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魔仙儿的嘴角抿出了笑意,觉得身上有什么在滋长,酥酥地,软软地,抽出了芽,要开花。她拿出一把木梳,蘸了水,正要梳那头长长的发,猛然心中一动,竟有人躲在暗处向这里偷窥。

她不慌不忙地用布擦干了脚上的水,穿上鞋后,双手在石头上一按,身子已像个陀螺一样,向身后的树林旋去。

扑啦啦一声,几只山雀被惊飞出来。她踏着枝叶向前追出了百来米,竟没看到那人的身影。“奇怪,难道是我听错了?”

这么想着,气一竭,便从树枝上飘下来。她向后搜寻着,直到在一棵古柏下看到一束黄色的山花,魔仙儿的嘴角才露出了笑意:“难道是他?”

就在当晚,重耳连夜召集赵衰和解张来府邸密谋。

他为眼前的困局而感到束手无策。特别是奚奇一党,在国中兴风作浪,而晋献公听信了梁五、东关五的谗言,愈加偏向骊姬,出冷落了太子申生外,还有收回各公子的封地的打算。太子申生的地位如今岌岌可危,已是自身难保,重耳必须尽早地另作准备。

解张倒是替重耳的安危多担些心。他知道,血王决不会就此袖手,随时会来偷袭。这怪物要比寺人披还难对付。所以他们现在更不能坐以待毙。

重耳见他眼光闪烁不定,强打起精神问:“解卿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妙策?”

解张沉吟道:“旦不知出了寺人披外,还有谁能对付得了血王?”

赵衰摇摇头:“我印象中还没有人能和他俩个抗衡的。”

重耳却是眼睛一亮:“有了!经你这么一提,我倒是记起一桩事来。我母后的狄夷国有位叫帝听子的大巫师,有些好手段。他就隐身在隰城三里外的九耳山内,常年不出。母后生我时,曾把长生符托给他,让其帮我度过三次劫难。你们说,是不是可以请他出来?”

赵衰忙道:“使得,使得!公子你要是早先想起这大巫师来,倒用不着把那血王放出来了。”

重耳道:“就是十多年没有通信,也不知他健不健在。”

解张道:“不管怎地,应该即可派人去请。”看着重耳说,“公子,另外还得有个人去绛都走一趟,向里克、狐突两位大夫问明国中情势,也好有个照应。”

重耳看着两人:“那以两位的意思,这次派谁去合适?”

赵衰道:“这人不能是熟面孔,吃奚齐的人觉察反要额外生出乱子来。”

解张沉吟道:“介子推倒是个合适的人选,武功胆识没得说,只是缺少了历练。”

重耳道:“我倒是担心他的伤势,不知康复了没有?”

第二天的天色却是一直没放晴,时而有几缕光线从云缝里漏下来,也只是眨眼工夫就被遮蔽了。

尽管这样,魔仙儿还是去了狐山的山涧旁。她听到闷雷在山谷间回响着,就像自家的心事在翻腾。啊——!她冲着那山林撕心裂肺地叫了声,右手一晃,刀已出鞘,杀气顿时在她身围激荡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残枝败叶雨点般落下。

她的身子旋了三圈,猛地刹住,单膝着地,刀头唰地插在脚下的泥土里。轰地一声,深潭向上爆出一道白浪,向一边喷去。

魔仙儿垂着头,咬着嘴唇,“师兄,师兄……”霍地一扬头,她紧闭着双眼,痛苦写满了眉宇。

便在这时,雨终于下来了,像无数鞭子使劲地抽打着大地。魔仙儿却并不躲避,反狂笑着张开双臂,在潭边转来转去,雨水很快就把她的身子湿透了。

“卫姑娘……”介子推在暗处已看了很久,这时再也忍耐不住,拿着伞冲了出来。“你为什么要折磨自己?”

魔仙儿见他跑来,先是一愣,随后大叫:“你来做什么!”

