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混浊的液体滴落在湿润的泥土之上，白衣白发的妖族圣尊呻吟着站直身体，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一只手驻着锄头，另一只手用手背轻轻敲打着腰椎和脊背，一副田间农人辛苦耕种的勤劳模样。
只是他挖的不是耕地，而是掘墓，用来埋人的那种。
一旁，黑衣黑发的妖圣八云墨蹲在石头上，一边喝着酒，一边直勾勾地盯着白泽，瓮声瓮气地道：“就算当初那颗种子真的落在了这座小岛上，但只是这样埋几块肉而已，就能让众生之树复苏？”
白泽笑了笑，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没问题的了。”
八云墨翻了个白眼，心想这话其实跟放屁没什么区别，只是白泽口中所说的“猜想”既然没有问题，那就绝对是经过了周密的推演和预测，毕竟是洪荒妖域四圣里扮演着“先知”这一角色的智者，在时间圣道的加持下，几乎无限接近于“全知”的境界。
须知，洪荒妖域有一句广为流传的老话：“谁都可能会犯错，圣尊也不例外，当然，白泽除外。”，虽然有夸大的成分，但其余三圣破天荒地对此并无反驳，甚至有些心生同感——因为数百万年来的共事里，白泽用一个个铁一样的事实，证明了这句老话的真实性。
永远正确、永远以万界众生安危于己任、永远知道如何才能达到最好的结果……白泽，其实就是这么一个传奇一般的圣尊，也是万界少有的“不为一人一族，只为天下太平。”的圣尊。
为皇者，谋一域；为帝君，谋一界；为圣尊，谋万族。与之相对的，战斗实力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所以，他才是那个妖族四圣里实战能力最弱的那个；所以，当某个存在苏醒在北泽妖域的地底之时，他才会义无反顾，以圣殒作为代价，永定命域三千年。
身之所在，义之所存，丹心碧血，虽死不悔——大抵就是这么一个傻子一样天真的家伙，却是万界众圣里名声最好的那位，也唯一一个圣殒之后，可以让九族万界，众生同悲的存在。
他的朋友很多，但他却是北方苍云唯一的朋友。
物理类聚，人以群分，且二者互为知己，这就能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哟，来了啊。”
汗流浃背的白泽妖圣将手里的锄头扔到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从树林阴影里缓缓走出白衣剑祖，招手道：“就差你手里的最后两位材料了哟。”
北方苍云面无表情地走到白泽跟前，脖子上骑着昏睡不醒的月灰，怀里抱着已经与死人无异的月白，余下的一只手拖着重伤昏迷的月黑的一条腿，在见到满脸欠揍笑容的白衣妖圣之后，微抿嘴唇，一甩手就将月黑整个人砸向对方怀里，平静地道：“人带来了，材料自取。”
“啧啧啧，这待遇差距……”白泽看了看北方苍云怀里抱着的白发少女，又看了看死狗一样被拖在地上黑发男人，有些啧啧称奇。在两人即将接触的瞬间，他微微侧身，任由伤痕累累、几近垂死的月黑摔落在地上，一挥手从随身空间里摸出一把刀刃锋利的菜刀，笑嘻嘻地道：“不如我把他第三条腿砍了用来做肥料吧。”
北方苍云微微一愣，疑惑道：“第三条腿？”
“噗嗤——”八云墨捂嘴憋笑，目光意味深长。
“哈哈哈，没什么、没什么。”白泽也是乐得慌，蹲下身子看了看血肉模糊的月黑，微微挑了挑眉毛，自言自语地道：“这么重的伤到现在还能活着，真是小强命啊……哦，原来如此，青天圣尊把他的心脏移植给你了。”
北方苍云微微皱眉。
“他之前不是被原始圣尊抓到人族圣堂去了吗，只不过那个时候这具身体里住着的是月白的魂火罢了。”白泽挥动着手中的菜刀，一边肢解着月黑那条只剩下碎骨的凄惨手臂，一边侃侃而谈道：“青仙，月黑月白血脉上的父亲，为了救出被关押在人族圣堂的月白，与通天教主在极北天柱之下拼死一战，不仅打断了支撑洪荒人域天幕的极北天柱，还顺带在天幕之后的天地封绝封印之上，借着诛圣剑的威力开了个窟窿，让月白成功逃了出来。”
北方苍云轻轻点头，缓声道：“原来如此。”
“好了，第九质点的材料准备完成。”白泽提起那根只剩下零星碎肉的断臂，随手扔进一旁的土坑里，心念一动，顺便帮月黑包扎了一下伤口，神色惋惜地道：“可惜了，我们单身多年的月黑同学从此以后就失去他的右老婆了，十年啊——长夜漫漫，寂寞难耐，只能对着床板钻木取火……”
