我不太喜欢江火,他太自傲了。”
因为棋局上输给江火,李渊心中仍旧认为江火是一个能威胁到自己的人物,比之炀帝相差无几。
在自己儿子面前,他永远不想去隐瞒,因为李世民是他儿子。
李世民反问:“旬卿先生呢?他难道就不自傲吗?”
李渊扶须叹了叹,转身走出正殿,悠悠道:“旬卿,走了。”
“走了?”
李世民抓抓脑袋,心智计谋一点都不缺的他却想不通旬卿为何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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