介子推奔到跟前,啪地撑开伞给她遮住:“你身上都湿透了。”

魔仙儿冷笑一声,“这又管你什么事。”挥掌朝他打去,介子推向后一闪,叫道:“我是出于好意……”

“那就可以躲在暗处窥伺别人么?”

介子推一呆,伞已被她夺了去,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魔仙儿恨恨地把伞掷在泥水里,“还没有人敢对我这样无礼,你介子推也太放肆了!”挥袖而去。

介子推追了两步,又停下了:“卫姑娘,我马上就要走了……谢谢你这两天照顾我。”

魔仙儿听了这话,住了脚,却并不回转身:“你要去哪儿?”

“公子让我去国都办事,顺道还要去九耳山去请人。”

“请人?”魔仙霍地转过身来,“请什么人?”

介子推在脸上抹了一把雨水,说:“一位叫帝听子的大巫师。”

“是这样……”魔仙儿也撩了撩粘在额头上的乱发。介子推赶忙从泥水里捡起伞来,给她撑了。

魔仙儿见他一副惶恐样儿,心一下子软了,问:“没打疼你吧?”介子推摇摇头。

“你要真去国都的话,我倒是有件事拜托你去做。”

介子推听了这话很高兴:“卫姑娘,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你不是要上九耳山吗,那里有个玉清湖,我要办的事也是让你去找人。”魔仙儿道,“那人是我大哥,名叫勃离,长得又高又壮,一头白发,你看到他拿了柄又长又宽的剑,就准没错。”

说着又从腰间解下一个粉色的绣囊:“见得面后,一定把这个东西交给他!”

介子推点点头,仔细收好了。魔仙儿看着他,又嘱咐道:“介子推,你去绛都时必然会经过屈城,千万要小心些。”

“为什么?”

“因为那是公子夷吾的封地。”

“就是韩简他们?”

魔仙儿点点头:“公子夷吾这人心狠手辣,做事不择手段,还是躲远些好。”

小道尽头,一片水雾。天一色,水一色,水天之际,茫然缥缈。

韩简穿了蓑衣,戴着斗笠,静静地站在一棵古柏下。双眼却眨也不眨地盯着路面。看来已守候了很久。

雨意缠绵,两边的树丛郁绿,每一片叶尖上部都滴下慢悠悠的水珠,一切笼罩在静谧中。

韩简抬头看看天色,若有所思。

路径尽头,依然水雾弥漫。

蓦地,他的眼皮一跳,心咚地提到了咽喉边。有四个人像从天而降,一下子就跳进了他的眼帘。出现在路面上。

韩简逐渐看清了对方面目:当先的是个胖子,穿一袭锦绣肥袍,大嘴小眼,一团和气,正是晋国的右大夫东关五;走在他身后的却是左大夫梁五,又高又瘦,眼神冰寒,几根稀疏的胡须拉搭在薄唇上。

跟在最后的两人皆粗壮高大,戴竹笠,一身的粗布青袍,从扮相看,当是随从。

韩简赶忙迎上去,矮身一礼,“公子夷吾门下韩简,拜见两位大夫。”

梁五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算作答应。东关五则笑嘻嘻地道:“久闻韩壮士是夷吾公子手下的四杰之一,今日一见,果然强干!”

韩简道:“大夫过奖了,我家公子正在前面小亭相候,两位请随我来。”

梁五阴阳怪气地说:“你家公子倒是谨慎得很呢!居然选这么荒僻的地方来会客。”

韩简道:“情势所逼,不得以而为之,请大人谅解。”

东关五便打个哈:“来也来了,还是走吧,别耽搁了正事。”

一行人便步向如烟如雾的丛林深处。

看那雨,二三滴脚前,三五滴脚后,淅淅沥沥兀自不停。

韩简在前面一边走着,一边留心听身后四人的脚步声:二五步履沉重,呼吸平稳,显然练过技艺,可不怎么高明。另有一人的步子更为结实,两步并作一步跨,丝毫不见急促,并且呼吸与步伐一致,由此见技击功夫已达臻境。再留心听第四人的脚步声,竟毫无声息。韩简心中不由得一凛。

经过一棵古槐下时,韩简猛想到一人,会是他?不由得冷汗潸潸。

忽听得身后有人喝道:“树上有人!”

