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
酉时
益州城外
五里处
又是一天的酉时,林玉箫清楚的记得,就在昨天的酉时,自己离开玉箫山,经历了一天的路程,一天的厮杀,自己终于在今天的酉时到达了益州,就在前方五里处,就是自己的好友,就在前方五里处就是自己最终的目的地。
但是自己却不能一路向前了,因为前方就是厚厚的秦军,无数的秦军组成一道厚厚的城墙,绵延足有五里路长。
林玉箫知道自己要想进入益州,只有从这厚厚的人墙上杀过去,只有冲破这厚厚的阻挠,自己才能见着自己的好友,几十年的好友,或许是最后一面,如果自己冲不过去的话,连最后一面也难以见着…
但是自己必须过去,必须过去见最后一面,自己也有信心冲过去——毕竟我是林玉箫,毕竟是西蜀第一高手
林玉箫紧了紧背上的婴儿,仍然还在熟睡中,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李成的出手太重还是这婴儿的确能睡。
林玉箫深吸一口气,缓缓的拔出剑——青锋剑,横在胸前,将那支从不离手的竹箫也插在了腰际,转身看了看李成,笑了笑
“终于又回来了”李成也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眼中充满杀意
“能过去吗?”林玉箫施施然问道
“能”李成毫不迟疑的答道,说话间,已经将那柄又长又宽的大刀举起
手一拍马屁股,李成已经打马向前冲去,挥舞着手中的大刀,一路杀去…
林玉箫也打马追上来,挥着手中的长剑,剑锋过处,剑影挥起,人头落下,鲜血溢出…
正在酣战的秦军怎么也想不到,背后竟然突然杀出两个如此高手,一路慌乱的抵挡,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没有人可以拦得住这两个人,眉州五虎没有拦得住,江边钓叟也没有拦得住,那绝世的美女也没有拦得住,就连秦军心中的神——军师,也没有拦得住
这么多的江湖高手都没有拦得住,就更别说这些不会一丝功夫,只会徒手拼搏的普通兵士了
但是他们还是在不断的冲上来,虽然明知是死,他们也要冲上来,他们是军人,军人就是要杀敌卫国,开疆辟土的,军人就是要扫尽一切阻挡自己大军前行的障碍的,毫无疑问,林玉箫、李成此刻就是他们的障碍
当然,在城头的那些人也是他们的障碍,他们一统天下的障碍,包括李建,包括李忠,包括李仁,包括李义,包括那城里的几万蜀军士兵
他们都要一一扫除,一一杀尽
但是事有轻重缓急,眼前的两个高手才是他们首要要除去的,若是不除去这两个人,那么他们就不能安心的除去城头的那些人,所以有无数的秦军倒下,又有无数的秦军自发的冲上来…
鲜血已经染红了夕阳,鲜血已经染尽了天边的云彩,但是他们毫无顾忌,毫无所动,只是机械的挥舞着大刀长矛,脚踏着同伴、战友的尸体一路冲杀而来…
就像是爱子关的秦军,拖起同伴的尸体作为成功的垫脚石
——一将功成万骨枯,一点也不假
今天战死的就战死了,没有战死的回去之后就是升官发财,沾满战友的鲜血的双手在升官之后会去抚摸金银,会去抚摸女人的胸脯,那是他们靠自己的厮杀换来的,那是他们靠着无数的同伴的生命换来的,但是那时他们却再也记不起自己的战友、自己的同伴、自己的兄弟的名字、的殷容笑貌…
无数的秦军还在不断的涌来,无数的秦军的鲜血还在不断的喷涌…
溅在了林玉箫的长袍上,溅在了林玉箫的脸上,溅在了林玉箫的长剑上,也溅在了背上那不满一周的孩提的脸上…
他甚至张开着那肉嫩嫩得到小嘴把这些鲜血吞下去
——这是仇人的血
——冤冤相报何时了
冲上来的秦军又随即倒下,脖子上冒着如泉水般的鲜血倒下…
但是还有更多的秦军在继续杀来…
李成已经砍得满眼腥红,浑身上下全是红红的鲜血,已经红得发紫,就像是刚从一个偌大的血池里面游出来一样…
