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少,原来你在这里。”
两人僵持间,一抹柔和女声摇曳而来。
生产后越加风韵迷人的苏慕雪往这边走过来,怀里婴孩穿着可爱,乖巧的靠在她胸前酣睡,半点不知世事。
手腕上的力道松落下来,苏格格极快抽手,两眼不见任何人,一闪身朝大厅那边走了过去。
苏慕雪走到跟前,孟宗少便沉下了脸,半句话没有,连眼也不瞥她一眼,无事人般径直往停车场走,苏慕雪跟在他身后,前影后随,陌生人一般。
赶到手术室外,红灯依然亮着,父母站在手术室门口等得着急,苏格格默不作声在一边坐下,不过短短几分钟,红灯熄灭,苏丰年被推了出来,苏复兴和姚君兰立时围了过去,格格站在他们身后,立着看他们往病房去,迟了好一会儿才跟过去。
老头子瘦得厉害,每日靠输液维持着基本生命,只剩下皮包骨头,那床薄被盖在他身上简直像纸片儿似的,苏格格看着父母跟了主治医生出去,便代替他们照看老头子。
先前许皓伦父亲的好友已经回了S城,苏丰年的病现在由这家医院心脏科的权威李主任接手,刚刚听到母亲他们和李医生对话,苏丰年这次真的很险,要不是姚君兰眼尖及时发现监护仪不对劲儿,就真的难逃这劫了。
用棉签替他润了润唇,脸部整个儿凹进去,哪里还有往日的样子,想起他每次来家里都被她气得瞪圆眼,一双手抖着指向她,真像是昨日一眼清楚。
日夜躺在床上,器官渐次衰竭,生理机能慢慢都会出现问题,上次是惊险,这次又是险恶,以后这样的事情会一次比一次频繁,一次比一次严重。醒过来,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一天。明明之前是那样健康的一个人,说躺下就真的躺了这么久。
病房门打开,苏复兴夫妇回来了,格格让了位置给他们,忙问李医生对他们说了些什么。
话刚刚问完,苏复兴满面愁容得不到半点松散,身上电话又响起。时间已近傍晚五点,照正常工作时日来算应该已经下班,可最近公事烦乱,一个电话又是得赶回公司。交代姚君兰好好照顾父亲,苏复兴便匆忙赶着离开了。
“格格,你爷爷这次……”
看着丈夫离开,姚君兰坐下手抚额头瞬时颓然下来。尽管请了看护,因为上次的意外她这段日子几乎都看在医院里,身心甚是疲惫,方才听到医生对公公病情的分析,姚君兰真的觉得,或者就这么放公公离开会对大家都好,可是,真要这么做,别说丈夫不会同意,她这辈子也万万别想安心过日子。左右都是为难,真的是很累,很累。
母亲困倦疲乏,那样无奈颓败,苏格格在她身边蹲下来,握住她的手。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所有情绪,所有重担。
苏格格将声音压到最低:“很严重吗?情况更糟糕了吗?”
“很严重。”
姚君兰拿着苏格格的手捂住脸,声音哽咽:“再拖下去……你爷爷的心脏已经很需要,他这个年纪根本经不起换心手术,可是,不手术就撑不下去,眼睁睁看着他一天天这么下去……”
心理压力过大,姚君兰说的哽咽不清楚,苏格格手指间有温温热热的点滴渗透,她不敢再问,只能蹲着由母亲短暂发泄。
约莫有些时候,姚君兰平静下来,是怕女儿看见,装着若无其事的转身站起,背对她忙活起来,替苏丰年察看仪器装备,又是替他擦手擦脸。
“妈妈,你饿了没有,我,我去给你买吃的。”
苏格格不提刚才的事情,搓着手站在姚君兰身后显得自然。姚君兰点了几下头算是答应,待苏格格要出门之际才回过头来道:“自己先吃好了再回来,妈妈还不是很饿。”
脸上有些微红晕,想是刚才情绪波动时留下的,苏格格见母亲样子可好,抿唇笑了笑,“哎”一声便出了门去。
在街边小馆子吃了碗不知滋味的牛肉面,打包了一份鸡汁粥和点心,苏格格惦记着,脚步匆匆。
快到医院门口时候,有人拦在了面前。
朝一身火红色连身裙,搭黑色金边马甲的苏慕雪扬了扬眉毛,错过身不多言语。
“站住!”
苏格格不耐烦,拎着食物回头道:“怎么着?上次是路灯,这次又想说我推倒你撞着墙了?”
闻她提起自己早产的事情,苏慕雪眉头略耸,上次不过是想借机会让孟宗少离她远点,谁晓得,不仅是做娘的在他眼里没地位,连那块肉都是连沙砾子都不如的。不觉一阵悲凉,却觉不肯叫人看着了去的。苏慕雪眼帘一垂,长长睫羽抖动如翼。忽而扬起,是新月而出都为之遮蔽的孤傲锋芒。
“我要去看看爸爸。”
突然的,苏慕雪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苏格格倒是不禁一顿,抬头看进她眼里,却不见一点儿异常。苏慕雪这样子的人,想见谁需要知会别人呢,这会儿倒偏偏像是要得到她同意似的,尽管那昂头挑眼的样子一贯欠扁,言语里的意思却绝然不会错的。实在是想反击回去挫挫她的锐气,可想起病床上那纸片样儿的人,想起鬓角起了白发的父亲。苏格格绕了绕舌头,把到嘴边儿的话给生生咽了回去。
“脚长你自己身上,你想起去哪儿谁能拦着?”