韩简回头见四人都停在那儿,仰望古槐,忙道:“大夫勿惊,这是自家人。”

人影一闪,衣袂哗啦啦振响,一个身穿紫袍的剑士已从树上轻飘飘地落下,单膝跪拜:“公子夷吾门下步扬,见过两位大夫。”

梁五冷冰冰地盯着他,一言不发。听东关五嘿笑道:“看来,你家主人是等得焦心了。”

步扬站起身:“大人言重了,我家公子言道,两位大夫是贵客,就算等再久也值。”

梁五哼道:“那就别罗嗦,快些带路!”

步扬一指前方:“已经到了。”

众人向前看时,见雨雾早已稀淡,几棵疏柳,遮住了一座小亭,隐隐有几个人候在那里。

他们还未走近,公子夷吾已满脸堆欢,抢先迎了出来:“难得两位大夫不辞劳苦,屈尊枉驾,夷吾在这里先行谢过。”这人生得彪壮,丰神如玉,十足的美男子。

东关五笑道:“公子你太客气了。”梁五则不冷不热地说:“你夷吾公子相召,咱们这些做下臣的岂敢不来,倒是劳你久候了。”

夷吾听梁五这样一说,脸上浮现出奇异的笑容,盯着他看了会儿才道:“梁大夫你脸上晦气重重,印堂发暗,两眼无神,这说话办事上可得小心些。”

不待梁五反应过来,又抬手一让:“来,咱们进亭去喝上以杯,一来是为二位洗尘,二来劝当赔罪。”

梁五吃他一顿奚落,气得两眼泛白,却又不便再说什么,只好悻悻地跟着东关五进去。

跟随夷吾的另外两人这时也上来见礼,皆中等个儿,年岁四十出头,一个脸色蜡黄,一个满脸硬髯,“郗芮、虢射见过两位大夫!”

东关五笑道:“难得,夷吾公子手下的四杰咱们今天倒是见全了。”

待得宾主落了座后,夷吾看着二五身后的两人,问:“这两位瞧着面生,不知怎么称呼?”

那个戴白色斗笠的至始至终一言不发。倒是巨人般的汉子淡淡地道:“咱们兄弟是粗人,站着就很好。”

夷吾一笑作罢,转向二五:“听说那骊姬奚齐母子正准备对我和重耳下手,不知传闻是否属实?”

东关五道:“骊姬蛊惑主公,又有那宠臣优施在旁搬弄是非,再加上咱们兄弟俩添柴扇风,这晋国的时局不日便会有所变动。”

梁五道:“你放心,用不了多久,大王就会宣你们这些公子入都见驾的。”

夷吾微笑说:“我当然不会去,大不了先入梁国躲它一阵子,只要能借骊姬、奚齐的手先除掉重耳就好!”

梁五阴阳怪气地说:“好一招借刀杀人!”

夷吾却不以忤,满面春风地道:“说实话,我从来就没把奚齐放在心上,他们不过是块桥板而已。倒是重耳那帮人不易对付,所以还要仰仗两位大夫费心相助。”

东关五道:“这个公子你大可放心,挨得下次相见,我们说不定便要改称你为太子了。”

公子夷吾哈大笑:“但愿如大夫所言,夷吾一旦得立,富华当与两位共享。”

一干人走出亭子,送东关五、梁五回归。夷吾盯着那两个随从说:“两位好深的功底,为何不以真面目相示呢?”

东关五忙道:“他们怎能跟公子手下的四杰相比?”

