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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可忽略)(1 / 1)

“你是?”一袭红衣的姑娘看着眼前青衫白袍的男人,眼中布满了疑惑。按理说这老林深处,即便是误入此间,也不该是这般书生模样的,倒是那樵夫猎户,可偶见踪迹。

可这人,衣衫素洁雅致,腰间别一把柄有祥云的折扇,面上是一派闲适色,竟给人以信步游园之感。

那被问话的青衫男子拎着一只白灯笼,笼中有微弱的烛火光轻轻跃动,仿佛随时要熄灭在这晚风里,这忽明忽暗的灯火朦胧了他的轮廓。

他眉间带着温和笑意,轻轻说道:“夜里霜寒重,姑娘早些歇息罢。”随即转身离去。

看着渐渐远去的身影,她只觉得心底好像有几丝怅惘与释怀,仿佛一块朝夕悬在心头的石头落了地,同时心底也空了一块。常着红衣的姑娘住在深林之中,偶有出山时分,便在镇上的小茶馆坐坐,听听那说书人说些江湖中的奇闻趣事。人间岁月长,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吃茶去。

今儿,说书人讲那人妖相恋的千古绝唱,这剧情虽俗套些——她不知听过多少回了,但这其中滋味总叫一些女子悄声为那“有情人不得眷属”鸣不平;

也叫那不得志的书生交头接耳,说些文绉绉的酸话,竟有了那“指点江山”的气势。

盘腿坐在最后的红衣姑娘磕着瓜子,暗自好笑。人们总是羡煞旁人,再爱“羡杀旁人”,仿佛这天底下许多功高于己的,不是运道太好,便是身家境殷实,要不然如何站去那高位?

待得义愤填膺之后,则是怨天不公,恨那时运不济,才使自己落得如今这步田地……

说书人的杯中茶换了一盏又一盏,听众换了一波又一波,天色渐暗,灯火渐次起,今夜花灯斗奇,才子佳人结伴。街上吆喝声、哄笑声交织,不绝于耳,红衣姑娘才意犹未尽地起身出门。

小镇虽小,每遇闹市时分,街上人来人往,也颇为热闹。

她在街市上游走了一圈,等兜里揣满了点心,一手抓着糖葫芦,一手捏着糖画,这才一蹦一跳走到街尾,边给那自顾自写着字帖的书生递去一串糖画小人边说,“喏,给你。”

闻言,那埋头作画的书生略带诧异地抬头,才后知后觉地笑着说:“小生不喜食甜物,姑娘还是自己留着吧。”

“这可不是专送与你的,这是酬劳。”红衣姑娘将酬劳二字咬得极重,“你得为我作一幅画来交换。”

她斜睨着他,说罢,将那“货币”重重拍在桌上,叫砚池里的浓墨轻轻漾开几道浅浅的水纹。

那青衫的男子笑着摇摇头,挽袖提笔蘸墨,在那一纸宣纸缓缓晕开笔墨。

红衣姑娘起先规规矩矩坐在一旁,后来见那渐显的画面并非自己,便颇为随意地坐在后方临水的石雕栏上,支着脑袋、双脚悬空,

她笑问道:“书生,就你这画技,是不是画不成本姑娘啊?”

“小生观人相,画心相。”

“嗳,这话有趣。”她嘴里咬着一颗红山楂,咯咯笑起来,引得行人注目。

书生无奈抬头,眼里满是诚挚:“姑娘,你这样可是要把我的客人都吓跑了?”

她不说一字,木着脸睨那书生一眼,只打定主意要坐在这边,等这看起来还是有些功底的书生给她作幅真真切切的画像来,否则,今儿两人都别回去了,就在这边大眼瞪小眼,喝些西北风,省得明儿饿了肚子去。

夜色愈深,行人愈少,灯火渐暗,书生落笔的速度却渐渐快了,他最后捻起画卷一角轻轻吹一口气,细细端详这画卷,又忍不住多看几眼那边脑袋一点一点的姑娘。

画中一屋舍——是那年久失修的小茅草屋;两人物——修长者着白衣,玲珑者着红衣;三场景——大雨骤至、檐下温茶、雨后新晴;四句词,外加几行蝇头小楷。仿佛那连环小画,记着一段奇事:

当年有一妙郎君,最是爱那游山戏水之乐,某日行入青山深处,遇瓢泼大雨,匆匆间寻至一处荒了许久的茅草屋,避雨檐下,温茶室中,大梦一场,又见那院中杂草丛生里,一树石榴花开得正艳,便随口吟一句:“行至竹篱,石榴正燃,玉人心事,道是石榴娘入梦。”雨停,吟啸徐行远去。