林玉箫也已经杀得疯狂,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他从来没有杀过这么多的人…
两匹马的身上也全是鲜血,染得红红的,马肚子上的鲜血还在汨汨的流下,就像是山间的泉水…
马也已经受伤,已经被秦军无情的刀剑砍了无数次,但是他们还在飞奔,他们没有倒下,他们要驮着自己背上的人去益州城,去杀干净那无数的如蚂蚁的秦军…
他们不能倒下,虽然他们也是疼痛万分,但是他们还在撑着最后一口气…
——他们是蜀国的马
——是蜀国的泉水、是蜀国的青草,是蜀国善良的人们养育了他们,他们的祖祖辈辈都是蜀国的马
——生是蜀国马,死也要做蜀国的鬼
——这就是他们作为马,作为一匹被人看不起,作为一匹普通的,被人骑乘的马所能做的所有
——物犹如此,人何以堪
——人在很多时候往往是比不上那些他们认为的畜生的
——畜生始终都知道忠诚,人不会
秦军愤怒了,林玉箫也愤怒了
——无数的秦军竟然杀不死两个人、两匹马
——自己是西蜀第一高手,竟然冲不过这些毫无武功的士兵
“杀啊”震天的杀声朝着林玉箫冲来,那些秦军似乎已经忘记自己的敌人还在益州城内,他们全部都涌向这边…
林玉箫看见潮水般的人朝自己涌来,也不管了,一打马,径直冲向益州城,一路剑影弥漫起来十余丈…
秦军还在冲刺,但是发现了,他们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是这两个高手的对手,发觉自己只要一上去就只有死,发觉自己不能死,还有很多的荣华富贵没有享受,发觉还有女人的身体,女人那诱人的胴体自己还没有抚摸过,他们发现高手的目标根本不是自己,而是忙着赶路,或许他们的目标是在前方,是以他们看见林玉箫和李成冲来,只是本能的闪开,不再正面冲击…
而李成和林玉箫也不再恋战,只是一味的向前杀去…
城下的司马错正在全神贯注的指挥着大军攻城,已经两个时辰了,还不见有任何可以取胜的希望,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还不见司马青的援军到来,究竟怎么了,难道那几千逃窜的蜀军竟然可以将自己的二十万人全部杀尽,爱子关方向已经有一会儿没有传来杀声了,说明那里的战事已经结束,但是究竟是谁胜利了,司马错也说不准,他实在是不敢想象蜀军的战斗力,就这城里的几万人马,在自己几十万人的围攻之下,竟然还能支撑这么久,那么爱子关那边,那里还有天险的地形啊…
而城上的李建也快绝望了,他也想不到秦军的耐力竟然如此,自己苦苦的支撑,自己无情的箭矢却不能换来司马错一刻的停息,此刻的益州已经是弹尽粮绝,箭矢已经连一根都没有,城内的几万士兵也在一次接一次的交锋中死伤无数。
此刻,李建也不知道此时李仁和礼仪究竟怎样,他只能隐隐的听见一阵一阵的杀声传来,似乎也没有断绝过,即使是李仁、李义还没有完全筋疲力尽相信也不会好到那里去,爱子关那边已经有一会儿没有声响了,他不知道李忠怎样了,只能默默的祈祷…
而此时的李仁李义也的确没有好到哪里去,李仁还好受一些,司马错右偏将的三万秦军虽然猛,却没有多少头脑,所用的战术也不怎么高明,要是李仁一直守下去,他完全有信心将他们彻底耗死,但是李仁知道,他不能一直守,他要进攻,时间不允许他一直守,他要尽快解决这里的战斗,给敌人以更大的打击,这样秦军就会分更多的兵力来自己这里,那样就会减轻李建、李义很多的负担,他也成功了,的确有源源不断的秦军涌向他这里,司马错也发疯了,他想不到自己手下这么多人竟然没有攻下任何一个城门,特别是在李仁的北门竟然还需要更多的人,所以他一次接一次的不断分着兵力,一次比一次多,李仁的压力也一次比一次大,不过他还承受得住,也必须承受得住。