虽然不知道白泽所谓的“右老婆”和“钻木取火”是什么意思，但北方苍云还是耐心地出声回应道：“失去的右臂可以很快长出来，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如果他能彻底掌握混沌练成的话，只要存在一缕意识清晰的残魂，就能瞬间重塑身体，不死不灭。”
“是啊，如果练成了像你们一样的混沌半身基本上就可以在苍穹万界横着走了吧？只是有一点你不要搞错了，小云云——”白泽低下头，深邃如海的目光温和地看着月黑苍白带血的面孔，用衣袖轻轻拭去他脸颊上凝固的血块，咧嘴道：“这个死小孩啊……在夺回他心爱的妹妹之前，会当很长一段时间的独臂大侠哟。”
北方苍云微微一愣，旋即收回目光，沉默不语。
“要不要跟我赌赌看？”白泽笑笑眯眯地问道。
北方苍云不假思索，当场拒绝。
上一次赌输之后自己穿了几个月女装来着？
记不清了，活得久了，记性就是不怎么好。
虽然他没有性别这种区分个体的外在特征，对于女性服装也并无排斥，但一想到某次的黑历史，就恨不得把白泽整个切碎了用来当众生之树的肥料。
《北方苍云·花嫁》写真集，倒生学院里唯一销量超过《天台上的爱情故事》的旷世神作，据说发行当天，整整九千本先行珍藏版只花了一上午就销售一空，平均下来每个学生差不多人手三本——没错，就是这么大卖，光月白一个人就买了整整三百本，似乎打算以后逢人就送写真集来着……
真可怕。
只是，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呢？
白衣剑祖如此想着，抱着月白冰冷的尸体走到山崖边，俯身观望，整个学院以南的区域尽皆映入眸中。
“他们以后会怎样？”北方苍云看着那些静止在校园内的普通人，沉默片刻，忽然询问道：“还有这所学校呢？”
白泽站起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放心吧，都会好好保留着的，他们会忘记我们，忘记所发生的一切，然后作为众生之树的守护者，永远地在这里生存下去。”
北方苍云目光低垂，轻轻点头，“那就好。”
“你知道吗，在这个星球的神话里，众生之树有另一个名字哟。”白泽双手抱臂，无视衣袖上的血水与泥土，就这么大大咧咧地站着，娓娓述说道：“倒生树，众生之树的另一个名字，也是我建立这所学院的初衷。”
“所以就叫倒生学院？难怪我怎么听怎么别扭。”浑身酒气的妖圣八云墨也跟着走上前，目光混浊，醉醺醺地道：“你为什么要唤醒众生之树呢？我没想明白……难道跟那些外界圣尊化身一样，是为了那个还没有证实是不是真的存在的众生之果？”
“当然不是，我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妖怪了，拿了众生之果也没用。”白泽笑着摇了摇头，谈及自己的生死之时没有半点忧色，反而愈显豁达。“不过众生之果是真的存在的，这一点我可以看到。”
“真的？”八云墨晃了晃脑袋，瞬间感觉自己清醒了不少，连忙追问道：“老白你看看我有没有戏？”
“别想了，没戏的。”白泽笑了笑，神色无奈。
中年男人闻言，狠狠灌了一口酒，闷声道：“哼，没戏就没戏。”
北方苍云神色古怪。
白泽扭头，认真地看着他，正色道：“我在为你们铺路。”
“十年之后，不管你们三人中的谁获胜了，回到了这里，这颗果实都会为你们保留。”白泽说着，自嘲一笑，讽刺道：“可惜了这么多混日子的圣尊化身，等了这么久，到最后一个都没戏呢。”
“作为倒生树的第十质点，只有月白才能摘下那颗名为‘众生之果’的果实……像不像神话故事里为胜者加冕为王的女神呢？”白衣妖圣收回目光，从袖子里摸出一把染血的折扇，轻轻摊开，摇晃着，持扇的手指微微颤抖。
“听说死亡是一件挺轻松的事情，可以让一个生灵彻底放松下来……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有些放不下呢？明明已经很累了呢……”白衣妖圣轻抿嘴唇，目光颤动，看着山下学院里的星星点点的灯火，看着远处夜空里宛如河沙般反射着光芒的星辰，“我记得人族有一位大贤说过一句让我很喜欢的话，我一直记着，记在心坎里。”
北方苍云和八云墨同时侧目，开口问道：“什么话？”
白泽深吸了一口气，神色肃穆，沉声道：“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