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风景秀丽,自古以来便是有名的游览胜地。时值春花盛开,湖边岸上尽是风光。
翟挽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叶扁舟,自己坐在舟头,也不推船,反而是用内力驱动,红衣黑发雪颜,在月光下仿佛天人一般。
陆景吾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身影,胸口好像是堵了一块大石般,让他胸口沉沉的,难以呼吸。
曾经那些日子,不是只有翟挽才恋恋不忘,他一样一边深恶痛绝着,一边又眷恋其中。他自认不是一个懦弱的人,但有的时候命运总是对人充满了捉弄。当初他四十出头便去世,心里没有对盛年而亡的遗憾,只有无尽的解脱。他常在想,若是之后能遇到翟挽,和她携手一生,最是恰当不过。今生他们因为各自的立场不能在一起,到了来世,前尘种种,都随风而逝,什么杀父大仇,什么魔教妖孽,统统与他们无关了。等到那时候,他一定要像以前跟翟挽承诺的那样,和她做一对甜蜜的小夫妻,哪管他什么魔教正道,他自过他自己的小日子。
他在冥河旁边等了许多年,看着旁边那些鬼来来往往,只想等一个人。他想了,当年翟挽死后,又过了几十年他才去世,那个时候,翟挽应该早就投胎去了,他死的那会儿,应该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冥河旁边的日子乏味且无聊,陆景吾却不觉得有什么。他想,要是能让翟挽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辈子,他就是等上百八十年,也没什么关系。只怕,到时候她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又或者,她记得,却跟他想的不一样,不肯原谅他。再或者,她喜欢上了这一世的爱人,与他许下了三生之约......
那么多的猜测,每一个都让陆景吾觉得忐忑不安。在这样的不安当中,他又非常渴望能够早点儿见到翟挽。然而没有,他没有等到翟挽,却在月旦楼主人的身体当中醒了过来......
他到现在依然没有弄清楚,为什么他会在一个毫无关系的人那里醒过来,或许是老天爷垂怜他,不忍心他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苦等下去,又或许,是他跟翟挽的缘分还没有走到尽头,才让他有机会再次站在她的身边。
然而......这次活过来,好像也并不代表着他们两个能最后走到一起。
月旦楼中,关于陆渊的种种,这些日子像根刺一样狠狠地扎在他心头,稍微一碰便鲜血淋漓。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懵懂无知的陆景吾了,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他早已经不会去幻想,这中间是出了什么错,一切的蛛丝马迹,都指向了他的父亲......
“喂。你跟我出来,便是看着我的背影出神吗?”翟挽的声音把他从自己的思维中唤醒,陆景吾抬眼朝她看去,就看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船头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一张芙蓉面,此刻比旁边岸边的玉兰花还要好看。
月光下,她的容颜如真似幻,美得好像不真切一样,见陆景吾不说话,翟挽又笑道,“我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美若天仙,一个背影就足以让人神魂颠倒,但你这样总是看着我,让我觉得有些心里发毛诶。”
自从敬湘湘告诉翟挽她很美之后,这人的自恋就随着年龄一起增长了。陆景吾无奈地笑了一下,想到月旦楼中的东西,到底没忍住,问道,“倘若你找不到害你的人,没有确凿证据,你会如何?”
翟挽想也没想地就说道,“那就把我认为有嫌疑的人统统杀掉。”她的一双瞳仁,好像琉璃般,在月光下光华流转。她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丝毫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陆景吾忍不住说道,“那你不是又要树下无数强敌?”她难道是忘了曾经是怎么死的吗?
翟挽的脸猛地沉了下来,“那又如何?比起树敌,我更在意的是自己的仇能不能报,我自己能不能自在。”她狠狠地看了陆景吾一眼,这么多年两人形成的默契让陆景吾立刻明白她剩下的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什么。
天下,再也没有一个陆景吾能让她放下手中宝剑了。
树敌什么的,翟挽何曾怕过?就算最后结局不好,难道她又会因为还没有到来的结局委屈自己吗?