相比李仁,李义就难受多了,眼前的这个老家伙身经百战,是个难缠的人,两军来来回回好多回合,他竟然不能占到半点便宜,虽然在司马错左副将来说自己已经是损失惨重,但是李义依旧认为自己没有什么胜利,因为自己的兵力也快要耗尽,很久以前就已经是白刃交战了…
而司马青的援军也在路上不断的飞奔着,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益州,马匹已经没有了——人能活着过爱子关,司马青已经认为是万幸,所以将近十万人在用双腿狂奔,司马青在最前面,后面的秦军也不敢落下,只能一路跟上,扬起一阵阵浓浓的灰尘…
林玉箫还在人群中厮杀飞奔,李成也在人群中厮杀飞奔,两人相距不远,所到之处,秦军纷纷避之不及…
司马错还在酣战,就在卫兵报告说杀来两人时,司马错仍在酣战,他简直不相信还会有人可以杀进自己的重重大军,更不相信大军竟然不能抵抗,但是他又不得不相信,因为他已经看见剑影、看见刀光,那剑影、那刀光他已经见——刀光是蜀中兄弟的,剑影是军师的,但是眼前这两人不是军师,也不是蜀中兄弟,蜀中兄弟已经死去,军师是一身白衣,而且剑影白色,而此刻的剑影却是青色…
司马错看见了剑影,李建当然也看见了,看见这刀光剑影,李建竟然不觉热泪盈眶
“玉箫,你终于来了”
“李成,你还回来做什么啊”
林玉箫和李成当然也看见了司马错的辕车,就在前方,李成首先挥刀杀向司马错,他是在军旅中长大,当然知道那辕车意味着什么,当然也知道那辕车上是什么人…
林玉箫虽然不知道那辕车上就是司马错,但是他也知道能在战场上坐车的人,地位一定不低,是以他也挥剑直冲司马错而去…
“拦住他们”司马错见两人朝自己杀来,忙喊道
一声令下,无数的秦军顿时将两人团团围住,饶是两人伸手高超,也难以前进一步
“杀过去”李成大声叫喊道:“那时秦军主帅”
林玉箫听见了,剑影更加密集,一层叠着一层,层层扑向司马错…
“挡住他们”司马错大声叫喊,手中的令旗挥起又落下,落下又挥起…
无数的秦军再次涌来,无数的秦军尸首再次飞起…
“啊…”随着一声长叫,李成直直的扑到在地
——坐下的那匹马再也支撑不住,悄无声息的倒下,口吐白沫,满身是血
——作为马,它的职责已经尽到了
——作为蜀国的马,它的骄傲已经显示
李成重重的砸在地上,长刀飞出去几丈远,一连串的秦军避之不及,立时被拦腰穿出个大洞,轰然倒地…
李成爬起来,无数的长矛已经刺下…
林玉箫一剑挥来,无数的长矛又立时断为几节,一排鲜血立时飞溅…
李成随手拾起地上的一条长枪,在地面上继续厮杀…
林玉箫的马也终于倒下,同样是悄无声息…
不过林玉箫的人已经飞起…
无数的箭矢也朝他飞来…
一条弧形的剑光闪过,林玉箫落地,背上的婴儿立时“哇哇”大声哭了出来…
“去城里”林玉箫忽然大喝一声,一挥长剑,前方便荡开一条小道,手掌一拍地,身体平平的朝着益州城杀去,前方一条狭缝十余丈长…
直向益州城而去,李成见无法冲过去,也紧跟其后而来。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相互照应,直杀得秦军不敢还手,些许功夫便至益州城下。
“开城门”李建一声大喝
城门应声而开,李成直直的冲进去,而林玉箫却未来得及,一只长长的箭矢已经紧追而来…
林玉箫就在那一瞬间凌空而起,转身一剑挥出,城下的秦军立时几十人又立马毙命…
林玉箫脚尖一蹬城墙,直飞上去…
“玉箫”李建握着林玉箫的手,看着林玉箫脸上的疲惫之意,心里一热,竟然无话可说
“不要再说什么了”林玉箫看着好友凌乱的盔甲上还沾着血迹,出鞘的剑已经有了缺口,也是感觉竟然无话可说
“李成,你怎么又回来了?”李建转身看着李成,满是关怀的问道
“我是益州的兵,自然要回来”李成信誓旦旦
李建不再话语,这一句已经能够说明一切
“李建,我知道你不会跟我走,但是…”林玉箫又道
“不要再说了,玉箫”李建望着城下还在攻城的秦军道“玉箫,你应该知道我的”