夷吾却反问:“我听说剑魔寺人披和他的师弟力王屠岸夷已为大夫所用,不知消息确否?”

梁五道:“你夷吾公子的耳目好灵通啊!”

夷吾斜了韩简一眼:“那你们还不向前请教一番?”

韩简会意,走到那巨人样的汉子身前:“这位想必就是力王了,韩简想讨教阁下几招?”

蓦地,白斗笠人和屠岸夷的身后卷来一阵疾风,跟着,他们头顶上的松枝叶落如雨,随风卷向夷吾。

夷吾哈大笑:“果然是剑魔到了!”

东关五朝两人一点头,屠岸夷呼地跳到一旁,赤手与韩简的长剑绞在一起。

夷吾两眼放光,道:“我生性最喜剑术,今日得遇名家岂可错过!”

反手从郗芮、虢射的腰间抽出六柄剑,一手三柄,脚不沾地窜上去:“寺人披,接招!”

满天的剑光忽地化为一束,刺到斗笠人的胸前。那人竟然不动。

公子夷吾大叫:“你竟敢如此地托大!”眼前一花,剑魔已不见了踪影,他心里一惊,收回剑劲。再看时,那人好端端地还在眼前。

夷吾盯视半晌,剑尖在地上一撑,身子借势向后翻去。看也不看,六柄剑已齐唰唰地插进郗芮、虢射的腰间鞘中。

他拍了拍手,笑道:“好身法,好魄力!不愧为剑魔!”寺人披却依然一言不发。

突听闷哼一声,另一对胜败立分,韩简的左臂已为屠岸夷折断,疼得满脸是豆大的汗珠。

东关五见状,忙道:“公子,手下人出手不知轻重,多有得罪了。”

夷吾笑道:“这样子才过瘾。大夫自去,夷吾就不再远送了。”

一行人走出很远,东关五突然问:“这公子夷吾的技艺如何?”

寺人披沉声道:“在晋国可排名第三,当在四杰之上!”

亭中,公子夷吾看着韩简,冷冷地道:“韩老三,你这差事是越来越当回去了!”

韩简垂下头去,一声不吭。

公子夷吾见状更怒,霍地站起,拂袖大步走出,三杰慌忙跟上。走了几步,他又道:“我看这趟差,你就不必跟了!”

韩简看着四人离去,身子轻轻颤栗,眼里透着很遥远的苍凉。

地上,风收集的落叶,一堆接着一堆。

他抱着胳膊,正发愣际,远远地瞧见步扬又奔了回来:“三哥?”

韩简回过神来:“四弟,你怎么又回来了?”

步扬气喘吁吁地道:“我们三个的意思是,你先回乡下去将养一阵再说,等得公子气消了,大家再劝他请你回来。”

韩简叹道:“公子说得没错,这差事我确实干不了了,还是退了得好!”

步扬摇摇头:“别说这许多丧气话,今天亏得你替我出战,若不然,我早在屠岸夷手上丧生了。”

韩简道:“自家兄弟这么客气作甚。我走了后,你当差可千万小心些!”

却见步扬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这点金子三哥你先拿去用。”

韩简慌忙推辞。

寒光一闪,他的身子向后飞去。步扬的那一剑竟然落了空。

韩简脸色苍白:“公子夷吾果然容不得我!”

步扬厉声道:“公子也没料错,你受伤果真是假的。”

韩简心中一凛,忽听得有人大声道:“你不过是想借此为由,暂时离开我,好去向重耳通风报信,对不对啊?”

韩简寻声望去,就见公子夷吾带了郗芮、虢射二人从树后转了出来:“你以为自己的所言所行,当真能瞒得过我吗?”

郗芮叹息道:“韩简,我们很痛心,大家兄弟一场,不想你竟是重耳遣来做卧底的。”

韩简环视众人,知道今天难以脱身:“谁叫韩简最先投奔的是重耳门下呢,我无话可说!”