嘟囔了一句,苏格格走到苏慕雪前头,径自朝病房那边去。
西边整个都浸在五彩辉煌的霞光里,盛大荣耀的像是即将迎驾的皇家仪仗队,一抹鲜红跃入其间,只一瞬,消逝不见。
这个时间段是护士例行巡视的时候,姚君兰正和相识的护士长说着话,言语间隔之间愁容满面,护士长安慰了几句偏头正好瞧见苏格格从电梯出来,抬手拍了拍姚君兰,冲苏格格方向示意了下,便朝隔壁病房去了。
姚君兰迎过去,接了格格手里的东西,方要问她怎么这么快,可吃饱没有,一眼瞧见站在苏格格身后的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嫂子。”
还是苏慕雪先开了口,姚君兰有些尴尬的应了一声,却不知道怎么顺她的话说下去。
说来也怪不得姚君兰如此反应,先前虽不亲近,总也有来有往。她却不知做什么闹出那些事情来,搅了会场只是因为逼孩子的父亲认账,姚君兰心上虽有不认同,可都是女人,姚君兰倒也是理解的。可后来又是怎么样呢?闹失踪,家里人前前后后怎么找她的?公公更是为了这事儿一病就起不来的啊!却是从报纸上知道她已住进孟家大宅子的消息,这么些日子,几次公公危险了,也不见她来瞧一眼,如今来了,自然大方的,可是叫人怎么着和她一样平心静气呢?
可姚君兰到底是个宽厚的人,领着苏慕雪进了病房,给她让了位置,稍稍讲了苏丰年的状况,便拾掇着和格格要去病房外候着,好由着苏慕雪单独和老头子说说话。
人方走到房门口,苏慕雪却唤住了姚君兰。将个纸巾揩了揩眼角,一双眼睛红通通的,煞是个楚楚可怜的样儿,多了少女的味道,倒不像是个生了孩子已过而立的女人。
顺手将纸巾捏在掌心,双手交握在胸口,苏慕雪声音略略带了嘎哑。
“嫂子,这些日子不来看爸爸是我不对,可我也是不得已。我的处境你并不不了解,我是想来的,我想来看爸爸的。”
听她说的情真意切,又是这样惹人心肠软的样子,姚君兰本就是个耳朵软的人,便浮起疼惜神色来,点了头道:“哎,你好好和公公说会儿话,我和格格出去坐会儿。”
岂料苏慕雪却走去拉住姚君兰,“扑通”一声就这么跪下了。
“慕雪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干什么呀?”
姚君兰大惊,忙弯腰扶她起来,苏格格错愕间则是站在一边不知动作。
“嫂子,我和爸爸从小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只有他最疼我,我都放在心上。如今他躺在这里进退不得,我既然有了这个能力就要尽全力替他治病,给他找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定要让他好起来。嫂子,我求你,你让我带爸爸去国外,我求你……”
“闭嘴!你,出去!”
苏格格怒不可遏,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抓起苏慕雪一只胳膊就直将她往外拖,姚君兰拦也拦不住。
“格格!格格你干什么!住手!”
姚君兰把着女儿的臂膀,一手想要去扶苏慕雪,苏慕雪此刻半边身子拖在地上,半边身体被格格拽在半空,像是没了知觉的稻草人一般,尽由着苏格格拖拽,一动不动。
“格格!”
姚君兰终于板起脸孔站直身子,加重语气呵斥起来。
“妈妈!”苏格格难以遏制自己的脾气,声音略高,斜眼觑着苏慕雪半边脸藏在散发间,狼狈可怜的样子,越加咬牙愤恨。
“她会演戏!她的演技有多好你知道的!她的可怜,无辜,真心都是装的!装的!那年若不是她撒谎要去下三流的地方作践自己,奶奶不会追去拦她,也不会出事。她靠着这一手害了我们家这么久,难道还由着她胡来?”
越是懊悔自己的糊涂,怎么就信了她,软了心,让她上来了?苏格格恨不可恨,越说火焰越甚,脑中已是没半分冷静,叫个怒火烧了糊涂。
姚君兰一双细眉扭曲成结,脸色铁青握了拳喝道:“胡闹!你够了没有!”
叠叠诉说被硬生生打断,红了一双眼睛看向母亲,苏格格一手搡了苏慕雪。姚君兰赶紧趋前去搀她,苏慕雪却拂了姚君兰的手,眼瞅着艰难的立住身体,摇摇晃晃站到苏格格跟前来。
苏格格冷眼瞧她,瞧她又要耍什么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