许是那说话人文运道德甚高,得以言出法随,给这棵懵懵懂懂的石榴小精怪“点睛”了去,叫她在若干年后,当真化作了一位娇美的石榴娘,从此在这人间不懈寻觅那开灵之人的踪影。

看罢,青衫书生以一根细绳将墨迹干透的画卷束起。他用画卷轻轻敲打那红衣姑娘的脑袋,惊得后者直愣愣摔下栏杆来。

她揉着膝盖,向那书生怒目而视,欲与他好好“说道说道”,姑娘一手叉腰,一臂抬起,伸一根纤纤玉指指着书生。

可对方并未给她开腔的机会。

“姑娘,这画卷便卖给你了。”语毕,青衫人便着手收拾摊子。他突然顿了顿,旋即夹着起一张已然名副其实的糖画,向那眼中尚有迷惑的姑娘摆摆,添上一句,“售以一串糖画。”

“好嘞!”姑娘爽快答到,至于说道说道,哪有的事儿嘛?夜深展画,开卷即入梦。

微风又骤雨,秋黄接飞雪,一年一年度日如度年。晴空等浮云,空山侯游子,旧秋新秋一年比三秋。

那草房下的石榴树早已深根于一方水土,正所谓人挪活,树挪死,那化作人形的姑娘哪敢远游去?

石榴姑娘起先在这茅草屋,寸步不敢离,生怕错过当年那说着她不懂的话的人。

可岁月逐年走远,成日里无所事事的姑娘便尝试着也走远些——在这附近的林间晃晃悠悠,哼一些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小曲,偶尔捡几只受伤的小动物回家悉心照料,再与他们告别。

后来,听多了鸟雀诉远方人与事,红衣姑娘又走远了些——有一段时间,镇子上小学堂外听书最多、提问最多的,是个红衣姑娘。

其中不少问题都难倒了那位远行不多的老夫子,比如“那皇帝长啥样”,比如“那皇宫究竟有几多屋舍”,又比如“为什么书生总遇到狐狸精,没有别的甚么妖怪?”。

林林总总净往偏处去问,惹得老夫子吹胡子瞪眼,若不是还有别的学生看着,老夫子怕是不知要抄起扫帚赶人多少回了。

后来老夫子卧病不起,那个最惹人气又惹人爱的小姑娘常常侯在孤零零的老人身边。老人断断续续地,给她讲了些做人的道理,也在不经意间多提了几句如“人这一生,生老病死自有其理”云云。

老人走后,红衣姑娘远远见到那漫天飞舞的纸钱,也见到了浩浩汤汤的披麻行伍。可身前哪知身后事?

只是自此后,这人间,数不清走了多少位爱穿红衣,受尽白眼的老太,也数不清新生了多少位总穿红衣的小姑娘。

也不是无人劝慰那侯着远游书生的红衣女子另觅良人,也不是无人上门说媒求娶。只是无人如当年人罢。

再后来,厌了俗世又喜好红尘的姑娘只是偶尔出山罢……

那已然妇人模样的红衣女子正神游方外,忽听得身后有男子清朗之声:

“翩翩才子,佳人芳心,最是人间千千结难解处。”

本凭栏远眺的妇人蓦然回首,走出梦中幻影,是先前那一蹦一跳的小姑娘样,她抱着双臂斜睨向那“不请自来”的画师。

“早听闻世间有妖猛豹,号伯奇,喜食梦境。原以为会是个凶神恶煞的,却不想这般书生样,倒是叫人开了眼界。”

“姑娘莫笑话我了,”那青衫伯奇望向那铺开的梦境画卷,问道,“这梦甚美,当真要舍了几折去?”

“美则美矣,实非美梦。凡尘间一场大梦,终归不过梦醒,劳烦您了。”

红衣姑娘深深看了眼那朦胧然似仙远去的白衣人,又定睛看了看那纷纷扬扬的纸钱,终是对伯奇报以一笑,“一片糖人,得以劳伯奇为我事,稳赚。”

“便是了。”伯奇点点头,眨眼间已身在深山小舍间。屋外一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石榴树,叶葱茏,花娇艳;夕阳斜落竹林间,远处似有白衣吟复啸。在那梦境深处,有一位儒雅翩然的君子,好隐于野林中,与友人倾酒相谈,推杯换盏间,弹琴复长啸。