夷吾冷冷地道:“那你还不去死!”反手抽出六剑,飞身扑上。

韩简拔出长剑,向后急退。夷吾在空中挥舞六剑:“你还敢跟我交手!”

叮叮当当,一阵寒光闪烁。

两条人影同时飞起,又同时落地。韩简手中的长剑早断成数截,胸前、腹下深插着六柄剑。

夷吾道:“我岂容得你逃!”抽剑后退。韩简大叫一声,身上的六股血柱狂喷而出。他直挺挺地向后跌去。

天色阴沉沉的,四围的山岚大半截被云雾遮死了,剩下的小截投影在水中,使湖面愈加灰暗。

恶来跟老者已走到了湖的另一端,故事中的介子推也离开蒲城,去了九耳山。“老人家,那魔仙儿为什么总要去蒲城外的狐山?”

“她是在等她师哥的消息。”老翁道,“他们那一门的人都会驯鸟术,让这些飞禽传递消息要快得多。”

恶来道:“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您去九耳山是为了寻访帝听子大巫师,魔仙儿的师兄勃离又怎会碰巧在哪里,难道这又是她飞鸟传书通知他的?”

“你很聪明!”老翁赞许地冲他点点头,“世间的很多巧事都是人为的,恶是人做的,善也是人做的,而这善和恶也不过是一线之隔。”

恶来道:“那你怎么理解我的名字呢?恶来?”

“对我来说,为善为恶已经不再重要了。”老翁很平静地看着他,继续向下说他的故事,“离开蒲城的第三天早上,我就兼程赶到了九耳山,想先寻到帝听子大师,再去见勃离……可没想到这一去,竟是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

站在山脚下,介子推向上仰望,九耳山奇峰林立,绵延十数里,上面松柏繁茂,细竹丛生。

午后时分,他开始从右面登山了,路愈走愈窄,充满了石头与野草的纠缠。

半个时辰后,他终于攀上了芙蓉顶,顿时听到水声震耳。

面前出现一条瀑布,如匹练般飞扑直落。在阳光的映照下,水花四溅,支离破碎,点点滴滴。

流水汇聚,潭满水溢。左侧立有巨岩,高可数丈。巨石之中开出一条孔道。

介子推满心欢喜,心想:“这紫云洞不难找嘛!”

那洞隙仅能容一人出入,他点燃了早就准备好的火把,向里边探行。

往前摸索了十几米,洞腹渐宽,阴气也更加重了,石壁上隐隐有水珠渗出来。

介子推举着火把仔细地察看,终于在左边的石壁上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纹符,凑近了细瞧,很快就被他找到了里面的机关——其中有一块岩石是活的。

他伸出左手推了推石块,下面似乎系了条铁链。再用力扯拉,铁链响动时,隐有铃声传出。

正诧异间,一股冷风袭来,呼地将他手中的火把扑灭。四下里顿时漆黑一片。

介子推慌了神,忙伸手扶着石壁站定,大声问:“里边有人么?”

喊声震荡,四下发散,回传,却没人应。

介子推又喊了一句:“有人么?请现身相见!”

终于,他听到右边有个声音响起,断断续续地传来:“你……是……谁?”

介子推闻声大喜:“在下是重耳公子派遣而来,有要事烦牢帝听子大师。”

那人沉默了半晌,终于道:“都过去十五年了,我本以为万事大吉,可以无忧无虑地睡,谁想最后还是免不了。”一顿,问,“说吧,重耳他遇到了什么麻烦?”

介子推道:“血王这个人您知道么?”

声音:“没听说过。”

介子推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摸了几步:“还有寺人披,也是公子爷的对头。”

那人咦了声:“真是奇了,十几年不出紫云洞,世事全变了。”

介子推道:“血王是个吸血怪物。那寺人披号称剑魔,据说剑术出神入化,无人能敌得。”

声音哼了一下:“在我面前,谁敢夸剑术了得!”

