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霞居士的经文
赵府大厅,一二八师特使风尘仆仆到来。老水伯乍见,略显不安。第五副官一脸疑惑,他忐忑圆场道:
“不知咋回事,无缘无故就死了,可叹他无亲无故,丧事也不好办。”
第五副官向尸体一敝,无枪伤无刀口,也没有自缢的痕迹,看来他树了一个不简单的对头。说不准是独立团。和将军与孙团长曾经交过手。转念不妥,和将军记仇有可能,孙团长不会计较。再说,独立团有行动不会瞒自己。算了,何必在死因上纠结。他嘘口气,回复老水伯道:
“丧事么?等换防的官兵来了再说。”
“尸骨是否运回师部?”
师部?难道葬于烈士陵园?死因尚且模糊,名不正言不顺。第五副官摇头道:
“不必了。”
“就地埋了?”
第五副官点头:
“不过要开一个追悼会。嗯,开过追悼会就下葬,就这么定了。”
这是官方安排。老水伯无话。
换防官兵未到,赵府一派萧瑟。富贵娘自作主张请来天佛寺的霞居士超度。
霞居士怕是很少见死人,头一眼瞅见和将军,心口刀戳般疼痛,眼泪“哗哗啦啦”止不住。不顾阴阳之差,又是捏手又是抹胸,整日坐守甚是敬业。和将军心跳停止,惯常活跃的大脑不曾亡去,眼睁着,拳握着,口张着,一副狰狞模样。老水伯知道他藏着恨,不想近前。小泽折腾几张画像都不中意,团掉再画,画掉再团。富贵娘从画里转到到竹榻,惊恐得蒙了眼。唯独无惧的霞居士,静静悄悄流着泪,“哼哼哈哈”念着经。她的伤心无人较真,经文细听掺了心思:
“我知道你有记挂,知道你累了,知道你不容易,怎么走着走着就到了尽头?路还很长啊,你舍得下我,难道舍得下女儿。别这样,别这样??????”
她一调头,富贵娘蒙着眼颤颤巍巍涕泣,劝慰道:
“别怕,明日就好了,明日会好的。”
霞居士流着泪念着经,天渐渐黑了。天一黑问题出来了,和将军晚上孤寂,谁来伴他呢?
霞居士说:
“这世上,只有无亲无依的物,哪有无亲无依的人?我来伴他!
第五副官、老水伯、富贵娘还有画家,大家听闻无语。沉默就是赞同。
那夜,霞居士搂着和将军说了一夜话,趁大家歇息,我们来听听:
“怕是又做噩梦了?身上湿漉漉的。我叫你,咋不应呢?别这样看我,你知道我胆小,怪吓人的。”这是第一句,说罢,用手在他脸上一抹,和将军的眼合上了。
“你总是忙,家也不顾。我知道你有大事,有些小事你为何放不下?看你拳头紧紧,哪些属于你?人啊,摊开双手来,摊开双手去。身外之物咱们不稀罕。”这是第二句,说罢,掰开他拳头,和将军的双手伸直了。
“你的记挂就是我的记挂。咱们的女儿都好好的,观音娘娘答应我保佑她们,你放心走吧。你张着嘴是想告诉我谁害了你?我不想知道。佛说,善恶有因,万物有缘。世间事皆有因果,咱们不追究好不好?合上嘴,我喜欢你安静的样子。”这是第三句,说罢,用手在他嘴唇上一拿捏,和将军的嘴合上了。
不用猜,霞居士就是和夫人。
天明,和将军“睡相”安详,老水伯忍不住看了一眼。小泽的画像有了生气,众人满意。富贵娘无惧地近前端详,依然嘘嘘。霞居士哀哀啼啼,大家只道是敬业。熟悉他的人,仅此而已。
在古旅长的敦促下,换防官兵稀稀落落来到。第五副官借着人气开了追悼会。可惜官兵们不熟悉和将军,没有沉痛感,会议效果不好。
老水伯思忖,自己拿了他性命,索性好事到底,青绸坟旁置冢安葬,意在前世结怨后世修好。依江汉风俗,敲锣打鼓,八杠十六人哄抬下葬。
灵像霞居士捧回天佛寺供着,她喃喃道:
“劳顿半生,客死异乡,魂灵总得有个落处。”
和将军丧事草草,总算完毕。悲痛仅止于二人,一个是霞居士,因为她的身份。一个是富贵娘,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众人若无其事。隆鑫河缓缓流淌,时光依旧前行。
第五副官不失时机约来孙团长。花园里,孙团长第一句话道,这是赵仪静的家呢。第五副官更正道,准确说,是卫少校的家。两人大笑。他们都没有说错。敞开了顾虑,第五副官说了一二八师的动向。孙团长回他已耳闻,在积极应对。旋即,第五副官转了话头:
“和将军是怎么回事?”
“排除吴营长与侯七,可疑的只有老水伯与那个画家了。”孙团长分析道。
“我还以为你们有所行动。对于老水伯与画家,和将军是一个无用的人,有必要下手吗?”