“知道”林玉箫黯然道
“玉箫,你知道么,李忠可能已经牺牲”李建黯然道
“什么?”林玉箫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派他去守爱子关,那里有秦军的援军,他在那里进行了一场厮杀,现在已经没有了动静”李建又望着爱子关方向
林玉箫默然,他已经知道李建了,要是走了才不是他所认识的李建
“你还能守多久?”林玉箫关切的问道
“不久,不会超过两个时辰的,秦军的援军就要到来”李建眼中又充满杀气,不是害怕
“知道了”林玉箫已经知道了,他已经知道这是自己见好友的最后一面
“所以玉箫,你一定要活着离开这里”李建又指了指林玉箫背上的婴儿“还有他,开明王的唯一后人,好好照顾他,不要告诉他这一切”
“知道”林玉箫知道此时无论说什么都已经是多余的,李建的决心他已经知道
“还有,陈越山回来了”林玉箫又道
“我知道”李建并不惊奇林玉箫为什么知道,他也知道他们一定已经交过手,从李成的眼神里他就已经知道
“只是,他…”他忽然发觉自己竟然不知道该怎么问起他来
“没有,我废了他的功夫,并没有取他的性命”林玉箫明白李建的意思
“谢谢”
“保重”林玉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说这句话,明明已经保不住,为什么还要说保重
“走吧”李建招手
林玉箫转身,却忽然又转回来,解下背上的婴儿,道:“你李建一生无子,从今天起他就是你的儿子,他叫李子建,也是我林玉箫的儿子”说话间又上前一步,道:“再看一眼他吧”
李建看着林玉箫手中的婴儿,正在沉睡的婴儿,热泪再也忍不住哗哗流下…
“保重”林玉箫将婴儿再次绑在自己背上,转身头也不回跃下城头…
“玉箫,来生再见…”
“拦住他”见林玉箫跃下城头,司马错忽然大声道,于是无数的秦军再次涌向林玉箫…
“玉箫…”李建很想冲下去帮助林玉箫,但是他不能,他已经听见南面传来震天的杀声…
林玉箫在重重的秦军中奋力的厮杀着,因为已经没有马,背上又有个婴儿,所以行动极为不便,身上已经负伤,鲜血也在涌出…
五里长的路,此刻在林玉箫看来却像是五百里一样,怎么也走不出去,气力已经快耗尽,林玉箫也在一点点的绝望,难道今日也要葬身此地吗?
不能,还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青色的剑影再次凌空而起…
回头望望益州城,已经不见了李建的身影,唯有远处隐隐有剑影飞出…
李建听见了南面传来的杀声,司马错也听见了,甚至整个益州的所有人都听见了,那杀声实在是太大,太响…
司马错的进攻更加迅猛了,益州城的上空再次被鲜血染红…
就在林玉箫快要撑不住,就要倒下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一阵的剑影,还有马蹄的声响…
“千秋雪”林玉箫已经看见,看见千秋雪已经一路杀将而来…
“上马”千秋雪一到林玉箫跟前,便立刻道
林玉箫一跃上马,后头再次望望,随着千秋雪一路杀出…
司马错此时已经管不了林玉箫了,指挥着全军奋力的攻向益州…
最后的大战终于来临
最后的决战终于展开
….
至于最后的决战如何,几十年后的人们都仍然忘不了…
司马错说那天的决战很激烈
司马青说那天的鲜血几乎将整个益州漫灌
林玉箫说他再也没有李建
蜀国的人民说那天的天一直都是红红的,像夕阳
千秋雪说那天西岭的雪几乎一夜化尽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蜀殇第一卷,也可以说说前传的最后一部分了,然后接着的就是蜀殇的后卷,也就是后传,希望大家可以继续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