介子推又近前三步:“所以公子也才想请您老人家出山。”

“就怕出去容易回来难啊!”那人叹息一声,猛然喝道,“止步,谁叫你靠前的。”

介子推无奈,只好停下,刚欲再说,就听那人惊喝:“你是谁,什么候躲在这里边……?”

介子推一愣,猛地听到兵刃的碰击声,似乎已有外人闯入,他赶忙摸出火器,重新点燃火把。

便在这当空儿,听那人惊惧地喊:“你到底是什么人?”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叫。

火光一亮,介子推便朝声音传出的地方扑去,他勉强挤过一条侧缝,终于进到一间密室。

那密室不大,铺满了草叶,靠墙有一个人站立着不动。

介子推小心翼翼地用火把一照,才发现那人圆瞪双目,脸部扭曲成畸形,早已气绝。胸前的伤口兀自鲜血汩汩。

这人不可能是帝听子大师,年岁也不过四十上下,那真正的大巫师在哪儿呢?介子推在那人身上搜了搜,也并没找到什么惹眼的东西,当下没了作道理处。

这人到底是谁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出洞后,恍若隔世。介子推无精打采地在山里捱着,没想到此行会如此不顺,回去后正不知该怎样跟重耳交代。

风飒飒地震撼着山壑,大壑上面的一棵矮松上,正有一只枭鸟兀立枝头,呱呱鸣叫,似在讥笑于他。

怎会这样呢?介子推籍草而坐,看着两山夹峙的那湾湖水呆呆发愣。

后来,他仰卧起来。看着白云浮游,心想难道有人跟踪我不成,所以大巫师才躲了起来?

几只鹬鸟、白劳尖叫着,悠忽打他头顶掠过,飞入丛林。之后是一片沉寂。

“我不能再躺下去了,不是还要去找魔仙儿的师兄么?”介子推想到这里,翻身坐起。

蓦地,他全身一震。他看到湖畔不知何时已立着一个天神般的汉子。

残照已把湖水上空涂抹得一片彤红。晚霞流丹,青芦载影。那人的一身青袍也闪闪放光。奇异的是,他竟生有一头长长的白发。

介子推顿时生出好奇之心,弯腰站起,一溜烟地朝湖畔跑去。

蓼花、紫蓉花临水而发,或孤立,或丛生,摇曳于清风之中。

那人缓缓伸出双手,举起一柄长约七尺的长剑。那当真是一柄长得出奇的长剑。

介子推登时眼睛一亮,心头泛起一阵狂喜:难道他就是魔仙儿的大哥勃离?这便是玉清湖?马上预感到,这人会帮上自己大忙。

——日暮,水白,两岸冈峦耸翠,碧影卧波。

多年以后,介子推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天自己在夕阳下,沿着湖畔走向勃离。一路满目银泉漱玉,满耳水扬乐声。

他看见落霞给那人身上镀了一层金黄。他高高举着那柄七尺长的剑。高大。魁伟。那是介子推看到的最英伟的剪影。

哗,他一声长啸,长剑劈向湖面。一道水柱冲天扬起。

一只受了惊吓的鸥鸟尖叫着,飞过漂白的湖面。

离着还有几丈远,那人猛地回头,两道冷电似的目光霍霍地扫过,飞快地在介子推的脸上转了两转。

这竟是一张年轻的面孔,虽然长了一头白发。浓眉大眼,国字脸膛泛着赤红,一看便知是条血性汉子。

介子推试着叫道:“勃离?”

那人两眼精光暴亮:“你是谁?怎会知道我?”

他忙道:“在下介子推,是卫衣卫姑娘让我来的。”

那人的眼神慢慢变得柔和,终于露出了笑容:“你来得好快啊!”

介子推大奇:“你知道?”

勃离说:“三天前我就知道你要来,所以便在这里等候了!”