“这个疙瘩在赵心朴那儿结着,”孙团长道,“你忘了,前不久和将军在他的府邸点了一把火。”
“和将军死了也好,他是一个极端分子。不管是谁,倒是替我们除了一个祸害。听说赵心朴去重庆了?”
孙团长回答:
“是啊。这样对卫少校的保密工作更有好处。”
第五副官仍然忧忧:
“保密工作倒是没有破绽。自南襄河大捷,她名气大了,师部有人怂恿王师长娶她做三房,美其名曰抗战夫人,暗地里正在策划。杨参谋长态度暧昧,我难以左右局面。就怕卫少校这一坎难越。”
“王师长可否有意思?”
“他虽蒙在鼓里,怎么受得住怂恿?”
孙团长毅然道:
“必须让此事在酝酿中夭折。”
第五副官点头:
“话是这样说,无从着手。”
孙团长建议道:
“你们假扮夫妻已掩耳目,打消他们的念头。”
第五副官疑虑:
“卫少校是闺女不说,如此,我的目标大了,拂了那些人的意,师部不好落脚。要知道那是一帮人很难缠的人,平素就在嫉妒我。”
孙团长道:
“那你以后更须谨慎。不仅要保护好自己,还要保护好卫少校。她既是赵心朴的独苗,也是一个优秀的共产党员。”
第五副官若有所思:
“更重要的,重庆对一二八师由往日的观望转变成安抚,目前老蒋和王师长称兄道弟,提醒他保存实力,提防共产党背后一刀,重庆军委会打着灵活机动的幌子,电文里更直白,不仅暗示他消极抗日,煽动他把南襄河以北的辖区让出来,实行焦土抗战??????”
“王师长的态度呢?”孙团长担心地问。
“凡是合乎保全实力的利益,他都接受。”
孙团长气恼:
“一二八师这是作茧自缚。重庆方面嫌江汉的水不够浑浊?此事我们走走看看。卫少校在前线收复失地,叫她先别回。我下一趟汉口,面呈长江局,以期尽快拿出措施。你身在虎穴好自为之,少与长江局联系。”
第五副官一声自有分寸,相互道了珍重。
孙团长回瞿家湾无话。第五副官回到师部,简要地向杨参谋长做了汇报。呈上褒奖和将军的八股祭文,杨参谋长草草一敝,随即退还:
“电告重庆军委会。此事就此了结。”
唯一对和将军有过恩典的杨参谋长,如今也显潦草。此不足为怪,寄予他的希望已达,该做的也做了,不存遗憾。
重庆军委会更潦草。《国民日报》二版下方画出一块豆腐干,略去生平及第五副官的褒奖,言简意赅:
“和钟栗,一九零零年——一九三九年。国民党员,军委会少将。鄂西南江汉平原为国捐躯。谨此叩奠。”
这则讣闻太小,军统局特训班学习和江玲不曾看见。当然了,不排除戴局长刻意隐瞒。另外,新五师高层也没有告知文化教员和江琴。或许,他们不知道这层关系。
卫少校率领三营渡过南襄河,收获五门六零炮。继续沿仙桃方向收复失地,行至沔城接到师部急招。可想,那些心存“好意”的多事之徒沉不住气了。卫少校驻足,告诫三营长就此扎营,不可深入。携带卫兵调头回转。
与此同时,第五副官在焦虑中盼来长江局信使:
“拟采纳孙团长建议,你暂与卫少校假伴恋人。权宜计,卫将军夫人病中思亲,急招卫少校赴豫。为谨慎起见,不日假卫府来电说明。另,对王师长,既争取又防范;于顽固派,不招惹不偏激;于观望者,做到有理、有利、有节、有序地感化疏导。力争团结进步官兵,确保一二八师悬崖勒马,共图抗日大计。”
信使走了,第五副官迷惑了,假恋人也好假夫妻也好,瞒得过自己瞒得过他人?况卫少校若回,难免一番尴尬,甚至身陷险境。若要避免,须半路截住,让“卫府省亲”既成事实。谁去呢?自己一个空头中校,无兵无卒,纵有几个相与,此意无法启齿。倘有人效命,能否达到如期效果?稍一疏忽就要坏事。
事到万难须放胆。既然无人可托,亲走一趟,姑且真相道明。考虑成熟,他向杨参谋长告假:
“此行追悼会一事,随身携带的密码本落在四百亩,事关机密,恳允在下速回取之。”
杨参谋长责怪他大意的同时心存疑惑,怎么重庆下来的人都青睐四百亩?好在他不爱管闲事:
“警卫连有马,快去快回。”
告假获准。第五副官快马加鞭,曹市、马口、府场一溜烟甩在身后。算计卫少校启程两日,应该在路途,网埠头坐等。网埠头是临南襄河的一个集子,如果卫少校没有绕道杨林尾,必经此地。正巧,驻防官兵接令也在筹备恭迎卫少校。第五副官石头落地,别了网埠头,继续打马南襄河。
是否见得着卫少校,是第五副官的期待,也是我们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