小舟不知不觉地走了很远,夜风吹在他们身上,长发与丝绦一起上下翻飞,纠缠在一起,仿佛这一生,他与翟挽永远不能分割开来的命运。
岸边有棵很大的玉兰花树,隔得老远都能闻到上面散发出来的清香。陆景吾突地一笑,对翟挽说道,“我给你摘花好不好?”翟挽从小生活在山间,最喜欢这些花花草草。
翟挽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陆景吾突然转移话题到这上面,但她何等聪明,也不过转瞬之间便已经明白过来了,陆景吾这是知道他们两个再说下去必然闹崩,干脆转移话题。
如此良辰,又何必说那些煞风景的话。
翟挽一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陆景吾便转身一跃,踩着水飘到了那棵大树上。他抽出佩剑,站在树冠上,舞起了一套剑法。
那剑法,正是当年,他第一次遇见翟挽时,舞的那套。
并不是多么精妙的剑法,但却因为陆景吾如今武功与原来有了本质的不同而显出不一样的格局来。头顶是青天明月,下面便是广袖翻飞的男子,翟挽站在小舟上,远远看着陆景吾的身影,久违的甜蜜突然就盈满了她的心间。
陆景吾一套剑法舞毕,手上已经多了一捧玉兰花,他收剑而立,将那捧花抱在手上,随着花瓣一起,踏月而来。
白衣好像与此刻的月色融为了一体,他不过是拉了一片月色裁成了衣裳。夜风很大,花瓣随风而动,好像雨一样。此刻岸边还有许多其他人,见了这般美景,无不惊讶赞叹。陆景吾在这一片惊讶赞叹中回到小舟上,将那捧花递到翟挽面前。月色皎洁,衬得眼前女子容颜比花还要美好。
她抿唇一笑,将那捧花接过来,似嗔非嗔地说道,“你采个花都要这么装模作样。”嘴上虽然是在如此说,到底眼中的欣喜藏不住。
陆景吾淡淡一笑,并不作声,眼中却涌起浅浅的伤悲来。他不动声色地转身过去,不让翟挽看见。
原本她就是这样一个容易心满意足的小女子,一捧花一句话都能让她欢喜不已。不知道是谁,要那么残忍地把那些家国仇恨放在她身上。
两人见游玩差不多了,便回到了客栈。之前围观在陆岱川他们周围的那些武林人士早已经散去,经此一闹,周楚佩是回不去青门宗了,陆岱川见她可怜,便自作主张地将她收留了下来。
翟挽他们到的时候,周楚佩正坐在厅中,边哭边对陆岱川讲述这些日子她在史函舒那里受到的薄待。陆岱川这才知道,在他到了月旦楼之后不久,周咸阳便被史函舒想办法杀了,之所以会走火入魔,也是因为史函舒在旁边恐吓,导致他岔了气。史函舒当时要防着周咸阳,没那么多精力,他不知道,他的这些行为都被另外一名弟子看在眼中。
那名弟子见自己师父死了,迫于史函舒的yin威,不敢声张,只在私下来找过周楚佩。周楚佩原本还不愿意相信一直对她那么好的丈夫居然会杀了自己的父亲,哪晓得史函舒在周咸阳死后,接任了青门宗的掌门之位,便越发放肆起来。周楚佩因为要料理父亲的后事,加上那个弟子的话一直像根钉子一样扎在她的心间,便有些排斥与史函舒亲近。史函舒见不能与她亲近,干脆从家里招来两个丫鬟,打着成亲这么久周楚佩一直没有生养的旗号,纳成了小妾。
周楚佩父亲已死,虽然青门宗还是那个自己从小长到大的青门宗,然而里面的人心早已经不是她父亲在时的那份人心了。史函舒不仅纳小妾,还纵容那两个丫鬟踩在周楚佩头上。其中一个最近有了身孕,更是不把周楚佩放在眼中。
江湖门派,原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也没有那么强烈的尊卑意识。加上如今她娘家无人,一个门派都被史函舒把持着,周楚佩这个曾经的大小姐,过得比个丫鬟都不如。
那么多青门宗弟子,没有哪一个敢站出来替她说句公道话。
如果只是被史函舒伤了心,或者被那两个小妾踩在头上,还不算什么。父亲的大仇一直像一块大石般压在她的心头,周楚佩到了此刻方才知道武功的重要性。有了陆家剑法的帮助,史函舒武功大进,她以前就打不过人家,史函舒习了陆家剑法之后更打不过了。周楚佩原本想着能不能从史函舒那里偷学陆家剑法,好替父报仇,哪知道他防她防得紧,周楚佩连看剑谱的机会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史函舒做贼心虚,怕周楚佩给他下毒之类的,杀了周咸阳之后,他就很少近周楚佩的身了。周楚佩准备的□□,根本就没有机会下下去。
之前给周楚佩报信的那个弟子,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便自请下山,回家种田去了。青门宗上的事情,被他彻底丢开。如果说以前周楚佩还对她父亲的死有些疑惑,到了这里已经十分明了了。如果不是怕史函舒报复,那个弟子又何必要在这个时候下山?史函舒对她早已经不如当年,她武功不如人家,连自己父亲的仇没有办法报,还要小心翼翼地隐藏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生怕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惹来史函舒的杀手。
史函舒家里是开镖局的,虽然也算是半个江湖人,但跟周楚佩这样的人比起来还不算在江湖中站稳了脚跟。他唯恐自己这个掌门之位坐不稳,又想着陆岱川或许要来,想用周楚佩羞辱他,更怕周楚佩在家逃走,或者对他那两个小妾下杀手,干脆将人带到了武林大会。
如果不是他生性多疑,周楚佩恐怕还不能见到陆岱川。
她与陆岱川青梅竹马,此刻见到他,仿佛找到了家人一样。浑然忘记了曾经她父亲也是陆岱川的仇人。段小楼在旁边看着她,觉得她的眼泪分外刺眼,忍不住出言道,“周姑娘。”她还算是顾念着周楚佩的面子,如果换成翟挽那张毒舌,恐怕张口就要叫“史夫人”了。“你面前的这位,早已经不是你的六师兄,可别忘了,他现在是武林中喊打喊杀的小魔头,你把这些告诉他,他也替你初步了头,不怕他害你吗?”
在门口的翟挽听见这句话,原本不耐烦这些哭哭啼啼要离开的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带着几分笑意,靠在了门框上。陆景吾回头看了她一眼,心知这人幸灾乐祸的本性又犯了,无奈地笑了笑,转过了身。
周楚佩听见这句话,突然间抬起头,有些愣神茫然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将眼睛看向了陆岱川。
陆岱川转头看了一眼段小楼,叹了口气,对周楚佩说道,“你先在这里住下吧,正好我也要找史函舒报仇。”他想了想,又说道,“报仇的事情,我替你记下了。”
段小楼在后面听了,狠狠地瞪了陆岱川一眼,转身便跑开了。