介子推搔搔头皮,一时间难以理解。

“你不知道阿衣会驯鸟术吗?”勃离笑道,“她飞鸟传书和我早就约好了。”

介子推也笑:“我说呢,你不可能未卜先知。”

勃离道:“来,让我看看你捎来的是什么东西。”

打开那个粉色的绣囊,见里面却是一片鳞甲和几根红发。

勃离转头问介子推:“你猜猜看,这是何物?”

介子推皱着眉头:“像是血王身上的东西,可……有什么用场呢?”

勃离道:“你知道巫术吧?它用人身的毛发就可以作法。”

介子推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是要帮重耳公子除掉血王?”

勃离道:“至少也要叫他吃点苦头。”将毛发鳞甲尽数倒进湖里,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去,涂在了剑锋上。接着,开始用剑刃在湖水里慢慢涤荡。

“你凝神静气,仔细瞧着,看能瞧出什么来。”

介子推遵嘱端坐,眼不眨地盯着湖面。

湖水澄碧,状如无物,似透明的玻璃。

耳边响起勃离轻轻的话声:“现在你放松,平静,调息,坦荡光明,怡悦恬淡,虚空,通明……”

慢慢,介子推只觉全身暖融融的,似浮在了云层之中。

话声:“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他看见:日没,古松叶影暗淡。血王端坐在一块山石上念念有词,脸上满是豆大的汗珠,表情极为痛苦。

上空,浓云翻滚,色如泼墨,山风飒飒地吹拂着树木。

满眼新绿盈盈地颤动,万物尽在飘摇之中。

蓦地,血王大吼一声,张开血盆大口,似欲择人而噬……

介子推一惊,眼前的幻像顿时化灭,惟有一片碧玉湖水,鳞波闪闪。

听勃离道:“后天,他就会来到这里,我们要好好跟他斗一斗。”

夕阳落于函岭,一鸦掠空,群山苍茫,暮色溟溟。

他们收拾了干柴,生起一堆篝火,猎了一只山羊烤在上边。难为勃离有心,酒水也准备了不少,竟有五坛之多。

“勃大哥,这些年你都在哪里,怎不和卫姑娘一切投重耳公子门下?”

勃离笑了:“这般自由自在岂不更好?需知道,一个人自小浪荡惯了,是受不得禁束的,公子的府邸可是重礼节的地方。何况,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忙着找我的仇家。”

介子推问:“有眉目没有?”

勃离恨声道:“至今也没找到线索。不过我有耐心,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他给挖出来。”

举起酒坛,大声道:“来,喝酒!”仰颈,一道雪白的水线倾进嘴里,一口气竟干尽半坛。介子推不禁看得咋舌。

羊肉已烤得黑红,肉香四溢。勃离抹了一下嘴巴上的酒珠,撕下一支羊腿丢给介子推:“接着!”

羊油滋滋冒响。介子推啃下一块,又香又嫩。再见勃离,一支羊腿几下子已啃下肚去,那半坛也告罄尽。百忙中还没忘招呼介子推一声:“我可不会跟你客套。”吃得淋漓尽致。

这是个像刀子一样痛快的人!介子推心里道。受他感染,也丢开拘谨,大吃大喝起来。这般一阵风卷残云,两人居然将只烤山羊吃个干净。酒水也只剩下一坛。

月光如水,照着两个微醉汉子东到西歪的身影。就听勃离大笑道:“痛快,痛快!”介子推也叫:“痛快,痛快!”

两人笑成了一团。

勃离道:“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老弟,只可惜你酒量不够,半坛子就封了顶。”

介子推红着眼睛说:“谁说的?我可是后劲十足!”

勃离哈说:“怕是醉劲十足多些吧!”

抬头看着月亮,笑声忽然止住,过了一会儿才喃喃道:“你知道我为何要喝这么多酒么?”

介子推摇摇头。

“因为今天是十五。”

勃离道:“这是我一个月中最难熬的日子。”介子推瞧见他说话时,身子跟着在瑟瑟发抖,酒意登时大消。

听勃离咆哮道:“这罪我遭受了整整四年,真***受够了!”