怎奈何,时不愿见那“浊酒一杯,弹琴一曲,不愿附权贵”之清流,以致于小事化大,大事化社稷之危矣!人间少了一位谦谦君子,还会有许多后来的翩翩少年郎。

但此时少年郎,不复当年人。

虽耳听为虚,然则虚实相随,那一袭白衣,从此化梦心底,在长长久久的年岁里,一个应运而生的精怪,为追寻一个“真相”。

红衣姑娘曾化名许多回,见过许多书生,在尘世间探寻许多年,已知人间冷暖。

青衫的拾梦人,红衣的舍梦人,肩并肩安安静静走过一段心路,便要分道扬镳了。

着青衫白袍的书生,与那坐在石榴树下,刚刚梦醒的姑娘道别后,走在青竹林间的小路上,轻轻掂了掂那白灯笼,暗自嘀咕道:“又沉了些,不过也好,人间有千千结,是为千千情,终成我笼中千千梦。”石榴姑娘起先在这茅草屋,寸步不敢离,生怕错过当年那说着她不懂的话的人。

可岁月逐年走远,成日里无所事事的姑娘便尝试着也走远些——在这附近的林间晃晃悠悠,哼一些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小曲,偶尔捡几只受伤的小动物回家悉心照料,再与他们告别。

后来,听多了鸟雀诉远方人与事,红衣姑娘又走远了些——有一段时间,镇子上小学堂外听书最多、提问最多的,是个红衣姑娘。

其中不少问题都难倒了那位远行不多的老夫子,比如“那皇帝长啥样”,比如“那皇宫究竟有几多屋舍”,又比如“为什么书生总遇到狐狸精,没有别的甚么妖怪?”。

林林总总净往偏处去问,惹得老夫子吹胡子瞪眼,若不是还有别的学生看着,老夫子怕是不知要抄起扫帚赶人多少回了。

后来老夫子卧病不起,那个最惹人气又惹人爱的小姑娘常常侯在孤零零的老人身边。老人断断续续地,给她讲了些做人的道理,也在不经意间多提了几句如“人这一生,生老病死自有其理”云云。

老人走后,红衣姑娘远远见到那漫天飞舞的纸钱,也见到了浩浩汤汤的披麻行伍。可身前哪知身后事?

只是自此后,这人间,数不清走了多少位爱穿红衣,受尽白眼的老太,也数不清新生了多少位总穿红衣的小姑娘。

也不是无人劝慰那侯着远游书生的红衣女子另觅良人,也不是无人上门说媒求娶。只是无人如当年人罢。

再后来,厌了俗世又喜好红尘的姑娘只是偶尔出山罢……

那已然妇人模样的红衣女子正神游方外,忽听得身后有男子清朗之声:

“翩翩才子,佳人芳心,最是人间千千结难解处。”

本凭栏远眺的妇人蓦然回首,走出梦中幻影,是先前那一蹦一跳的小姑娘样,她抱着双臂斜睨向那“不请自来”的画师。

“早听闻世间有妖猛豹,号伯奇,喜食梦境。原以为会是个凶神恶煞的,却不想这般书生样,倒是叫人开了眼界。”

“姑娘莫笑话我了,”那青衫伯奇望向那铺开的梦境画卷,问道,“这梦甚美,当真要舍了几折去?”

“美则美矣,实非美梦。凡尘间一场大梦,终归不过梦醒,劳烦您了。”

红衣姑娘深深看了眼那朦胧然似仙远去的白衣人,又定睛看了看那纷纷扬扬的纸钱,终是对伯奇报以一笑,“一片糖人,得以劳伯奇为我事,稳赚。”

“便是了。”伯奇点点头,眨眼间已身在深山小舍间。屋外一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石榴树,叶葱茏,花娇艳;夕阳斜落竹林间,远处似有白衣吟复啸。在那梦境深处,有一位儒雅翩然的君子,好隐于野林中,与友人倾酒相谈,推杯换盏间,弹琴复长啸。

怎奈何,时不愿见那“浊酒一杯,弹琴一曲,不愿附权贵”之清流,以致于小事化大,大事化社稷之危矣!人间少了一位谦谦君子,还会有许多后来的翩翩少年郎。

但此时少年郎,不复当年人。

虽耳听为虚,然则虚实相随,那一袭白衣,从此化梦心底,在长长久久的年岁里,一个应运而生的精怪,为追寻一个“真相”。

红衣姑娘曾化名许多回,见过许多书生,在尘世间探寻许多年,已知人间冷暖。

青衫的拾梦人,红衣的舍梦人,肩并肩安安静静走过一段心路,便要分道扬镳了。

着青衫白袍的书生,与那坐在石榴树下,刚刚梦醒的姑娘道别后,走在青竹林间的小路上,轻轻掂了掂那白灯笼,暗自嘀咕道:“又沉了些,不过也好,人间有千千结,是为千千情,终成我笼中千千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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