猛地跃起,拔出插在地上的长剑,朝一棵古松劈去。这一剑的威力好不惊人,竟将那树拦腰扫断。

啪,一剑砸在岩石上,火星四溅,巨石碎裂几块。

哗,一剑击向湖面,湖水扬起丈高,好似下了场急雨。

他白发飞扬,似鬼魅般东跳西窜,剑光过处,如同雷击。

介子推见他神态有异,心里又惊又怕,抢上前去大声唤道:“勃大哥,你醉了!”

勃离哼了一声,长剑荡起股劲风,扫了过来。介子推只觉气息一窒,心里叫声不好,向后翻了出去。

刚欲站好,第二剑又到,他的昆吾剑及时架住。当地一声,两剑相交,介子推如遭电击,全身酸软,一口鲜血喷在勃离的脸上。

勃离打了个寒噤,登时清醒,劲力撤回。介子推脚下一软,险些栽倒:“勃大哥……”

勃离赶忙丢下长剑,扶住介子推:“兄弟,不要紧吧!”

介子推苦笑一下:“没事勃大哥,你刚才中邪了不成?”

勃离松开了手,慢慢解开衣衫,面对介子推:“你来看!”

他袒露着结实的胸膛,肌腱凹凸,但在靠近心口的地方,却结了个碗口大的痂疤。外边犹露着一个剑柄。

他转过身去,揭开背衣。后背上穿出二寸长的刀刃。

一把短剑竟是刺穿了他的心口。

那伤口处已没血色,却隐隐渗出黄色的汁水。

介子推只觉心里一疼,禁不住叫了声:“勃大哥……”

勃离很僵硬地牵牵嘴角:“这就是我仇家当年给我留下的记号,它差一点刺中我的心脏。四年来,我为它吃尽了苦头。”

介子推呆呆地看着,从未见过生命力这么顽强的人,中剑后竟然又活过了四年。

正自寒然,就见勃离深吸了一口气:“兄弟,把那坛酒扔过来。”

介子推不解地问:“你还要喝?”还是递了过去。

勃离说:“我要把这个祸害洗一洗!”一仰头,酒水向口里泻去。

他咕咕几口下肚,一张嘴,把一口酒尽数喷在了伤处上。立时,他口中发出咝咝的抽冷声,身子一阵颤晃。

介子推忙上前接过酒坛子,说:“勃大哥,我来给你洗!”

含了一口酒,轻轻喷在他的伤处。直待把前胸背后两处洗好,也再未听勃离发出半声响。

之后,直到替勃离穿好了衣服后,才见他脸色铁青,豆大的汗珠簌簌滚落。

月光下,他的身子就像是铁铸的。这是条胳膊断了也会藏在袖子里的硬汉。

“终有一天,我要将暗算我的那个天杀的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星月迷离,点缀着夜空。浓密的树枝锁着月光,黑黝黝地连成了一片。

介子推轻声问:“勃大哥,你这么厉害的一身功夫,我真想不出有谁还能动得了你?”

勃离恨恨地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记得那天一顿喝了四十斤高粱酒,醺醺醉倒,便遇到了伏击,才被人刺中这一剑。若非遇上两位恩公,我早就命丧黄泉了。”

介子推道:“那个时候,卫姑娘没在你身边照顾么?”

“你倒是对阿衣挺关心的!”

介子推一下子涨红了脸:“大哥你……”

勃离哈大笑起来。

菊花古剑和酒_菊花古剑和酒全文免费阅读_更新完毕!

最新小说: 天医圣手 黄小龙宋雨茹 莫宛溪贺煜城 元始不灭诀 黄龙真人异界游 来自东方的骑士 一女二三男事【完结】 神瞳医圣林奇江若晴 赵轻丹慕容霁 许若晴厉霆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